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没有一种……到别人地界上撒欢儿的那种……报复的快感?”张烨嚣张地挑眉。

  出租房的老旧墙壁并不保暖,被子外面冷得仿佛一伸手出去就要冻上,而被子里面暖烘烘的偎着两个已经没什么界限的热源。

  钟远航的神经被张烨一句话就挑起来了,他粗鲁地低头,去攫张烨作乱胡说的嘴,去捉张烨无法无天的手。

  他们一身反骨,他们倒反天罡,他们像动物族群里新成年的雄兽,肆无忌惮地驱逐原先的首领,覆盖曾经的气味标记,摧毁一切曾经束缚自己的陈旧规则,再制定属于他们自己的秩序。

  张烨又困又亢/奋,这感觉很奇妙,困倦让人的羞耻和枷锁都被暂时抛却,而亢/奋因为困倦肆意滋长,意动行动。

  温度像接近沸点的水,更热了。

  “张烨你疯了?”钟远航不得不捂住张烨越来越大声的嘴巴,皱着眉头盯他的眼睛,试图警告。

  但这种情况下的警告和鼓励界限太模糊,所以在张烨听起来都没有太大差别。

  张烨还想往下钻,被钟远航掐着腋下阻止。

  “你还要干嘛?”钟远航明知故问。

  “咬。”张烨言简意赅。

  张烨一边说,还一边努力跟钟远航的手臂抗争着往下钻,劲儿大得钟远航都有点制不住,他开始怀疑张烨今天是不是吃什么药了。

  “你吃药了?别动了!”钟远航的呼吸和张烨的气息混乱的裹在一起,要拒绝张烨的主动很难,但他就是不愿意,“我不用你这样!”

  不管张烨是出于弥补心态下的取悦也好,出于YU望上头的冲动也好,他都不愿意。

  张烨像被按了暂停键,呼吸还在混乱里,但脑子却清醒过来。

  “啊,那算了。”察觉到钟远航的态度坚决,张烨就不再跟他的力气抗衡,转而探究地看着钟远航的眼睛,疑惑,不解,还有稍许冷却后的尴尬。

  钟远航还要再吻他,张烨却适时退开一些,转身背了过去。

  胶着的气氛中止得太突然,粗重的呼吸声一时停不下来,回荡在房间里那么清晰又不合时宜。

  闹了一阵,他们身上都挂了汗,所以钟远航能看见张烨露在被子外的肩膀上,有钻石一样的光点,点缀在流畅有力的肌肉上,他伸手去扳张烨的肩膀。

  张烨生气了,钟远航不能让他就这么带着气睡觉。

  “烨子,转过来,”钟远航用了些力气才把犯了倔的张烨翻过来,“贴着我睡吧,隔远了中间漏风,我冷。”

  张烨叹了口气,他从来都对钟远航生不了太久的气,以前是没资格,现在是舍不得。

  大概情人之间的气恼,都是祈求交换灵魂的借口。

  张烨还是很疑惑,这事儿钟远航也不是没让他做过,做得还相当强势,不容拒绝,怎么现在气氛情绪都刚好的时候,自己主动想帮他,他又不愿意了?

  但要问个明白,张烨问不出口,这事儿只能做,要说出来可太臊了,他只能用不出声来表示自己的不解,钟远航都抱着他了,他还是闷着不说话。

  “我不用你再给我做这个,”钟远航把张烨搂紧了些,把他当成个发热的抱枕抱着,“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说……”

  钟远航的下巴和嘴唇都在张烨头顶上磨着,张烨慢慢发现他应该是在找自己被柜子门撞的地方。

  “那你试着说说看吧,”张烨叹了口气,“我自己看着理解理解。”

  钟远航沉默了好久好久,久到要不是他的下巴还在磨张烨的头顶,张烨都要以为他已经睡着了。

  “烨子,对不起啊……”

  黑暗里,张烨没意料到钟远航会来这么一句。

  这句话太突兀了,让他那些有的没的绮思全都散了彻底,张烨隐约预感到了钟远航想说什么,全身的肌肉都不自觉地僵了僵。

  钟远航察觉到了,手在张烨的后背拍了拍。

  “我……挺坏的吧,我们刚在医院碰上的时候,”钟远航这辈子都没跟人道过歉,因此话说得一点也不流畅,“我是个挺自私的人,脑子里都是我自己那点儿不甘心,不满意,我看到你那么难,居然觉得……痛快。”

  钟远航说话的声音不太稳当,情绪波动都憋着,把嗓子都憋紧了,他残酷地剖析自己,再把真实晾给张烨审判。

  钟明光欠张烨的他根本还不上,也不是嘴上苍白地道个歉就能弥补的,那太重了,钟远航现在根本提不起,他只能解剖自己。

  张烨的脸贴在钟远航的颈窝里,胳膊也搂着钟远航,这回,轮到钟远航全身肌肉都僵了,张烨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他还在下意识安慰钟远航,手在钟远航紧绷的背上小幅度地上下捋着,顺着他的气。

