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磨蹭蹭地走到车旁, 一路上花见总是在打量着中也的表情。她试图看懂中也的心思,可是她的理解能力实在是太过拙劣了,且因为困意依旧没有消散, 害得大脑也是混混沌沌, 一时半会儿她实在是没能看出此刻他的表情究竟意味着什么。

  但至少, 他的眼神看起来要比昨天早晨更柔和一些了。这大概是在说着, 他没在生气了吧?

  既然已经消气,那花见也就能勉强安心了——这意味着他们可以开始一场正常的对话了。

  花见深呼吸了一口气,在心里整理着想说的话语。

  “那个……”她的话语还是不可避免的有几分迟疑感, “关于昨天的事情吧, 其实我想说的是……”

  “等到家了再谈。”

  中也打断了她的话,淡淡道。

  突然又多出了可以供她措辞的时间, 花见也不知道是不是该应当为此而庆幸了, 只能应道:“哦……好。”

  于是这一路上,无论是中也还是花见,谁都没有出声说话, 任由沉默在彼此之间蔓延。偶尔在遇到红灯时, 中也会悄悄地瞄一眼花见,而她只是一手托着下巴望向窗外,散落的长发挡住了她此刻的神情,他也无法知道花见在想些什么。

  这个姿势, 花见保持了好久。中也原以为她只是出于无聊才望向窗外的风景, 但当他开到家, 准备推门下车时, 才注意到花见依旧是一动不动, 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他们已经到家了似的。

  中也不免有些困惑。他小声地唤了唤花见,然而却没有得到任何回应。

  蜷缩在副驾驶座上的她睡着了。

  居然能在十几分钟之内于并不适合睡觉的副驾驶座上安然入眠, 看来她真的是困极了,也难怪中也刚才怎么也叫不醒她。

  中也将车里的空调稍微调高了几度,以免她睡着时会觉得冷。

  她大概是已经坠入梦乡了,不时地会发出一声轻轻的呢喃。可就算是正沉浸在睡眠之中,她也依旧是微皱着眉头。看来她睡得也并不是多么安稳。

  中也一言不发,沉默地看着熟睡的她,怎么也不舍得将她叫醒。恰在这时,车上的广播所放的一首舒缓的情歌唱到了一句“如果我能一直注视着她的睡颜该有多好”。

  这句歌词倒是唱出了中也此刻的心思。

  他也想一直一直看着她的睡颜啊。

  不过这首歌,歌词唱到最后突然就变成悲情的失恋歌曲。咬字不清的深情男歌手开始感叹起恋人的离去,曲调也是越唱越悲伤。

  毫不犹豫,中也立刻把这首歌切掉了,换到了另一个电台。

  但电台里究竟放了什么内容,中也并没有听得多认真。他只在意着花见而已。

  看着她的睡颜,中也悄然扬起了嘴角。他也不知自己注视了多久,也许是几十分钟,也有可能是两个小时。但不管再怎么漫长,对于他来说,也只是短暂的片刻而已。

  车内的电台响起五点的整点报时,花见眯了眯眼,习惯性地缩起身子,轻咛了一声。她抬起手,用力揉揉脸。脸颊被窗框压红了一小块,不过花见完全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哎呀……怎么睡着了。”

  她小声嘟哝着,困意还未褪去,以至于意识依旧处于迷迷糊糊的状态。她茫然地四下望了望,不出意外地与中也对上了视线。

  这会儿中也已经敛起了笑意。他也没说什么,只是向花见伸出了手。

  花见懵了一下。当他温暖的掌心贴在额头上时,她才反应过来,中也这是在探知她的体温。

  只比掌心略烫一点,中也无法估算出具体的温度数字,不过肯定比昨天好了很多。

  中也垂下手:“你昨天没睡觉?”

  “睡……睡了的!”

  只不过睡觉时间稍微有那么一点点短罢了。

  对。只短了一点点而已。

  花见本以为他大概还会再说些什么的,但却只听到他“嗯”了一声——不过这一声“嗯”到底意味着什么啊?

  花见不解地眨了眨眼。以现在的状态,大概是很难想明白什么了。花见很自觉地放弃了继续思考,乖乖跟在中也的身后回家。

  断断续续的不安稳睡眠完全没能让花见恢复精力,反倒是让她更加疲惫了,而那糟糕的胃痛也依旧是没有任何的缓解。她将手臂抵在腹部,依旧想要蜷缩身子——这是面对疼痛时,身体给出的最自然的反应。

  从停车场到家,不过只是短短的一段路而已,花见打了好几个哈欠,就差没把“我很累”这几个字写在脸上了。

  这样的精神状态简直可以被评价为萎靡了。中也频频回头,忍不住看了她好几眼。

  “你真的没事吗?”

