粘稠的墨色仿佛要从身后诡秘的楼隆大楼冲出来,踏出大门的那刻,原本阴森死寂的氛围瞬间散去,充满生机的虫鸣鸟叫重新出现在耳边。

  感受着冷冽的风打在脸上的刺痛,这一夜经历了死里逃生的年轻人们才终于放下心中悬着的石头。

  唯有蒋文毓还缠在闻轶身边,他紧紧抱着闻轶的胳膊,仿佛在湍流的急涌中抱住了最后一块浮木。

  “大师,我打电话你一定要接啊。多少钱我都给得起。”他在被同伴拉走前,嘴里还在喋喋不休念叨着闻轶给的电话号码。

  闻轶脸上带着不重不淡的笑容,展开手臂方便蒋文毓被拖走。

  比他大好几轮的三师侄张乘风站在旁边,握拳轻咳一声,在对上闻轶的视线后展开热情的笑容,脸上褶子沟壑深了好几度:

  “师叔,麻烦你这么晚了还出来,如果不嫌弃的话,今晚可以到我公寓那里去休息。”

  听此,闻轶低头看了看手表的时间,刚好是凌晨1点。

  确实挺晚了,不知道沈哥回家了没……

  “师父。”高至佑开着黑色SUV停在路边,打开车窗满脸期待地看了眼闻轶,而后把目光看向张乘风:“三叔公,要跟我们回去吧?”

  “不了,我在这里有住处。”闻轶一说完,高至佑兴奋的脸瞬间耷拉下来,不过好在他的师父反应很快:

  “这样吧,今晚我和小高送您回去。不过明天请您一定要来我们道观。”张乘风一副老派作风,说着说着就一脸怀念:

  “师父他老人家仙逝前最念叨的就是您了。他经常说同辈分中您年岁最小,资质却是最高,小高他自从加入道观跟着我就没机会见识咱门派的实力,所以到时候请您一定赏脸来指导我们。”

  闻轶不太喜欢交际,但今天确实逃不过了。

  在心里叹了口气,闻轶最后还是妥协了:“你名片上的地址就是道观吧。我到时候……”

  “到时候,我们来接您。”高至佑机灵地接过话,不让闻轶有任何反悔的的机会,随后他愉快地打开车门:

  “三叔公,上车吧。我们先送您回去。”

  闻轶坐在后座,侧头看着外面快速倒退的景象。

  孤独伫立在凄冷荒地中的大楼在视线中变小,冷风一吹,空荡荡的廊道似在发出阵阵低吼,仔细看去黑暗中一道身影与月色融在一起,暗淡的光划过它身上才依稀窥得一丝模样。

  消失的俊美男人一直望着驶离的车辆,长袖随风扬起,他如同雕塑般在窗户前站立许久,直到与月色一道融入地面。

  ……

  车辆很快停在了普罗别墅区大门前。

  “我自己进去就行了。”

  闻轶不太能理解张乘风两人见到别墅区后诧异的神情,但他并不是喜欢探究的人,在达到目的地后便利索地下了车。

  其实对于住别墅区还是普通小区在闻轶看来并没有什么特别的概念。毕竟他生活的道观就是由百年前的王爷府改造而成的,大庄园还带后山百亩的树林子,比这A级别墅区还要大上很多。

  “三叔公,明天我们来接你。”由于早就知道三叔公的神秘与强大,对于闻轶才从云雾小镇出来闯荡就能住进A市最壕别墅这件事,高至佑没惊讶多久就恢复了过来,跟闻轶再次确认了明天的行程后他便驱车离开了。

  等回到沈哥楼下已经凌晨两点,闻轶原以为沈哥这个时候已经睡下了,毕竟就连上夜班的保安在给他开门时都已经呵欠连天。

  但是闻轶走到门外时,门里的照路灯还是微微亮起的状态,透过铁栅栏闻轶在花园的亭子里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哥哥?”闻轶不确定地喊了一声。

  半靠在亭椅上、拿着本厚书的沈杉珩停住了翻书的动作,他回过头正好看见灯下抓着两边栏杆朝里张望的闻轶,直到见到了人,他胡思乱想了半夜的心才微微松了松。

  谁也不知道,当沈杉珩回家看见空无一人的房子时内心有多紊乱,他以为是自己之前给卡的行为太露骨,才会吓到闻轶让他不告而别。

  “天这么冷,怎么坐在外面?”闻轶用钥匙打开门后,走到沈杉珩身边用关切的目光看着他苍白的脸。

  在挨近沈杉珩时闻轶甚至能透过厚厚的衣服感受到他身上凉气的刺骨,可想而知沈哥在外面已经呆了很久。

  闻轶有些心疼,想用手上的温热捂热沈杉珩的手,可是手停在半空中,又害怕自己的行为太僭越。

  沈杉珩视线略过闻轶缩回去的手,抿了抿唇,随后主动伸手握住了闻轶那只手,声音温和:

