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知希站在石阶上, 盯着顾淮的眼睛。
盛樾赶紧上前搂住她的胳膊：“妹妹诶，吃晚饭没有？要不要一块出去散散步？”
凑近后又压低声音：“你爸妈在家吗？”
“不在，”裴知希摇头, 看向顾淮, “但他被锁在房间里了, 出不来的。”
顾淮仰头看楼上，裴呈璟的房间亮着灯。
裴知希的眸光有些锐利, 有三分像沉下脸去的裴呈璟。她话音刚落下, 管家从侧边靠近，手里拿着几张A4纸。
“要找他是可以的, ”妹妹抱手臂, “但你要把这个签了。”
她下巴一扬, 管家走到顾淮面前。
盛樾赶紧拦人：“哎妹妹，现在法治时代, 可不兴签卖身契嗷！”
裴知希嫌弃的看了他一眼, 也到顾淮面前：“你仔细看看, 签不签全凭自愿，但我是不会改动的。”
很强势，说完笑了起来。
只有三张纸, 其中一张是封面，还煞有介事地钉好, 顾淮借着灯光认真看，没一会抬头看管家：“把笔给我吧。”
盛樾着急：“你要不要等和裴呈璟一块看啊？心这么大？”
裴知希老不高兴：“你说话真的很难听, 这么几年医生白当了么？”
盛樾：“……你这几年说话也依旧不好听啊。”
裴知希翻了个白眼。
顾淮的字很潇洒，她看了看, 满意了，叫管家拿梯子。
“真把他锁着的？”盛樾简直不敢相信, “你爸妈被气得够呛吧？”
裴知希不理他，拿出手机打电话，默了一下音量不低：“你睡屁呢！”
顾淮挑了一下眉。
“裴呈璟，来阳台，不然后悔一辈子。”她“哼”了一声。
楼上有影子动了动，顾淮才看见少爷的身子，穿着睡衣，整个人挺没有精神的。
见到顾淮了，身体站直了些。
裴知希拿着手机笑：“眼睛都亮了。”
裴呈璟撑着阳台栏杆俯视，想要转身下楼，裴知希叫住他：“你不能出来，爸妈把所有的钥匙都拿走了，免得你还到处跑。”
裴呈璟掐着手机。
顾淮怕这少爷一个猛子跳下来，在裴知希边上说：“我等会爬楼梯吧。”
裴家的东西都是机械式，楼梯不是往常那种，是一个宽敞得像台阶的铁楼梯，完全不用担心摔了。
顾淮走到阳台边，管家得两边都照顾，不让裴少爷下到楼梯上，也要把人送达，悬在几米远的距离停下来。
他能安全的攀住栏杆。
“是不是没吃饭啊每天？”顾淮看着裴呈璟的脸颊，虽然没什么变化，但没精气神的状态衬着，颊边有微微下凹的虚影。
少爷盯了眼自己妹妹。
裴知希叉腰：“我什么都没说！”
盛樾也走上楼梯，问：“还以为你得被鞭策，再乐观也得跪下来面个壁什么的。”
裴呈璟从鼻腔里发出一口气，问：“开会的东西准备好了吗？”
顾淮还没说话，盛樾一脸震惊：“妈的，第一句话说这个？真敬业假敬业？”
裴呈璟：“你烦不烦，这么晚了还不回家。”
“我来看看你啊，”盛医生抬手看时间，“这不是怕一个病好了，另一个倒下吗？”
他看裴少爷好好的，挥手：“我这边就先回家了，困得要死。”
下楼梯前，盛樾看顾淮：“你得好好回医院。”
顾淮：“……”
裴呈璟冷言：“我会送他。”
盛樾抿嘴笑：“是叫你的司机送。”
裴少爷的双眼发寒。
顾淮拿了手机出来，大致讲一下会议重点：“先做景兴项目的总结，把民耀和矿业的事情带出来，检验报告，和矿洞事故的分析报告待会能传到我手机里，所有的利弊讲完，提出解除和民耀的一切合作。”
裴呈璟微微勾脑袋，听得仔细，点头：“无论沈方泽说什么，你都要把所有的东西说完整。你主要是面向股东，不用管他说的任何东西。”
