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庆放假前,俞印把取消比赛的事跟老师说了。

  意料之中,老师不太开心,阴阳怪气了他几句,回去后直接把他联系方式删了。

  学院里老师互相认识,现在换导师再参加比赛也很尴尬,俞印不想这件事再闹大,干脆带两名室友换了个国际赛报。

  “看起来很高大上的样子,”苏南新咽口水, “我们陪跑概率大吗”

  “拿奖还是挺好拿的。”俞印一手鼠标一手键盘,噼里啪啦按得飞快, “但是名次低没意义,我们冲一冲金奖。”

  “什么什么”对床刘靖腾探出脑袋, “什么比赛带我一个!”

  “你还有空吗”俞印问, “你那个比赛结束了”

  “嗐,一群摆子,比个屁。”刘靖腾惆怅道, “出的作品压根没法看,报名费我都懒得出,放弃了,把结课作业交上去就万幸了。”

  俞印同情地笑了声: “行,带你一个,四个人正好。”

  “俞爹,认识你,何其有幸!”刘靖腾滚下床,大鸟依人地靠在俞印肩膀上, “你在做什么ppt

  啊……数据分析你们摄影还学这个”

  “周成凉的。”俞印把鼠标换成手绘板,一连画出数个几何体呈完美构图分布, “他明天有个阶段性汇报要评分, PPT太普通了不够亮眼,我帮他改改。”

  有些人天生对平面化图像敏感,俞印的业务能力审美和日常穿搭审美是两个极端。

  周成凉好几次作业汇报高分,少不了他的功劳。

  “我要有个你这样的朋友,我做梦都能笑死。”刘靖腾羡艳道, “凉哥好命。”

  俞印不置可否: “我也好命。”

  那天天桥上,周成凉一番话让他陡然心率失常。

  真是很久都不曾出现的感觉,不像紧张,更不像害怕。

  俞印看过无数少年番,也是经历过各种大场面的人,想了好几天,经验丰富地将这种现象归咎于——

  热血昂扬。

  二次元诚不欺我,友情的羁绊会燃烧。

  他大手一挥,把PPT赏给了友谊。

  周成凉很快接收了文件。

  【ZCL:收到/玫瑰/】

  【ZCL:谢谢小俞导/玫瑰/】

  【yy:就这么谢诚意呢】

  【ZCL:出门,宵夜】

  俞印叹气。

  【yy:不行,今晚有个论文要写。】

  【ZCL:……我们已经快一周没见面了。】

  【ZCL: /大熊猫生气。jpg/】

  【yy:怪不得我,实在生气,你就把我们学院举报了吧,罪名虐待学生。】

  【yy:改天这学校倒闭,你就是我救命恩人。】

  正常专业的大学生,一学期只有期中期末考试那会儿最忙,而艺术生不一样,艺术生可以每周都是deadline。

  很多课程一课一结,每周都有新作业,上得人心力交瘁,看不到尽头,没有活的欲望。

  俞印这辈子就为了“不挂科”拼过命。

  【ZCL:。】

  【ZCL:人为什么不可以躺着日入百万混吃等死】

  好问题,够哲学。

  我们Q大有属于自己的苏格拉凉。

  苏格拉凉在对话框撒泼耍混,俞印没再搭理,因为万年不主动联系他的亲爹来了电话。

  俞飞达前段时间很奇怪,每次来电都明里暗里暗示他月底出去住的时候,找个靠谱的人一起,说是出事儿了能互相照看。

  三次五次之后,俞印真心纳闷,反问道: “您是不是被谁贿赂了,打算把我卖了啊”

  当时俞飞达反应很激烈,一口否定,二话不说挂了电话,后来许久没再打过。

  今天怎么卷土重来了

  “爸。”他拿着电话去阳台, “今儿又打算下什么圣旨”

  老俞家和老赵家都是地地道道的北京人,俞印平时在外面一口标准的一甲普通话,但跟家里人聊天的时候,情不自禁就会带点京腔。

  “滚蛋,圣旨是通知,我什么时候这么严肃过我那都是叮嘱。”俞飞达说, “这几天呢,你爹我在家辗转反侧,针对你要自己出去住这件事吧,我觉得……”

  好熟悉的开头。

  俞印无奈,复述了一遍把耳朵磨出茧的话: “得跟人住一起是吧这样出事了还有人收尸。”

  “哎,不是。”俞飞达说, “我觉得你还是自己住比较好。”

  “嗯”俞印颇有些意外, “是什么改变了您的想法”

  说实话,经过这几天和周成凉友谊的升华,他都想好了,要是俞飞达再提起赌局这件事,他就说准备跟周成凉住一起。

  “爸也不瞒你了。”俞飞达说, “爸之前就是希望你跟周成凉那小子住一起,互相有个照应,但他今早跟我说定好房子了,那你可不能找个我们不熟的人住一起,还是自己住安全。”

  “他找好房子了”俞印蹙眉, “他没跟我说啊。”

  俞飞达: “还没来及吧,我跟他打电话的时候他还没签合同,在三个房子之间纠结。”

  好,好得很。

  他爹都知道,他却不知道。

  俞印不爽极了,气呼呼踢了脚洗衣机。

  但他忘记自己穿的拖鞋,小脚趾磕在机器上,瞬间给他疼蹲下了。

  擦!

