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还播放着颁奖典礼的声音, 正说到许弛明的剧，主持人讲解许大明星因事缺席领奖，赞扬他的进步；也有打游戏的声音和新闻资讯的声音, 以及病房外时大时小的争论动静。
医生护士过来了好几次, 提醒现在已经深夜, 不要在病区吵闹。
顾淮坐在走廊尽头的椅子上，距离护士站挺近的, 正拿着消毒湿巾给裴呈璟擦手, 看了一眼他衣服上的血：“离你家几步路，该换个衣服再过来的, 这么大块血还不好洗。”
裴少爷耸耸鼻子, 满脸嫌弃, 撇嘴：“这么臭，衣服我直接扔了。”
顾淮失笑：“这么臭你还把他扛救护车上, 还一起过来？”
裴呈璟更不乐意：“是他爸非要扣住我们, 而且也是因为要配合调查做笔录。”
顾淮的眉眼弯了弯, 点脑袋。
少爷又撇嘴，不满的情绪浓烈，嘟囔：“他死在你家门口太晦气了, 刚搬新家呢。”
顾淮最终没能忍住，去摸裴呈璟的脑袋：“别气了, 回去好好洗个澡，再放两挂鞭炮冲一下霉头。”
裴呈璟很赞同, 在边上点脑袋，并且迫不及待要离开。
但沈方泽的家里人不让他俩走, 沈家带的人一直在门口堵着，病区里的其他病人和家属也不敢靠近, 有生怕出事，都在病房里暗中观察。
笔录早就做好了，警察也被拉着，都挺愁人的。
裴呈璟又坐了两分钟，耐心散尽，到沈方泽爸爸面前去：“沈叔叔，整个事情已经完全向警方说明，不早了，我们得回家休息。”
“沈叔叔”现在可没有一点叔叔样，情绪还在激动，眼色一横：“事情是在顾淮门口出的，也没有调查清楚。”
“很清楚了，”裴呈璟的声音冷下去，礼貌里多了冷意，“屋子外面都有监控，我可以全部提供。许弛明已经被您扣下了，你是交给警察处理，还是私自责问，后面怎么处理，我不想参与。”
顾淮第一次听到沈本耀这个名字的时候，觉得沈家会像这一家之主的名字一样，遵守本心，万般通耀。
甚至觉得裴修渊的手段或许更毒辣些，深渊之下修身养性，不知道城府有多深，不然在商圈的位置这么高且稳固。
但有些人就是这样，名不符实。
沈家才是□□的那个。
沈本耀的黑色瞳孔里搅动着沼泽一般的深水，扯了一下嘴角，皮笑肉不笑：“小许和方泽的关系很好，不可能平白无故做出这样的事……”
裴呈璟毫不留情：“那就去问他这么做的原因。”
沈董整个人都一愣，他身边的警察也无不惊讶这句反驳。
裴少爷觉得无趣，对着警察草草打招呼：“我先走了，有事情随时叫我去警局。”
说完拉顾淮：“回家。”
但门口的人依旧堵着，手臂上的腱子肉紧绷，随时会大打出手的模样。
“沈叔叔，一件事不同于自己的预期，或者超出认知，多找找自己的原因，”裴少爷要生气了，“自己的儿子都控制不好，还想控制别人的东西？”
沈本耀的脖子泛红，看这个无礼的小辈。
顾淮的手机弹出几条资讯，自从着手新业务，商圈内外、国内国外的商业情况他都关注着，这时候弹出两条有关民耀的股权变更通知。
民耀和景兴解除合作后，合作构造和合作企业都发生了变动。
各种框架动荡，大家有目共睹，沈方泽和裴呈璟那件事，在行业间上升到信誉和品性，公司内部也出走了好几位股东。
而现在，资讯里有了新东西，民耀的竞争力急速下降，条款赔付和负盈利快要把公司拖死，一个新兴企业试图收购公司。
顾淮看了一眼外面的壮汉，再看沈本耀，心下瞬间明白。
他哪里是寻求事故来龙去脉，他就是要扣住裴呈璟，作为和裴修渊说话的资本。
毕竟现在民耀的人，根本无法拿到景兴的预约。
顾淮叹气：“沈董，留点心神照顾沈方泽吧，我们真不想和你们有任何瓜葛了。”
沈本耀冷哼，横顾淮的眼神带着蔑视。
“哪轮得到你一个小助理决定老板的事？”他严肃。