  “ 我怕你没带钥匙,况且我打过你电话只是你没接……”沈杉珩的脸一半隐秘在黑暗中,眼镜下那双缱绻多情的眼眸被垂下的睫毛遮掩,看不清其中的神情。

  闻轶瞧在眼里只觉得沈哥情绪中带着些低迷,瞬间觉得自己挺混蛋的,居然让沈哥如此担心自己。

  他反握住沈哥冰凉的手,着急的解释道:“ 我不是故意不接的。只是我去的地方信号不太好,确实没听到来电显示。”在面对高阶灵体都没这样慌张,闻轶尚还带着少年肉感的脸苦闷地微皱着。

  看见小年轻表现出的内疚,沈杉珩手痒痒的,到底没忍住伸手捏了捏闻轶肉肉的脸颊,心中郁结也消散了些。

  “好了。不要在外面呆着了,这么晚了早点睡吧。 ”没等闻轶反应过来,沈杉珩率先收回手,起身拍了拍身上的霜寒。

  他自始至终没过问闻轶这么晚是去哪里了,可能心里到底有些害怕,可是他在害怕什么,就算是沈杉珩自己也说不清楚。

  闻轶看着沈哥单薄的身体穿过一院料峭冬色和着撒下的暖色月光,有种特殊、奇怪的感觉在心中升起。

  他后知后觉摸了摸沈哥碰过自己的地方,才发觉自己脸颊居然有些发烫。

  “尘垢不沾,心神合一……”

  闻轶吓得掐了个清心诀,给自己定心。

  ……

  由于晚上休息不太好,闻轶一贯早起的生物钟居然失灵了,当电话铃声响起时,闻轶才半梦半醒从暖和的被窝里探出身在床头柜上拿手机。

  “ 你好。 ”闻轶看都没看来电显示,还在迷糊的头枕在松软的枕头上,抵着下颌接听了电话。

  “ 三叔公还在睡觉吗?打扰了,我是高至佑。”粗犷声音传入耳中让闻轶清醒了些。

  “还记得昨天的邀请吗?我现在在小区门口了。 ”高至佑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闻轶眯着的眼瞬间瞪圆,他看了下手机的时间,才发现自己居然一觉睡到了十点。

  “ 你还真有精力。”闻轶打了个哈欠,再想赖床此时也只好起身:“等我一会儿,我马上下来。 ”

  “不着急的,您慢慢来。 ”

  ……

  闻轶收拾好从房间里出来时,沈杉珩已经上班去了,楼下一个40岁模样的阿姨系着围裙听到声响,从厨房探出了头。

  见到闻轶,她笑眯眯道:“小轶是吧,沈老板特地嘱咐给你留些早餐,快来吃点吧。 ”当她端出一些川北特色的咸辣口稀粥,包子时,闻轶微微松了口气。

  见闻轶吃的香,阿姨道:“小轶是川省那边的吧,幸好沈老板特地说了一声早餐要做咸味些。”

  面对沈哥的细心,闻轶听在心里暖暖的,嘴角也微微上扬。

  他快速解决完早餐,然后跟阿姨说了一声便拿起昨天收拾的背包出门了。

  高至佑将车停在路边,人靠在车门上静静等待着闻轶,脸上没什么表情,不过因为他人天生长得凶,还是引起了保安的注意。

  在保安警惕的目光下,高至佑强撑着表现得若无其事,好不容易等到闻轶出来,他赶忙迎上去接过闻轶的背包,快速上了车:

  “三叔公,你们小区的保安真敬业。”他擦了擦额头被盯出来的虚汗,心有余悸道。

  闻轶再晚几秒出来,那个保安看样子真就要找他谈话了。

  闻轶笑了笑没接话,他坐在副驾驶上手肘撑着车窗边沿,心思飘向了远方。

  他在想,沈哥昨天吹了风,感冒会不会又加重,今天应该早点起来查看下沈哥状态的。

  高至佑识趣地没有再讲话打扰闻轶的思绪。

  一路沉默。

  直到车子穿过热闹的街道,在偏僻的巷口左右穿插,然后过了一道天桥,视线乍然又宽阔些,眼前出现一座古旧的,悬挂着木牌的道观。

  车最后停在了旁边划线的停车场。

  高至佑带着闻轶走上了道观大门的阶梯,敲开了大白天还关着的木门。

  木门咯吱几声展开后出现了繁华A市难得的古朴风景。

  庭院中摆着一大口鼎,鼎上插着几十根点燃的香,香火烟雾缭绕直冲天上。

  张乘风带着几个三十几岁模样的弟子站在庭院门口迎接。

  见到闻轶如此年轻,那几个弟子面面相觑,不过没说什么,乖乖跟在张乘风身后几步上前跟高至佑汇合。

  “这位是你们师祖的师弟,你们叫师叔公。”在弟子恭敬的称呼闻轶后,张乘风对闻轶道:“这几位就是我收的几个不成器的弟子,咱们道观香火不好,好几年也没收到什么资质好点的弟子。”

  闻轶可不管张乘风的卖惨,在大致了解清楚道观的基本构造后,直接了当道:“带我去你们的书阁看看。按照门规,你们对外接的活都有记录吧。”

  所有外立门派的人都有一本记录册,对应该道观在接活时所消耗的符纸法器。这一条特制门规也是在外道士为了自省自己是否有利用道法去做一些违反清规戒律以及谋财害命之事。

  张乘风所在的门派是有违反戒律的前科的。张乘风的师父当初外分到A市,被纸醉金迷的奢靡生活迷了眼,在跟一个地产富商搭上线后利用风水之道帮他对付同行,以至于在师父得知他的所作所为后剔除了他的道号。

  这也是为什么闻轶会将张乘风拉入黑名单的缘故。

  在听到闻轶的话后,张乘风倒是松了口气,他本就想向闻轶证明本道观已经改邪归正,闻轶直接提出来还省了他拐弯抹角引出话题。

  “师叔,跟我来。”张乘风殷勤地走在前面带路。

  道观的新书阁坐落在后院的中心,装潢格调别有一番风味,看得出建造时的用心。

  书阁里第一层书架就是他们的记录本,书架前特意放置了一个书桌,方便他们实时记录。

  张乘风拿下架子上零零散散放着的五六本记录册,带着些窘迫道:

  “这些记录册最开始记录的时间是三年前……自从师父那件事发生以后,我们每次有外接的活都会详细记录。”毕竟是长辈的黑历史,张乘风不便多说,略略带过后将最近时期的记录册摊在闻轶面前以供查看。

  闻轶开始仔细翻阅着这些记录册,在看到一周前的几次记录时,他神情开始变得有些奇怪。

  “时冬月初一,沈家二爷沈樾发帖请求查看风水,派三人前往,得,风水地阵法邪门,招财损阴,自食其果,不应掺和,遂拒……”

  “时冬月初四,沈家旁支沈阳蒲突发恶疾离世,其子沈佳豪请求护灵,派五人前往,消耗安神符三道,观其命势有疑,算卜一卦,为祖上贪图财运亨通而自断子孙命途,不应掺和。”

  “时冬至,沈家六女沈安然无故昏迷……自食其果,不应掺和。”

  闻轶终是抬头看向严阵以待的张乘风,捂着额头带了些无奈道:“你不觉得这沈家一月遭难太多,太过蹊跷了吗?”

  他知道因为师祖的犯错让道观受到的打击会很大,只是没想到会由此让他们万事慎行,甚至达到了无为为主的状态。

  听到此话,张乘风的表情严肃起来,最后他叹了口气,颓废地松下了板正的身子:“您说得对,我们的作风确实太过谨慎了些。”

  “师父给我们带来的影响太大了,他老人家离世时也是万般后悔,所以叮嘱我们在这些事情上一定要谨而慎之。”

  “师叔今日提醒的对……”

  闻轶合上记录册,打断了他的检讨:“好了,嘴上说不如实际行动。”说完后,他摆手向张乘风道别。

  “等你们解决完自己的问题,再讨论其他的吧。”说着也不顾挽留,潇潇洒洒得离开了。

  “师父……”高至佑想向闻轶请教的期望落空,委屈巴巴地看向张乘风。

  张乘风也是没辙:“先按师叔说得做吧。从查清沈家问题开始……”

  其实诸多巧合凑在一起,张乘风早知道沈家有问题,只是无为的思想让他一直选择回避。

  也许,这几年的不景气也不只是师父的原因,他们自己也是有问题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