  人类十大悲剧之一,小脚趾重创。

  但这疼痛,远远不及周成凉带给他的心灵创伤!

  俞印行尸走肉般爬回床上,双手置于腹部,躺下。

  亲眼见证他欢天喜地出去,垂头丧气回来的三名室友: “”

  “一哥,你没事吧”刘靖腾努力踮起脚尖,扒在他床扶手上, “你这表情,比最近吵架的章呈和苏南新还难看。”

  509的小情侣还没和好。

  “边儿去。”苏南新一巴掌推开他,踩在椅子上扒扶手,担忧道, “哎哟,确实有点难看,你怎么打个电话跟失恋了一样”

  俞印不为所动,目光呆滞: “你们好吵。”

  “完了完了!出大事了!”刘靖腾焦急道, “一哥以前从不嫌弃我们的!”

  “冷静点。”章呈也扒上来了,三人并一排看向躺床上的俞印, “以我的经验判断,一哥这种病症,跟凉哥有关。”

  苏南新不理他,刘靖腾就问: “何以见得”

  章呈: “猜的。”

  刘靖腾: “……”

  怪不得你男朋友不理你呢。

  “这象话吗”俞印突然翻身面朝他们,差点把室友从床边吓地上, “我凭什么不是第一个知道的”

  室友: “”

  啥

  ……

  与此同时,距离学校八百里远的某小区内,周鹤晴今天第n+1次握紧了拳头。

  “周成凉,老娘平时时间是按照分钟计算安排的,你为了这租房子的破事儿,竟然耽误了我一天!”她暴躁道, “陪你选房子的功夫都够我赚三套房钱了!”

  “不要着急。”周成凉懒洋洋的,再次于上下左右四套房子之间游走一圈, “妈妈,这是母爱。”

  周鹤晴: “……”

  周鹤晴真想穿越回今天早上,打爆那个有母爱的自己。

  前阵子忘了从哪儿听说的,周成凉现在八块钱的矿泉水都买不起,导致她最近对这个儿子很是心软。

  今早周成凉说要租这个小区的房子,她二话不说联系熟人留了几套,亲自陪同过来挑选签合约。

  然后那个做事一向喜欢快刀斩乱麻的儿子在这儿耗了一整天。

  装模作样的母爱给都给了,半途而废不太合适,她愣是忍到现在。

  “我就纳闷了,”周鹤晴处理完助理发来的文件,不耐道, “既然这也嫌弃那也挑剔,你为什么要选这个小区换一个不好了”

  正在阳台眺望远方的周成凉说: “俞印住这儿。”

  周鹤晴: “。”

  竟然毫不意外。

  “那不更简单了。”周鹤晴说, “你就挑个离他最近的不好吗”

  周成凉扯了扯嘴角。

  不好吗当然好。但那也得俞印同意啊。

  他前不久刚答应俞印给对方一点个人空间,不能出尔反尔。

  经过“晚安事件”,他的话在俞印/心里的可信度已经没那么高了,断然不能再作天作地。

  分寸感,拿捏。

  周鹤晴踱着步走过来: “那你说说,你现在纠结的这四套房子差别在哪儿”

  小区分三个区,俞印和周成凉选的都是高层公寓,户型面积大差不差,四套房子是她开发商老朋友精装试水的,风格也差不多,在她看来,实在没什么好纠结。

  但她儿子是周成凉,总归有点地方跟正常人不太一样。

  “您看。”周成凉打开随身携带的ipad,调出刚画好的抽象地图, “第一套,在俞印楼下,这个距离是不错,但位置上远不如第二套——就是对楼这套,这套站在阳台上可以看到俞印阳台,美中不足是的,去对面找俞印要下楼并且绕过一个大泳池。”

  周鹤晴深吸一口气: “继续。”

  “第三套在隔壁楼,同层,阳台挨着阳台,位置,视野都很好,但距离太近了,翻个阳台就能串门,和同居没区别,我感觉俞印知道会骂我。”大学分析课学的知识,周成凉全用这上面了, “最后一套离得远视野也不好,但停车位就在俞印的停车位对面,可以保证我们每天至少见两次面,很好的弥补了缺陷。”