这些老板也是看得清局势，顾淮到现在不仅没有一两份股份，马上连景兴都不待了，两个男人在一起，又没有实质利益来往，沈本耀不会看得起顾淮。
裴呈璟压了许久的烦躁被这句问话点燃，反问：“现在又哪里轮得到你个不相关的人把我们留下来说这些？这是非法扣留。”
有这少爷出声，警察也清了清嗓子，说：“该问的都问完了，如果有其他的我们会跟进，签个字吧。”
很明显，沈本耀完全不想签字。
裴呈璟懒得再理会他，拉着顾淮，打算闯一下门口的人，不信警察在这还能打一架。
刚走两步，电梯的声音从外传进来，灯光闪动，有脚步声。
几个穿着皮衣的男人先进来，气场比沈本耀的人大很多，每一个人都高挑强壮。
裴修渊和莫子铭一起，身上带着股刚下飞机，风尘仆仆的气息。
“老沈，有事情直说，扣着孩子算什么？”裴修渊皱眉。
莫梓铭吹了声口哨，气场到他那直接变调：“好卑劣的手段啊，果然儿子照老子。”
沈本耀的下颌绷起来：“我儿子失踪了那么久，一有消息就在顾淮门口出这么大的事，你要有个说法吧？”
裴修渊不解：“我要给什么说法？是顾淮捅的沈方泽，还是裴呈璟动手的？”
沈本耀：“……”
裴修渊身上的内敛消失，和沈本耀面对面，把顾淮和裴呈璟挡在身后。
他像是一座山。
“监控我看了，”裴修渊叫助理把东西交给警察，“每个角度都有，沈方泽怎么闯进院子，发生了什么冲突，以及到许弛明什么时候下的手，都很清晰。”
沈本耀开口前，他继续说：“警方的设备比我的更好，如果有删减，完全无法掩盖。”
莫梓铭看热闹似的，边指顾淮和裴呈璟边补充：“监控的最后，沈方泽可是要攻击他俩。”
*
来接他们，裴修渊带了两车人，都在楼下等着，一下搂，很难想象几栋白花花，救死扶伤的建筑下面立着一堆黑衣保镖，个个都像是刺头。
裴呈璟和顾淮一出门，和好几双眼睛对视。
“……”
“怕你俩真出事，”莫梓铭笑，“看你们……除了衣服重伤外都没事，就放心了。”
裴修渊去和那群保镖说话，后两辆车调转方向，很快消失在黑夜里。
“看见那老头吃瘪真爽呐，”莫梓铭啧啧两声，“之前刚回国的时候还很嚣张呢，我看现在他还怎么叫。”
顾淮收回看车窗外的目光，视线落到这人身上。
裴呈璟也转悠。
“有点累了，”莫梓铭赶紧伸懒腰打哈欠躲避视线，“这几天一直在到处跑，看了好多项目啊，下飞机还听到你俩犯事了。哎……这一天天的。”
裴呈璟：“……”
裴修渊在副驾驶位置没说话，iPad被车窗折射出光。
裴少爷抓着衣摆，吐了口气：“我没招他。”
车里安静下来，四个人仿佛都静止了，只有司机轻微动脑袋看路。
裴呈璟解释：“他人去哪里了我都不知道，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出现在顾淮家。”
裴修渊这才说话，问：“哪个他？”
莫梓铭和顾淮一样，把两个人来来回回看了个遍，最后看向需要回答问题的裴少爷。
裴呈璟的喉结滚了一下，声音低沉：“许弛明。”
裴修渊：“那你知道沈方泽会找你们的？”
车里更加安静，又过了良久，裴呈璟点头，“嗯”得十分不服气。
但裴修渊没有出言责备，半是无可奈何半是无法组织语言，只能靠着座位叹口气：“那你还把人背到医院？”
“他不能死在顾淮家门口……”少爷张嘴。
顾淮的动作很快，把这人的嘴捂住了，问：“你在说什么胡话？”
少爷眨眼，满目无辜。
“裴呈璟没这么多心思，”顾淮替他解释，“仇归仇，不能闹出人命，我们知道警察会查出所有真相的，裴呈璟看见沈方泽受伤，没有任何感情色彩，纯是因为善心救人！”
裴修渊却直接问：“顾淮你自己信这些话吗？”
顾淮：“……”按住裴呈璟的手猛地颤抖起来。
莫梓铭十分不知趣，爽朗吐槽：“你恨不得他当场失血过多死了。好巧，我也是。”