“我知道，”顾淮抓着手机，按住栏杆，“这次会，所有股东都会参加？”
裴呈璟：“对……我爸妈也会参加。”
裴少爷也有公司的股权，他知道顾淮不是问这个，叹了口气：“我不知道能不能去……你等等。”
他去房间里拿了叠东西：“我爸妈要是让你提供一些证据，就拿这个出来。”
很厚，顾淮没看，问：“都是什么？”
“……”裴少爷按住手指，“可能是我爸妈想要知道的，如果没问，你不用多解释。”
顾淮才翻起来，除了一些矿料检测报告，还有之前转车的细则，居然还有刚果那些事情的调查记录。
从黑/网亡命徒，到会所的枪声……
顾淮的眸子闪了一下，这少爷没有联系过王玔，愣是找人查到了这种程度。
裴呈璟的脸上多出倔强的姿态：“我说过，我清清白白，和他们不一样。”
顾淮手臂的肌肉紧了紧，一堆轻飘飘的纸张贴在一起，沉得让他有些抱不住了，特别是看见，都是这少爷手写的。
有些字迹看起来不是最近写的，墨水也不一样。
裴呈璟看顾淮的眼睛，两人抓着栏杆都没说话。
裴知希站在管家身边，吐槽：“他俩好别扭啊。”
管家坐在操控椅上，仿佛对这一切已经习惯，灯光下，裴呈璟和顾淮对视，像极了以前，少爷站在屋子里，看顾淮从外面的大门走进裴家别墅。
只是那时候，裴呈璟要线上线下磨很久，顾淮才会勉强答应踏进房子，现在却能主动摸进来了。
裴知希点点管家的手臂，问：“你以前为什么，也不跟我说起顾淮啊？”
“裴少爷不愿意说，那时候顾淮不理他，觉得很没有面子，”管家脸上的笑很和蔼，“后来顾淮彻底不理他了，裴少爷也生气，都不允许其他人提。”
裴知希继续看阳台上的两人，跟自己是姐姐似的，撇嘴：“裴呈璟真幼稚。”
管家的笑声更大，但不能让裴呈璟听见，说：“现在少爷已经很成熟了。”
裴知希嘟囔：“哪里成熟了？弄得伤痕累累的，和家里吵成一片，他还说要分家呢！”
说着就让人生气，她的眼神变得嫌弃。
管家的视线往远处去了去，到裴呈璟身后的窗户上，好半天才再说话：“少爷他一直有自己的想法，这很好啊。”
没有陷入纷乱奢靡，也没有犹豫不决、在虚无的权力和利益里迷失。
裴知希想反驳两句，但又无从说起，话对也错。
她跳下机械梯，完全没有兴致：“看烦了，我睡觉去。”
管家点头：“裴小姐晚安。”
裴呈璟的黑眼珠往下转，看到自己妹妹往屋子里走，身影消失在楼下才往栏杆边多走了半步，他又看向底下的管家。
就算少爷靠到栏杆，也难以和顾淮靠近。
顾淮看到他灯光下灼灼的瞳孔。
顺着视线，他看见管家坐直了身子，对着操纵台点了点。
楼梯动起来，往上升。
顾淮河裴呈璟的脸贴近了些，闻到他身上洗衣液的木香，裴呈璟也闻到他身上的消毒水味。
管家将他送到自己能力范围的极限，裴呈璟倒是体恤人了，不往栏杆外翻，只伸手拽住顾淮的手臂。
他在犹豫，想低头。
顾淮抬手按住他的手腕，没有挣脱，而是再往身边拉了一下。
夜风惊起裴家院子里的花花草草，裴呈璟的脸颊微微发凉，但嘴唇和眼睑是热的。
他们接了这么久以来，第一个清醒，且心平气和的吻。
分开的时候，裴少爷的眼珠子都要粘顾淮身上了。
顾淮收好东西，说：“明天你安心，我会把一切都处理好。”
业务也好，公司也好……裴呈璟的爸妈也好，他都会好好安排妥当。
裴呈璟看他要下楼梯，明亮的眼睛沉了沉，最终还是只点头。
顾淮走了几步，在管家操作收楼梯前转身，铛铛铛迈了好几步，勾住裴呈璟的脖子，亲得重了许多，在少爷要回吻的时候松手，捏他后颈：“每天都要好好吃饭，一日三餐不能落下。”