  “纠结的就这些了,您给点建议”

  说着,刻意放大了第三套房的位置。

  周鹤晴: “……我建议你滚。”

  这小子是需要建议吗明明都想好心仪的房子了,现在是需要一个帮他下定决心的借口。

  周成凉好脾气道: “妈妈,坚持一下,我们母子很快就要度过一个值得纪念的愉快的一天了。”

  周鹤晴和周成凉单独待在一起,不是气死对方就是被对方气死,嫌少有和谐相处一整天的体验。

  周鹤晴闭了闭眼,默念十遍“这是花重金亲生的崽”,强撑母爱道: “既然已经不要脸了,也不在乎更不要脸一点,第三套吧,衬你。”

  “您说得对。”周成凉不知道从哪儿掏出黑色水笔,大手一挥,签了押一付三的合同。

  周鹤晴静静等他签完,冷不丁道: “租金自己付哦。”

  周成凉手猛地顿住, “凉”字最后一点划出去老远。

  差点忘了。

  他现在不是周少了。

  虽然离市中心远,但小区档次高,价格相当美丽。

  看在周鹤晴的面子上,人家给打了折,押一付三的话,现在手里的钱零零总总勉强够,但是付完……他可就一穷二白了。

  周鹤晴一改之前阴郁烦躁的表情,笑眯眯问道: “还租吗宝贝儿子”

  周成凉被“宝贝”出了满身鸡皮疙瘩,一字定音: “租。”

  ……

  俞印推了晚上跟周成凉的约,却不能推掉安一诺的饭局。

  因为安一诺过几天要出国返校,只有今天空。

  “大概就是这样。”安一诺妆容精致,浑然不见前几天的狼狈, “朱正伟确实是借我爸的关系认识了现在的导师,但顶多算辅导吧,他本身成绩不错,没有光明正大走后门的证据。”

  暗中通关系肯定有,可惜太难查到,不得不就此作罢。

  “意料之中。”俞印看过朱正伟的毕设,确实很不错, “怪不得都说,学历不等于人品。”

  “可不是嘛。”安一诺叹气, “我当年就是被他学生会会长的身份蒙蔽了双眼。”

  俞印故作正经道: “幸好我要卸任了。”

  安一诺“噗嗤”一声乐了: “哎,弟弟,能不能八卦一下,你跟你男朋友是不是也是大学开局互有滤镜谈上的你们帅哥都流行内部消化吗”

  俞印: “。”

  俞印这回真正经了: “诺姐,我们不是情侣,我现在都快对……产生ptsd了。”

  “啥不是情侣!”安一诺诧异地没咬住披萨,一块裹满蛋黄酱的牛排肉掉在了桌子上, “不是,你们怎么能不是情侣呢”

  俞印的脸上逐渐显露出“老人地铁手机”表情包: “我们怎么能是情侣呢”

  “就,就……”安一诺手忙脚乱比划半天,最后“哎呀”道, “反正我当时看你俩,就觉得你俩已经是情侣的形状了。”

  “不可能,我和我兄弟24k纯直。”俞印信誓旦旦拿出手机,百度搜索【两个直男为什么会被误认为情侣】。

  先入为主的观念让他直接忽视自己不认可的答案,一眼锁定心选楼层: “你看,网上说大概是氛围导致的。一定是当时在gay吧,你潜意识给我们下定义了。”

  安一诺也不太了解同性恋群体,被他说的晕晕乎乎,点头道: “原来是这样……”

  “当然。”俞印笑容渐淡, “而且,你见过租房搬家不跟另一半说的情侣吗”

  安一诺摇头: “是我误会了,抱歉。”

  这句认可听得俞印开心又不开心。

  开心在他和周成凉的兄弟情被认可,不开心在为什么大家都默认兄弟不需要跟对方分享行程

  俞印/心里一惊,发现了一件很严重的事情。

  或许,不是周成凉对他的干预保护太多了。

  是他对周成凉依赖过头了。

  认识自己的过程总是痛苦的,但反思会让人进步。

  一瓶酒咕噜咕噜倒进肚子里,俞印告诫自己一定要知错就改。

  饭局散后,安一诺上车前不忘提醒他: “老师那边我已经托我爸爸去解释了,不会影响到你。但朱正伟毕竟还在这个学校,这件事也有不少人知道,他这人记仇,还小心眼,你当心点。”

  她这几天没闲着,整理好曾经的消费账单,直接报警被诈骗,朱正伟把身上全部钱上缴依然欠十几万,跑她面前下跪求饶。

  安一诺不是圣母,录了这人畜生一样的道歉视频,录音,连带乱搞照片一起发给对方导师,匿名举报。

  但朱正伟没被开除。

  看来导师知情,也不是啥好东西。

  “我不能贸然闹大,我怕他有后台,牵扯我爸,得先查清楚。”安一诺说, “我怕他找你事,虽然我后天就要飞日本了,但如果需要帮助,请随时微信联系我。”

