慎南行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奔到甲板上的,也不知道有多少人和自己一起跑了上来。
只知道自己到时,陆笙阔身后的钢丝全断了。
禾野手快,在边上甩了绳子让陆笙阔抓着,但只有短短一截。
有人已经下去开小艇了,在下面喊:“再坚持一会!”
雨实在是很大,没有几个人听得见这些声音,全都在惊慌里,陆笙阔甚至被雨点砸得睁不开眼。
慎南行喊了他几声,全都没听见,最后陆笙阔实在是坚持不住了,松手的那一刻他以为能被小艇上的人接住。
没有接触到任何软物,冰冷的水灌进了他的鼻腔,同时还感觉到了一大股推力。
陆笙阔一砸进水里,慎南行整个人都麻了,想都没想,直接往下跳,禾野都没抓住人。
听到几声尖叫,其他的都是水灌进耳朵的声音,慎南行抓住了一条手臂,但激烈的浪头把两人直接拍散。
他和陆笙阔的水性都还好,但谁也招架不住这么急的水流,为了不伤害到他俩,船、艇,全都停下了下来,但几个浪头一打,眨眼间就看不见人了。
雨水像是玻璃碴,慎南行眼睛疼,但瞥见了一截浅蓝色的衣袖,再次快速伸手拽住。
湍急的水流让他找不着着力点,他们就在被冲开和紧紧相拽里随波飘摇。
慎南行最后的触感是后背紧紧靠住了柔软的东西,他像是摸到了一条坚硬的腰带,才意识到是陆笙阔正抱着他,这个认知让他的心和浪潮搅和在一起。
*
暴雨过境,沿海港这片都平静了下来,这里涨潮,掩盖了白日里的沙地。
陆笙阔拽着昏过去的慎南行滚到岸边,摸了摸他的颈动脉,又拽开衣服,大力地按压让慎南行皱了眉,但没有转醒的意思。
陆笙阔的脑子里很乱,这里明明荒凉一片,只有哗啦啦的水,拍着他的腿冲刷,又吵吵嚷嚷地退回去。但他耳边却响起了此起彼伏的车喇叭声,还有一声巨大的撞击声。
“你不能有事……”
他念叨着,发梢的水珠砸到他的手背和慎南行的胸膛,掌心下那颗微弱跳动的心脏微微发热。
“慎南行你不能有事……”
我好不容易和你在一起,好不容易捡回错过的少年时光……
他近乎执拗,控制自己不因为颤抖而使动作不标准。
人工呼吸、按压、探脉搏……
陆笙阔看着他蹙起的眉毛。
慎南行是被疼清醒的,呛了水,疼痛从咽喉到鼻腔,让他呕出一口水后剧烈地咳嗽,清新的空气被鼻腔大量摄入,肺部也疼得钻心,要忍受不住地蜷起来。
但陆笙阔不让他这样,喘着粗气把他提溜起来,慎南行本想挣开,却突然迎上一双通红的眼就愣住了。
陆笙阔的两只眼睛充血严重,微小血管像是随时会破裂。
两人一时间都没说出话。
这里一片漆黑,远方的灯光太遥远,他俩被冲到了对面的浅滩,白天这里有人打鱼,不知道好坏的渔网和小船乱糟糟地堆在一起。
陆笙阔在他的脑袋上拍了一掌,有点重,但不怎么疼,慎南行懵了一下。
“你跳下来干嘛!”陆笙阔的眼睛彻底红了,声音在风里发抖,“你知道水有多急吗慎南行!”
慎南行拽住他的手:“我……”
陆笙阔的身上沾了沙,看起来脏兮兮的,还落魄,掐着眼前人的肩膀:“我看见你跳下来都吓死了知不知道!你干什么!你跳下来干嘛!”
巨大的撞击声在慎南行的脑子里炸开,陆笙阔感觉自己身上沾的水变得和血液一样粘稠,他再也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慎南行被抱得死紧,也回抱住他,只是用力得按着他的脑袋:“没事了。”
陆笙阔:“这件事不会没事,我看见你掉进水里那一刻,我恨死你了慎南行!”
“好,恨死我了,”慎南行顺着他的话说,害怕他失控,蹭着他被泡得冰冷的脸,“深呼吸,别着急,我在这呢,我好好的,别着急,呼吸。”
陆笙阔急切地吸气又呼气,中间会断一下,像是一次哽咽。
他起来,拽着人去不远处的废弃渔船那躲雨,一脚水一脚沙的,几艘船不知道在这里堆了多久了,可能是特意做成的景观,错落有致的正好形成躲风避雨的角落。
陆笙阔有事,已经有点不能控制自己了,慎南行亲亲他的耳廓,努力让他放松下来。
不知道这样抱了多久,陆笙阔呼吸平稳下来的时候,两人都躺在沙地上。
雨倒是小点了,也变细了,砸在沙粒都没有个影子。
慎南行起来,陆笙阔也跟着坐起来,手紧紧地抓着他。
眼睛被晃了一下,不远处的云层被扯出一条迅白的闪电,天空却不是暗黑了,透着深紫,雷迟迟打不下来。
慎南行微微眯了一下眼睛,风势又大了起来,但很寂静,像这些乱糟糟的东西都被压住声音,像是更大的风雨即将来袭。
再一个白光拉扯,他突然眼前一亮。
陆笙阔的声音还有点沉:“你在想什么?”