裴修渊抬抬手：“这里没有监控，也没有录像设备，我是裴呈璟的爸爸，以后也是你的亲人，这样真的不能坦诚吗？”
顾淮的呼吸一滞，吐息之间红了眼睛。
“我反正已经对干爹坦诚相待了。”莫梓铭一副悠哉的模样，“我承认，这么久，沈方泽一直在我那。”
顾淮扭脖子的力道有些大，莫梓铭说：“少爷也知道的。”
裴呈璟垂眸。
“我还没同意做干爹，”裴修渊先郑重地撇清关系，再和顾淮说话，“你们真的觉得计划周密吗？”
确实不周密，顾淮相信，要不是裴修渊兜着，他早被沈本耀抓住纰漏，早先被寻理由关起来了。
莫梓铭和裴呈璟也跑不了。
他吸了口气：“许弛明……算是计划以内。”
裴呈璟的目光落下来，眼神里又要有怒气了，无声质问：你又一个人冒险！
顾淮一说话，莫梓铭也藏不住事了，“嘿嘿”一笑：“我把沈方泽藏起来，许弛明找不到人就慌，又把沈家的破败样子传出去，还把他的脏事情彻底捅出来。”
说完还嘚瑟一笑。
裴修渊：“……”
许弛明找遍了每一个角落，找不到沈方泽的消息，但是查到一切事情都是沈方泽的手笔。
沈方泽要把他献祭出去了。
这个想法在铺天盖地的舆论里发酵。慌张、急切、畏惧混合成走投无路的杀意。
接下来，只需要让这少爷突然知道沈方泽的行踪。
“计划完成得很顺利，”莫梓铭表示很满意，“好了，他俩完全不能协商了，沈本耀一定会亲自查事，许弛明也不会独自背锅。”
裴修渊：“你们不怕他们联合起来？”
莫梓铭耸肩：“警已经报了，监控也交了，案子成立，就算沈本耀发现自己要送儿子进局子了反过来合作，顾淮也能告沈方泽私闯民宅故意伤害，而且，沈方泽一定会追究我让他吃的苦。”
沈少爷家道中落，现在私下里碰都碰不到莫梓铭，或许会剑走偏锋求助警方呢？
但他无论怎么做，都无济于事。
莫梓铭晃晃手机，一脸灿烂：“他们害死我爸妈的证据就在这，不可能等死。”
车内又安静下来，莫梓铭实在是忍不住笑：“那俩有很多很多条路走，但都是死路，哈哈哈哈。”
等他到家都还处在兴奋状态，离莫梓铭家远了后，裴修渊才转过身，极其郑重：“我知道沈方泽和许弛明不消停，你们也不会安分。”
他伸出食指：“但这是最后一次，以后有事，必须家里人一块商量。”
“家里人”三个字，让顾淮的身子挺了挺，裴修渊也理解他的反应：“顾淮，我知道这几年，你做事的习惯不是和人商量的，但从这些事以后，不会再发生那样的事了，你放松。”
周围的景象眼熟起来，顾淮看着前方，路灯一盏一盏划过，他按着膝盖。
突然，裴呈璟伸手抱住他的肩膀，把他整个人拉进怀抱里。
血腥味和少爷身上的香味糅杂出怪异的味道，但十分温暖。
裴呈璟一句话也没说，抱着他摇了两下。
裴修渊转过身，不再继续这个话题，低头检阅邮箱里的工作目。
到自己家门口，裴呈璟不进门，在顾淮身边立着。
裴修渊揉了揉眉心，叫他俩下车自己走回去，念：“儿大不中留。明天回来吃饭，和顾淮，还有外婆一起。”
裴呈璟点头，步子却飞快，拽着顾淮往隔壁走。
顾淮提醒他慢点，但少爷完全不听，说：“之前的事情还没做完！”
之前什么事？只有闹腾到沙发上的事，顾淮心里明白，但装懵，故意回应：“天这么晚了，还要上班。”
“已经周六了，”裴呈璟不上当，“而且周一你就离职了，有很多时间。”
到达门口，顾淮借着微弱的墙角线看了眼草地，没有一点血迹，想必是裴修渊叫人来打扫过。
裴少爷门开得比他熟练，把人往里推，门关上，就在鞋柜前按住人亲。
近乎于啃了，顾淮和他相贴，碰到这少爷某处光速一般起来的东西，也是无奈，掐了把他的屁股頂了頂：“外婆休息了，去楼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