  “好。”俞印不胜酒力,一瓶啤的干下去,脑袋晕晕乎乎,没法帮对方开车门了,不得已靠着路灯,抱歉地冲她笑笑, “一诺姐,起落平安,学业顺利。”

  安一诺被晃了一下。

  这弟弟……长得是真好看啊。

  尤其笑起来的时候,那俩小虎牙尖尖特别可爱,甜的要命。

  可惜了,她现在不仅对男同有心理阴影,对学生会长这个身份也有心里阴影。

  安一诺摇摇头,上车离开。

  看着出租车尾灯离开视野,俞印强撑的体面姿势瞬间瓦解,难受地抱住自己蹲下来,暗暗懊恼为什么非要喝那瓶酒。

  他哆嗦着手指,点开了周成凉的微信。

  过度依赖是个坏毛病,得改。

  但他现在快晕死了,需要兄弟救命,这总不过分吧!

  从校门口到这家餐厅走路半小时,打车十分钟。

  十分钟内,俞印给周成凉打了四个电话。

  “别挂。”第四个电话快结束时,周成凉忍不住阻拦, “就这么通着,等我到,蹲那儿别动,别跟陌生人说话,谁都别说,小心被骗。”

  “我只是难受,不是醉了。”俞印反驳道, “我都这样了,怎么可能跟陌生人说话我又不傻。”

  “小伙子,”忽然有个老人过来戳他肩膀, “你知道地铁站怎么走吗”

  俞印顿时站起来: “就前面不远……哎哟奶奶您慢点,这袋子那么重我扶您过去吧!”

  周成凉: “……”

  最终,俞印在地铁站门口被捡到了。

  周成凉没跟他废话,直接把人抱着往车里塞: “现在什么感觉难不难受肚子疼不疼要不要去医院”

  俞印清醒地感受了一下: “肚子胀胀的,不疼,头有点晕,不要去医院。”

  周成凉手速飞快,把他的症状感受发给家庭医生,等对方用笃定口吻回复没事后才松口气,不爽地捏住俞印鼻子: “俞小印,你行啊,不跟我吃饭跟别人吃饭”

  “这不是推不掉嘛。”俞印讨好一笑, “明天一起吃呗”

  “机会不是次次都有的。”周成凉态度还挺端着, “我明天满课。”

  俞印: “那么巧我明天没课,不然我陪你去——”

  一起上课他连上课都不放过周成凉他怎么那么黏人

  周成凉久久等不到“上课”二字,有点着急,轻咳一声稍作提醒。

  俞印回过神,拖着声音道: “——去食堂吃饭吧。”

  一起吃饭,嗯,美妙的友谊。

  “……”

  周成凉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

  他暗示还不够明显吗

  吃饭一起吃饭只是一起吃饭没了

  怎么可以在如此炎热的晚上说出这么冰冷的话!

  周成凉舌尖默默抵住上颚,几乎是咬牙切齿地挤出一个字: “呵。”

  俞印没察觉,只在开窗吹风的时候搓了搓手臂。

  风吹得人心里毛毛的。

  这北京的秋天,越发肃杀了。

  然而很快,俞印意识到,不是北京的初秋太肃杀,是他兄弟准备大开杀戒了。

  “周成凉!你想干什么”

  一下车,俞印就被勾着脖子往校门后走,直冲周成凉住的那个小公寓。

  “叫吧,叫破喉咙也没用。”周成凉毫不手软,冷冰冰道, “我今天捆也要把你捆回去。”

  如果说之前几次无理取闹是开玩笑,这次就是认真的了。

  因为在俞印没说出“陪你上课”四个字的时候,周成凉愣是品出了一丝不安。

  就好像……他给兄弟开门透透气,兄弟说家里的一亩三分地呆腻了,硬冲出去投身草原。

  周成凉似乎看到了他那匹从土库曼斯坦运来的汗血宝马撒蹄子狂奔,自己怎么都追不上。

  他越想越慌,不由得加快脚步。

  俞印: “周成凉。”

  周成凉: “叫名字没用,我现在心硬如铁。”

  俞印: “凉哥。”

  周成凉: “喊哥也没用,我们绑匪没有心。”

  俞印忍无可忍,用力掐了一把他的腰。

  “哥们是想说,不用搞得跟劫匪片一样,我又不是不愿意跟你走。”

  周成凉神情莫测地摸了摸被掐的腰。

  好奇怪,我怎么安静下来了

  俞印反客为主,从被拽着变成拽成别人,回到家关门上锁开灯换鞋,流程比周成凉还熟练。

  一开始,他以为这只是周成凉简单的一次发疯。

  结果他被按在椅子上了。

  这面对面约谈的架势……

  俞印试探性唤道: “凉哥”