“想,”慎南行摸了摸自己的耳垂,“暴风雨来临前,都是很安静的,那段空白,可以是沉思,也可以是极速的准备。”
陆笙阔还是有一点生气,不过也想地认真:“但你在暴风雨中心,就只会被风雨拉扯,然后变得一团乱。”
慎南行浅浅地点了一下脑袋,理解“一团乱”:“那你听过没有‘别在树下徘徊,别在雨中沉思,别在黑暗中落泪。向前看,不要回头。’?”*
陆笙阔的眸光动了动,他不应该畏惧自己深处暴风中心而左思右想,也不必耽于往事不可自拔。
他有更广阔的未来,理应永不回头。
但慎南行转念思考,事故,是常见事,陆笙阔以前也出过,摔下马、崩到碎石、甚至排赛车戏的时候发生过侧翻,到现在都有些小口子;服装道具出问题也不是稀罕事,威亚更是再常见不过了。
但今天这事……
禾野的有问题,拿去调整了还会出毛病,而且小艇停靠的位置又刚刚那么寸地没靠住。
他不愿意用恶意揣测如此熟悉的拍摄团队,但今晚这不到二十分钟的事故太过明显了——团队里有人有问题。
远处的云里又闪了两下,陆笙阔也在脑子里思考了一下,从禾野说威亚有了问题到靠近栏杆“厮打”,以及后面听到钢丝发出短促的断裂声都还记忆犹新。
悄悄动手的人很聪明,真的查起来,大可以说质量问题,再深究可能还会把注意力转移到禾野的身上。
陆笙阔的瞳孔缩了缩,脸色突然有点不太好。
能动手到把他和禾野牵扯在一起,那就是要把自己和秦老板连接在一起……
良久,慎南行把他的手指骨结都捏暖和了,眼底染上一抹狡黠的笑:“为什么我们就不能是暴风雨本身,或者暴风雨中心?”
身边的人低了一下头,只是回握住他的手。
新一轮的大雨砸下来,安静被直接击碎,接踵而至的雷鸣电闪俨如风暴,陆笙阔拉着他尽可能往深处靠,木质的船体被打得乱响。
慎南行问:“小阔你还在生气吗?”
陆笙阔没有还是回答,两人的衣服都是湿的,相互依偎着的用处一点都不大,但彼此的温度很热,半干半湿地蒸腾着。
听不到答复,慎南行只感觉到陆笙阔越抓越紧的手。
“我错了小阔,”慎南行想着到底是让人担心了,先服个软,肩膀动了动,“我就是看你掉下去了,水这么急,我担心你。”
陆笙阔的手劲更大了:“知道水这么急还往下跳。”
慎南行嘶了口气:“小阔你太用劲了。”
陆笙阔是从他身后环搂着的,闻言手顿了一下,斜偏下头看他,眼里还有未退的怒气:“我以为你没有感觉呢。”
慎南行也侧过头,眼巴巴的:“怎么能呢?被攥紧了会疼的。”
风吹得头发半干,陆笙阔腾出手抓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又把抓着慎南行的那只手抬起来按在自己胸口上:“慎哥,我也会疼,这里会疼。”
他的心跳太过有力,慎南行的手被撞击得都发了麻,这句话烫得很。
陆笙阔和他五指相扣,另一只手用了点力道,让他俩面对面搂抱着,两颗心脏紧紧地贴在了一起。
“你要是出了什么事,”陆笙阔往他脖颈间埋,“我怎么给你爸、你弟,还有宋阿姨说,还有你妈妈,我怎么有脸再去看她?”
慎南行的心被揪紧了,脖子上有点潮,滚烫一片。
陆笙阔还要继续说:“我倒是没什么,什么都没有的……”
慎南行突然拽住他的衣领,拇指用力地按在了他的双唇上,陆笙阔的唇形很好看的,只是现在在发抖,像是被狂风骤雨吹伤击打着一般。
“小阔,现在你不是什么都没有,”慎南行很严肃,那些心酸像根根刺,让他的手指也忍不住抖了一下,“你有我,也有喜欢你为他们展现美好故事的观众,所以我又怎么能忍心眼睁睁看你掉进危险里?”
他看见陆笙阔的眼珠红的延伸,早该化出来的眼泪顺着眼尾滑过颧骨,爬过慎南行的虎口滚过手背。
和脖子上残留的温度一样滚烫。
作者有话要说:
*出自莎士比亚《暴风雨》
谢谢鱼鱼酱的1个雷!抱抱~
最近天气太热了,大家做好防暑防晒哈,不要去河塘堰洗冷水澡哦,不要学南南,很!危险!要等待专业救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