  “你从来都不哭,打架了不哭,打球摔了也不哭,你爸生病了也没哭,再难都能撑着,但是你那天哭得难么难过,我居然信了,我信了,然后恨了你十年……”

  “别说了……”张烨颤着声音说。

  张烨从来不后悔,他做的每一个决定,走的每一步,都是得已或不得已的情况下,能做的最好选择,命就是这样,他争取过,没争到的,多想也没用,他没有那个宽裕的条件去锲而不舍,他得先活下去。

  但他现在突然感觉委屈,再怎么告诉自己不必后悔,他都只是肉体凡胎。

  太委屈了,十年的委屈都在钟远航的这一句话里爆发出来,张烨攥着钟远航后背的衣服不停发抖。

  “你知道吗?我现在一闭上眼睛,就能看见那时候你哭的样子,你明明对我笑得更多,但只要想起以前,我就是会先想到那天,我会想,你有没有一点期待过,我看出来点儿什么,期待我不要就那么走了,至少多停留一会儿,再多相信你一会儿,你就不会孤零零一个人,事情也不会是后来那样……”

  “我让你别说了!”张烨一口咬住了钟远航的锁骨,咬得狠,几乎是咬上去的瞬间就尝到了血腥味。

  钟远航连个呼痛的声响都没有,把锁骨送上去让张烨咬。

  “所以……我不需要你弥补我什么,我只想……我只想……”

  钟远航只想了两遍都没想出来,张烨默默等着。

  “烨子,我只想,能不能再……一起,我们呆在一起,”钟远航还是磕巴,不知道是锁骨痛的还是紧张的,“刚开始纯粹是下意识吧,想随便先用个合同什么的把你栓着,但是现在……我只想跟你呆着,有小葡萄也挺好,有什么都没关系,我不想再往回看了……”

  “烨子,对不起。”

  钟远航感觉到咬在锁骨上的牙松开了,然后有暖热刺痛的感觉,是张烨在舔他自己刚刚咬出来的牙印儿。

  张烨没有说话,钟远航很快感觉到脖子那里有水汽。张烨又哭了。

  好像张烨每一次难过流泪都是因为钟远航。

  钟远航苦涩地亲吻张烨的头顶。

  这天晚上他们什么都没有再做,张烨也没有再讲话,发泄式的哭泣很耗费体力,他就那样,像重新变成了小孩一样,抽噎着靠在钟远航的肩膀边睡着了。

  钟远航睡得不太好。

  他睡眠原本就差,张烨老妈的床是简陋的木架床,虽然铺了冬天厚厚的褥子,但还是硬得过分,稍稍一动就会发出嘎吱的响声。

  钟远航就这么搂着张烨,半梦半醒地躺了一整晚。

  张烨睡相很好,大概是每天都过得很辛苦,他只要入睡就是沉眠,但他们挨得太紧,只要张烨稍稍一动,钟远航就会醒,然后再次浅眠,就这么一直捱到闹钟响起来。

  钟远航伸左手把响个不停地闹钟按掉,他的右胳膊还压在张烨脖子下面,已经全麻了,抽出来的时候像电视雪花屏一样,没什么知觉。

  张烨被这个动作迷迷糊糊地带醒了一会儿,嘟哝着问钟远航现在几点了。

  “六点半,你再睡一会儿,我去买早餐。”钟远航摸了一把张烨的脸颊和耳朵,把被子拉起来掖严实。

  张烨很快又睡着了。

  钟远航出房间之后,居然在客厅里看见了张远。

  两个人一大一小面面相觑,张远脸上的表情很快就从困懵变成了惊喜,咧开嘴就笑。

  “钟叔叔!你怎么在我家啊!”

  “嗯,”钟远航对他点点头,“昨天晚上过来的,你睡着了。”

  “哦,”张远明白地点点头,“怪不得爸爸没挨我睡呢,爸爸和你睡得吧?”

  张远明白得太自然了,钟远航解释也不是,不解释也不是。

  “早饭想吃什么?”钟远航只好岔开话题。

  “不知道啊,家里好像还有面条和鸡蛋。”张远走进厨房里,拉开已经发黄的冰箱往里看,“呀,鸡蛋没有了。”

  钟远航看着张远从冰箱里掏出来一个空空如也的透明塑料壳子,思忖自己下素面也好吃的可能性。不太可能。

  “……葡萄,”钟远航蹲下来寻求张远的意见,“咱们要不出去买早点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