  “别,别叫哥,我慌。”周成凉制止住对方,双手置于膝盖上,认真道, “说吧,我最近做错了什么”

  俞印刚绷起来的腰背垮了: “啊”

  “你再不说我就快疯了。”周成凉蹙眉道, “我最近是不是做了什么让你不开心的事,你对我这么冷淡。”

  俞印大脑用了三分钟才反应过来现在的场景。

  冷淡他都觉得自己过度依赖了,怎么到周成凉嘴里成冷淡了

  俞印捧住他脸: “没有啊凉哥——”

  周成凉: “嘶!”

  俞印: “。”

  得,现在听不了“哥”。

  俞印撤回重来: “没有啊周成凉。”

  “不可能。”周成凉很笃定, “我知道了,你一定在考验我对不对让我自己反思”

  俞印加重语气: “我真没!”

  周成凉不信: “那你为什么没说明天陪我去上课去年四月十七号,十月二十三号的前一天晚上,我说我没课,你的第一反应都是陪我上课。”

  “……”

  气氛,死寂。

  俞印瞳孔颤动,声带发抖,怜惜地抚摸他面颊: “周成凉,你是不是有超忆症啊那种想忘却忘不掉痛苦回忆的病怪不得,怪不得你高中背课文那么快……”

  周成凉闭了闭眼: “俞印同学,正面回答,不要打岔话题。”

  俞印/心说我这不是担心你吗哪里算打岔话题了

  他还是觉得兄弟身体更重要: “你还记得我们初二的班主任叫什么吗”

  周成凉记得个毛,他连现在的任课老师姓什么都不知道。

  于是闭眼胡扯: “张三。”

  不记得就好,不是超忆症。

  俞印放心了。

  啤酒的后劲涌上大脑,他呼出口气,缓缓坐回沙发里。

  小公寓面积不大,很安静,窗外偶有人工池塘里青蛙的聒噪叫声,听得人昏昏欲睡。

  俞印眯起眼睛,说: “你坐过来呗,我不喜欢跟你面对面。”

  他跟周成凉自小情比金坚,不能当对立面阵营。

  周成凉磨磨唧唧坐过去,胳膊挨着胳膊,低声道: “我怀疑你醉了。”

  “没有。”俞印大脑很清醒,贪恋这人手臂冰凉的皮肤温度,主动用掌心贴上, “你很想我陪你一起上课吗”

  周成凉被握住的小臂迅速升温,绷出漂亮的肌肉线条: “嗯。”

  “这样啊。”俞印点点头, “还以为是我过度依赖你,原来你也不遑多让。”

  “过度依赖”周成凉捕捉到关键词,嗓音微哑, “你就因为这个不跟我好”

  “什么叫不跟你好你这人用词怎么那么奇怪。”俞印咕哝道, “可是你不觉得吗这种心态不对劲。”

  “不对劲那是你在跟别人比。”周成凉低下头,将额头贴在他肩膀上, “我没有不舒服,你也没有不舒服,任其发展不好吗为什么要逼着自己改”

  周成凉大概心情很不好,呼吸很急促,鬓边甚至被汗水泅湿了。

  俞印脑子里乱七八糟的想法就在这个瞬间消散了,仅剩下“刚刚进门我为什么没开空调”这一个念头。

  周成凉说, “依赖”这个词是人类定义的, “过度”的标准也是人类定义的,谁规定的不符大众标准就算不正常

  俞印听完就笑了。

  周成凉的道理,一如既往的没有道理。

  偏偏让人想不出反驳的话。

  也或许只是他不愿意想出反驳的话。

  周成凉扯完一堆大道理,长睫掀起,定定看着他: “我好不开心啊,俞印。”

  人类大众审美是欧式大双,俞印也不例外,但周成凉的那双狭长薄情的单眼皮,是他见过最好看的眼睛。

  他这么想着,也就这么说了: “凉哥,你真好看。”

  周成凉: “”

  周成凉迷惑但礼貌: “谢谢,你也很好看。”

  “噗。”俞印眼睛弯起来,拇指擦去他鬓发的汗水,笑道, “好啦,明天会陪你去上课的。”

  管它合理不合理,周成凉开心最重要。

  周成凉抓住他手腕,无名指正好卡在脉搏上: “你还是多睡会儿吧。”

  “”俞印乐了, “要的是你,不要的也是你,欲拒还迎”

  周成凉矜持地抬起下巴: “有时候,人只是要一个态度。”

  俞印“嘶”了声。

  怎么有人能胡搅蛮缠到这种程度

  周成凉: “你怎么了脉搏忽然好快。”