  花见连忙摇头:“没事没事。”

  “行吧。”

  虽然总觉得她的话有种难以相信的感觉,但中也还是没说什么。他推开门,还来不及做些什么,橘子汽水和哲学家就立刻向他跑了过来。

  ……哦不对。自家的这两只猫热情迎接的对象并不是他,而是花见。

  “久违”地见到这两只毛茸茸的小可爱,花见也很高兴。她把橘子汽水和哲学家抱在怀里,亲昵地蹭着它们的脸。一向不喜欢被抱的橘子汽水愣是没有做出任何的挣扎,这大概是它对花见最后的温存了。

  看着猫咪与花见之间的主仆情深——主是猫,花见是仆——中也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了。他感到了一阵格格不入。不过他可没有忘记,在花见不在家的着几十个小时中,橘子汽水完全正眼看过中也一眼,还躲进了角落里,眯起的圆眼睛透着对他的不满和鄙夷,中也有理由相信,橘子汽水是一只成了精的大肥猫。

  否则怎么可能会这么懂得气氛呢。

  中也无奈地轻叹着,从酒窖拿了一瓶香槟。在拿酒杯时,他犹豫了片刻,还是选择拿出了两个酒杯。

  “喝吗?”中也问她,“度数很低,你不会喝醉的。”

  花见毫不犹豫地摇头,婉拒了这杯酒。

  酒精实在误事,就算是低度数的香槟也是一样。在体验过名为宿醉的糟糕体验后,花见是再也不想碰任何的酒了。

  空荡荡的杯子独自摆在酒瓶旁。

  中也轻轻晃动着酒杯,从浅黄色的香槟酒中溢出的气泡凝结在杯壁上。抱着猫的花见在沙发的一角坐下。

  啪嗒——是橘子汽水从她的腿上跳下来了。

  不过哲学家依旧乖乖地待在她的怀里。许是一直都被花见抱着,哲学家早已经习惯了这种感觉,变成了一只分外粘人的小猫咪。

  橘子汽水踱着步走到站在阳台旁的中也,不过只是瞄了他一眼,然后就踱步去了别处。中也看着它的尾巴甩来又甩去,忽听到花见说:“关于你昨天晚上问我的那两个问题,我想我应该已经有答案了。”

  晃动酒杯的动作停下了。

  “哦——?”

  “我承认,我确实是把这几个月来你所做的一切都当做了金主的正常举动。尽管偶尔我也会想,你的行为是不是有点超乎准则了——虽然你也不需要拥有什么准则。”

  她的话语很慢,时而还会停顿片刻,可就算再怎么缓慢,她还是说了下去。

  “是因为先入为主的念头在作怪吗?还是因为我没谈过恋爱,所以不知道被他人以‘恋人’的身份爱着,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觉?呃……我……唯独这件事我不太清楚。占卜师小姐真的说对了,我是个很迟钝的人。”

  “占卜师?”

  “就是在新宿的时候,我在车站附近进行了一次占卜。占卜师小姐说,我们之间存在着很大的误解,但那时候我并没有意识到误解究竟是什么。”花见的声音一点一点变轻了,“我……我很害怕已经太晚了……”

  呼吸。呼——吸——

  好疼……

  花见低垂着头,目光落在裤子的一条浅浅褶皱上。胃部的疼痛似乎扩散到了其他的地方,她只觉得到处都疼得厉害。

  “你是有理由对我生气的。如果是我站在你的立场,那么我是一定会觉得生气的——因为你所付出的真诚的爱意,被我当成了交易中的一部分。我承认我又蠢又胆小,蠢得根本就没有意识到你与金主的不同,胆小到不敢去试探你的真实想法。就连告白也是……我都不敢坦然接受,还要为自己编织出一个‘合情合理’的借口……我……”

  又是停顿——略漫长的停顿。在中也试图说些什么之前,花见再度开口了。

  “最初我对你抱有的情感,究竟是怎样的呢?现在再让我回忆,我也很难回想起来了。但我知道我现在是……是喜欢你的、是想要与你在一起的。中也,你是唯一一个……”

  话语毫无征兆地中断了,像是被突然按下了暂停键。

  花见蜷缩着身子,不住地急促喘息着,攥紧成拳的手微微颤抖,垂落的长发遮挡住了她的面容。不知从何时起,她脸上的血色竟已经完全褪去了。

  “对不起,可以……让我稍微休息……好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