裴呈璟被亲得有些懵，听不见呼吸，在他的臂弯里点脑袋。
*
顾淮被司机送回医院，越过一堆信息，给裴呈璟发了“早点睡觉”的消息。
发完才打开王玔的信息。
上次沈方泽突然闯进病房，他留了个心眼，把柜子放到门后立着。
裴呈璟找的人比王玔的人自由，查询手段更放得开，少爷间盘根错节，两边的线索互相联系上了。
从见到莫子铭那一刻开始，顾淮的查寻脚步其实放缓了，不是因为和裴少爷关系缓和后淡忘真相，而是觉得事件脉络可能偏离长久以来的坚持。
顾淮现在把东西摊到床上，打开自己记下来的事件。
裴呈璟和王玔串起来的证据里，沈方泽想顾淮离开这个世界，这种强烈的想法已经成为了行动。
他完全有能力和胆量，找人去会所捣乱，利用那个罪犯杀掉顾淮也好，在顾淮企图动手的时候毫无顾忌地砸出过敏源也罢，都展现了很久以前，他可以很轻松的杀掉高洁。
刚果的事情完全成立，跑车上损失的零件他永远也不可能找到全部，因为这完全是有预谋的，沈方泽不会让他靠近真相。
顾淮把所有的资料排好，兀自摇头，给王玔发了信息：有可能想错了。
王玔没回消息，直接打电话：“你在说这么？什么想错了？想错沈方泽了？”
一连串发问，顾淮攥住高洁的死亡证明。
他的声音突然带上哑：“方向可能想错了，不应该把查案的重点放在沈方泽身上。”
“你在说什么？”王玔不解，问，“你还好吗？发现了什么？你只是过敏吧？医生没有说其他的东西吧？”他在电话那头踱步，咬牙，“你快给我说医院地址，我找你去。”
“不用，”顾淮抓纸张的手劲更大了些，坐不住，也站起来，“你之前不是说我有点事情没说吗。”
王玔停了下来，周围突如其来变得安静，王警官的声音也“暗”下去：“你说。”
顾淮：“按照沈方泽以前的秉性，要是他杀了我妈妈，不会想要杀掉我的。”
气流穿过听筒刺进顾淮的耳膜。
他再走到资料前，拽出汇聚了当时，案件发生后，涉及到当事人最全的那一张。
沈方泽高考后的脸，现在看来很青涩，要不是高中时代发生过种种事情，顾淮看见他只当是个娇养的娇贵少爷。
但……
他又抽出高洁抢救的单子，自己妈妈是在被抢救一天一夜后宣告死亡的。
裴呈璟在记录里打了一个问号。
顾淮猛地觉得脑袋要炸了，眼前闪过很多东西，跑车、斑马线玻璃窗，穿过云层的阳光，以及沈方泽的笑脸。
血腥味，和现在屋子里的药味混在一起，突然闯进一大股奶油和水果的味道。
他很久没说话，也没有动静，王玔急得不行：“你说清楚啊！什么叫要是他杀了你妈妈，不会想要杀掉你？！”
“没什么，”顾淮感觉自己的呼吸困难，颈间发热，“办案思路，围绕死者展开调查，这是正常案件流程，但我们面对的，是一个不正常的少爷。”
王玔：“你到底和沈方泽发生了什么！”
脖子上出了一片疹子，现在他什么都没吃，还在接受治疗，所有饮食都是裴呈璟和盛樾监督的。
但现在他出现了过敏症状！
顾淮却没来由地松了口气，看着肩膀到锁骨处的一片红，扯了一下嘴角笑，说：“王玔，我们应该从裴呈璟入手查所有的事。”
王玔：“……”
耳边响起了篮球撞击地面和身体的声音，多年后的现在，他不得不承认，自己还处在沈方泽制定的“规则”里。
自己打篮球不过是让沈少爷嫉妒心起的导火索，他终于肯面对，沈方泽每一次动手，都与裴呈璟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