  俞印愣了: “啊。”

  心跳好像……是有点快。

  他有点懵: “我不知道。”

  幸好周成凉聪明: “笨蛋,空调没开,室温三十度,没中暑就不错了。”

  俞印讷讷“哦”了声。

  他看周成凉去开空调,也站了起来: “不然我先回学校”

  周成凉微笑。

  俞印举手投降: “Ok,我留宿。”

  “床分你一半。”周成凉把空调开到最大档,确保两人抱在一起也不会热,毫无负担地揽住俞印脖子,半玩笑半严肃地吓唬道, “俞印,除非你明确拒绝我,不然我会一直得寸进尺。”

  “是吗。”俞印并不怕他, “那我是不是要跟你说说我的底线”

  两人认识这么久以来,第一次讨论底线问题。

  周成凉对俞印没有底线,说不出一二三,但既然俞印有,周成凉不介意遵守。

  “你说。”他很大方。

  俞印竖起一根手指: “就一点,有事不能骗我,瞒我。”

  周成凉说得对,人活在世上,舒服最重要,随心所欲是勇敢者的特权,有些事理应顺其自然,没必要硬改。

  他们的友谊就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第一好!

  既然如此,让他心灵痛到超过小拇指撞击的账,合该算算了。

  可惜周成凉这厮压根没听懂。

  “骗你我怎么可能骗你”周成凉信誓旦旦, “我对你抱有百分之一百一千一万的坦诚。”

  俞印歪头: “以前拍好照片骗我说睡觉跟我说晚安是的谁”

  “……竟然翻旧账。”周成凉理亏, “就这一句不是真的。”

  “确定”俞印食指点在对方高挺的鼻子上, “没别的了”

  本意是让对方说出租房子的事,周成凉却会错意,以为他对自己曾经说过的话有所怀疑。

  想了一圈,斟酌道: “我真不是同性恋。”

  这句话成功扰乱俞印思维。

  兄弟你都无性恋了,我哪儿还敢怀疑你喜欢男人

  坚守不弯这事儿,要问世界上他对谁最有信心,那当属面前这位对人类不感兴趣的高级动物。

  “哎,凉哥。”他小心翼翼地好奇道, “你这种,平时生活什么感觉啊”

  周成凉挑眉: “什么”

  “对所有人都不感兴趣的感觉,”俞印摸耳朵,凑近道, “你是不是从来没体会过心跳加速”

  周成凉一动不动,随他凑近。

  两人鼻息缠在一起之际,他冷不丁问: “心跳加速就是喜欢吗”

  俞印被问住了。

  这有点难回答。

  他小时候见长辈见老师会心跳加速,少年时期看到惊艳的模特会,看电影主角亲密戏会,面对女孩子的表白会……

  甚至刚刚,看着周成凉那张熟悉到能默画出来的脸,也能心跳乱上几拍。

  这都算什么呢

  俞印不懂,只能老老实实回答: “不知道。”

  周成凉“嗯”了声,说: “那我自己想想,想好给你答案。”

  虽然不喜欢动脑子,但俞印问了,他会尽自己所能给出答案。

  ……

  接下来半个月,俞印进入了卷生卷死的结课周,抱着个相机四处跑,去拍那些毫无卵用的作业。

  国庆假期都挤在一堆旅客中,去拍没有人的风景照。

  周成凉租房子这事儿,逐渐被他遗忘在脑后。

  “我操,我要死了。”同班班长踩着ddl提交作业,有气无力道, “这b学我一秒都上不下去了。”

  “加油,再忍一忍。”俞印在调视频的倍速和色调,空出一只手开了瓶雪碧给他, “这周过去就没啥课了。”

  “我真佩服你。”班长有气无力趴在桌上, “又能上学,又能做自媒体,又能兼职……你到底哪来的时间啊”

  “比较极限。”俞印冷静陈述大学恐怖片, “上课的时候剪视频,下课的时候做课程作业,周末去工作室,午晚饭时间看软件教程视频。”

  班长心服口服: “Q大特种兵,你是真牛逼。”

  “牛逼不了太久。”连续半个月每天只睡四小时,俞印眼下黑眼圈也很严重,吊着口气道, “再多来半个月就要死了。”

  班长怜悯地拍拍他肩膀: “幸好这学期有作业的课就两门了。那个,人像作品集,男的女的都要有,你打算找谁啊校艺团的”

  现在愿意露脸给人当作业的同学属实难找,同班同学也没时间,找个模特求爷爷告奶奶,满世界追着好友喊爸爸。

  但俞印是个有包袱的人,他选择用体面的方法解决这个难题: “我花钱从网上招聘。”

  不要九九九,不要八八八,只要一天五百,大学生们排着队来给他当模特。

  “……6。”班长服了,调侃道, “你说你放着身边好好的素材不用,多花这五百冤枉钱干啥”

  俞印保存视频,扭头道: “哪里的素材你”

  “揣着明白装胡涂。”班长打趣, “就你那发小啊!商学院的,周成凉,那么帅一张脸,随便拍拍就高分了!”

  提到周成凉,俞印无奈,一语道破: “是你想拍他吧”

  班长: “嘿嘿。”

  周成凉天天来班里找他,同学都认识那张脸了。

  大一有不少本班和隔壁班的女生托他要联系方式,俞印给了,只是周成凉微信设置的不允许陌生人推荐添加,主动出击的一个都没加上,全军覆没。

  后来那点小心思随着时间消散,但搞摄影哪有不喜欢帅哥模特的

  两年来,无数双眼睛盯着周成凉和俞印的脸,暗搓搓祈祷有天能拍个过瘾。

  可惜了。

  “周成凉不下海。”俞印说, “他最讨厌别人给他拍照了。”

  “啊……”班长哀嚎, “连你也不能拍吗”

  “我倒是能。”周成凉不拒绝俞印的镜头,甚至会主动提议拍照,他有个单独的u盘,专门放两人的照片, “但作业最后要刻光盘存档,我们凉哥不喜欢自己的照片存放在外人手里。”

  “好吧。”班长认命了, “那你什么时候找好模特跟我说一声影棚最近好多人用,时间紧张,咱们分组集中拍。”

  俞印: “没问题。”

  班长: “今天就这样了,该撤了,晚上一起吃饭吗”

  俞印抱歉一笑: “下次吧,今晚有点事。”

  下周搬出去住,之间买的很多家具今天都到了,得回去盯着装修,尤其阳台地区。

  他住的户型偏开放式,阳台,客餐厅,厨房连在一起,阳台非全包,只有栏杆和顶,三面都没有玻璃。

  这种户型其实很常见,可赵恒岚给的这间有个严重的问题——他的阳台,跟隔壁单元同楼层的那户贴得太近了。

  俩阳台之间相隔不过两米,对面住的人万一四肢发达,跳过来怎么办

  虽然那户不像有人住,但从小被爸妈灌输安全隐患问题的俞印仍然决定,想个办法把挨着的那边挡住。

  晚上六点半,俞印跟周成凉从学校后面小吃街厮杀出来,两手拎着满满当当的食物。

  俞印三两口把烤鸭卷咬完一半,把剩下的一半递给周成凉: “其实没啥要忙的,你今晚没必要专门陪我去一趟。”

  “要去。”周成凉咬走半截烤鸭卷,优雅迅速地吃掉, “我不忙。”

  “行吧。”俞印古怪地看他, “凉哥,你是不是对我出去住这事儿太上心了”

  这懒种半月前就积极帮他安置各种家具,保洁公司的金牌小时工都没他勤快。

  面对此等质疑,周成凉惜字如金解释道: “我善良。”

  “有道理。”俞印信了。

  他开车载周成凉往小区开,随口问道: “最近怎么没见你开车”

  周成凉含糊其辞: “不想开。”

  其实是房车都被周鹤晴收走了,他一身傲骨,不乐意先低头,哪怕兜里穷得只剩三位数。

  俞印到现在都不知道他的经济出现问题了。

  他倒不是因为没钱不好意思告知,主要是说出来原因,俞印肯定要为他跟周鹤晴的母子关系担忧,还会主动分出钱救济他。

  这人存不住钱,一个月大几千生活费基本月光。

  本身生活所需经济高,如果分给周成凉,他的生活质量必然会降低,周成凉给俞印好的都来不及,怎么能拖对方后腿

  又不是不能活,只要死不了,就没必要让对方知道这种糟心事儿,他只需要用半年时间让周鹤晴放心就好。

  “懒得你……以后是不是吃饭都要我喂啊。”俞印没起疑心,熟练地倒车入库,大G稳在6幢271户的停车位, “既然来了,我也不跟你客气了。”

  周成凉收回看向拐角柱子后面空车位的目光: “嗯”

  “今晚是个体力活,”俞印神神秘秘道, “你一定想不到,我跟一位研究生学长讨论出了怎样绝妙的创意!”

  他口中的研究生学长,正是朱正伟的同门师兄。

  师兄本科时期乃Q大环境设计系的万年top1,直接本校保研,履历惊艳,发表的每篇论文含金量皆为上上等。

  上个月朱正伟出事,机缘巧合下,俞印和他在医院门口相识。

  学长为人正直,极其讨厌朱正伟,同仇敌忾的两人自然而然聊到一起,越聊越投缘,颇有相见恨晚的感觉。

  得知俞印在新房子上有装修设计烦恼,环境设计研二的学长表示专业对口,用自己的学历作担保,自告奋勇给出了相当有价值的建议。

  阳台半封的具体实施策略就是他提供的。

  上电梯的时候,周成凉对他们的创意性设计一无所知,由衷地夸赞俞印会理财,竟然能白嫖来研究生,省下几千块钱。

  俞印被夸得飘飘然,理智全无,高兴地在门锁上给周成凉录了个指纹。

  指纹一录,周成凉脸上笑容更惊心动魄了。

  他宾至如归,跟房子第二位主人似的,大摇大摆拆了双昂贵的家具拖鞋,在鞋柜里给自己的拖鞋圈出地盘,巡视起焕然一新的房子。

  嗯,两间漂亮的卧室。

  一间衬俞印,一间衬他。

  周成凉欣慰地继续看。

  嗯,美丽的客餐厅。

  容纳两个人刚刚好。

  周成凉满意的接着逛。

  嗯,宽敞的大阳台,和隔壁阳台的距离缝隙简直恰到好处。

  刚好够一米八多的人横框两地。

  周成凉爽了。

  他决定在今晚坦白从宽,告诉对方隔壁房子花落谁手。

  “俞——”

  “哐!!”

  一声巨响砸在周成凉脚边,惊得他一屁股坐进旁边懒人沙发: “这什么”

  俞印单手撑大木箱,抬起胳膊,指了一圈阳台四周,煞有介事唤道: “爱妃”

  周成凉: “啧。”

  俞印面不改色重来: “皇后”

  周成凉: “奏。”

  俞印: “。”

  你小子。

  倒反天罡!

  但皇帝心情好,大度地不予追究: “你看看这阳台,可缺点什么”

  皇后心里蓦地升起不祥预感: “我觉得现在刚刚好。”

  “哎,这次没悟到我心里啊。”俞印嗔怪, “你难道不觉得,这阳台太open吗”

  周成凉嘴角平了: “……俞印,你别告诉我你要封窗。”

  俞印: “那当然不会,这又不是我房子,封窗这么大的动作得跟我舅商量,他最近忙,我不想打扰他。”

  周成凉缓缓呼出一口气。

  俞印: “师兄给了我一个低成本半封窗的建议。”

  周成凉呼出的半口气又抽了回去。

  只见俞印郑重打开木箱,从里面抽出来五根通透锃亮的细长圆柱棍。

  周成凉木然: “这是什么”

  俞印: “你问俗名还是学名”

  周成凉扯出一个难看的笑容: “都问。”

  “俗名金属棍子。”俞印说, “学名‘顶天立地伸缩防盗杆’。”

  “……”

  周成凉的沉默,有点震耳欲聋。

  俞印没注意,拿着棍子在阳台边比划: “立这一边就可以,顶天立地杵着,两头还有固定器,很结实,不管对面劫财还是劫色,都不可能得逞!”

  被禁止劫财劫色的嫌疑人依旧保持沉默。

  那些尚未来及变成现实的梦,碎了。

  良久,周成凉艰难开口: “插棍子这个建议,是谁提出来的”

  俞印: “我们学长啊。”

  周成凉真心质疑: “你确定那个学长没有学术造假”

  环境设计本硕连读,就读出了这么个学术混子

  “瞎说,咱不是专业的,咱不懂,学长造诣那么高,他给这个建议肯定有他的道理。”俞印盲目信任研究生,为对方辩解道, “这些棍子加起来才两百多块钱,还送售后,上哪儿找更实惠的方案”

  两袖清风家徒四壁的周成凉捂住胸口。

  俞小印今晚,说话专往人心脏扎啊。

  他倔强道: “四面通风呼吸新鲜空气不好吗再不济弄个防风防雨卷帘,能开合的玻璃窗也行,为什么非出此下策”

  非要如此决绝,不给人留机会吗

  他们最近是不是跟学环设的研究生命中犯冲

  “阳台没什么东西,就晴天晒晒衣服养养花,我住不久,又不是我的房子,封玻璃窗太麻烦。”俞印有理有据, “卷帘其实有的。”

  他凭空变出一个遥控器,啪哒一按,帘子下来了: “这不是二手准备吗万一邻居是坏人怎么办”

  坏人睫毛颤抖着闭上了。

  这五根棍一杵,两人站阳台跟铁窗相望有什么区别

  今晚上赶着来人家家里,合着是为了给自己挖坟

  周成凉气血攻心,扶着墙颤颤巍巍往外走。

  俞印眼疾手快拉住他: “周成凉,你不是要帮我吗”

  周成凉: “。”

  俞印抿唇: “你说话不算数。”

  周成凉: “。。”

  俞印: “凉哥”

  周成凉: “……”

  周成凉: “棍子和工具箱拿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