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糕?”

  过来收碗的惠子挑了挑眉, 嗔怪着拍了一下正雄的脑袋。

  “也就只有你会在这个时节想吃年糕这种东西了。”她说。

  正雄不服气似的撇下了嘴角,压低眉毛瞪着她,企图自我辩驳一下, 但还是什么都没说。

  懒洋洋地躺在地上和外婆一起看着晨间新闻的花见忽然高高地举起了自己的手臂。

  “实不相瞒, 我也想吃年糕!”

  她大声地说。

  无厘头想法的支持者瞬间从一人翻倍成了两人。正雄的不服气瞬间没了。他大笑着拍了拍花见的肩膀, 以一种分外骄傲的语气说:“果然还是我的女儿最支持我啊。哈哈哈哈哈——”

  花见把双臂交叠着垫在脑袋下面, 耐心等待父亲的笑声告一段落,这才说:“主要还是因为我今年过年的时候没能吃到年糕,所以这会儿才特别想吃。”

  她的新年是在加班里度过的, 既没有去神社参拜也没有吃到年糕, 唯一的慰藉是假期加班得到了额外的将近。好不容易忙完了,她本想去便利店买一份微波炉速食的年糕小豆汤重温一下新年的气氛, 却发现年糕小豆汤已经下市了。

  因为那是新年限定的商品。

  总而言之, 今年的新年,花见过得并不怎么美妙,否则也就不会在这会儿听到“年糕”这个词时分外地执着想吃了。

  不管是糖年糕还是烤年糕还是红豆年糕, 请一起上吧——她全部都可以!

  “不过, 现在还有年糕卖吗?”花见慢吞吞地翻了个身,整个人就是个大写的懒散,连话语听起来都好像是打不起精神似的,“新年已经过去好久了。”

  父亲扶了扶帽子。

  花见真不懂他为什么在室内也要戴上鸭舌帽——正如她一直都不懂为什么中也的帽子总是“黏着”在他的头顶上。

  “年糕嘛, 卖那肯定是有卖的。”他说, “但是买来的那种不好吃啊, 还是自己做的比较……”

  话语停下了, 他抬起眼, 盯着坐在花见身边的中也看了一会儿,忽然唤了他一声, 还向他招了招手。

  “中原,过来!”

  除此之外,他就没有再说什么了,直接带着中也走向后院的小仓库。

  花见依旧是懒懒地躺着,目光追随这两个人的背影,完全不知道父亲这是又冒出了什么奇怪的想法,居然还非要把中也一起叫走不可。

  她依旧记得,在中也离开之前,他还困惑地望了自己一眼,像是想要询问她知不知道父亲准备做什么似的。

  但她怎么可能知道呢。

  小仓库离客厅有点远,花见只能隐约听到里面发出的窸窸窣窣的声音而已,让她很是困惑。她往小仓库的方向挪了几厘米,又稍微再移近了一点,但还是没能听清多少,更看不到他们到底在里面捣鼓着些什么。

  她无奈地撇了撇嘴,回到外婆的身边,随口问了一句:“您觉得他们俩现在正在干什么?”

  “说不定是在拿杵和臼吧。”外婆说,“要做年糕的话,肯定是要拿出杵臼的嘛。”

  “做年糕?”

  这个回答的跨度好像略大了那么一点,让花见有点怀疑自己是否一不小心缺了课。不过仔细一想,她觉得外婆说得好像也没有什么错,毕竟刚才在父亲的话中确实是出现了“自己做的年糕”这个关键词。

  外婆的话果然没有错。片刻后,中也和正雄就从小仓库里出来了。

  前者捧着硕大的石臼,后者扛着长长的木杵。两人走到了庭院处的一片水泥空地,这才把东西放下。

  古旧的石臼是爷爷辈的产物,不大不小的一个,但依旧坚固且沉重,放到地上时,甚至还与发出了分外敦实的撞击响声。不过在搬运这个石臼的时候,中也并没有使用异能。

  毕竟也不是特别沉嘛。这点重量,他还是能够负担得了的。

  刚放下东西,就听到一阵清脆的脚步声朝他们的方向过来了。

  “真的要自己做年糕啊?”花见趿着帆布鞋,轻快地跑了过来,话语虽是质疑,但语气却满是期待和兴奋,还说,“我好久都没有吃到自己家做的年糕了。”

  “我们可是每年都有做年糕的。”

  正雄从一旁的工作台上拿起一段水管,接在水龙头上,冲洗着四个多月都没有工作过的木杵和石臼。

  冲干净了,他才说:“谁让你新年都不回家,当然吃不到家里的年糕了。”

  “哎呀哎呀——”

  花见小声叫嚷着,听起来似是对这话有几分不服气似的,其实本质上只是在撒娇而已。

  “这也是没办法的嘛。我也想回家里过年,但是工作可忙了。”她讨好似的揉了揉父亲的肩膀,笑眯眯地说,“你可以理解的,对不对?稍微理解一下下就可以了嘛。”

  中也先看着她依赖父亲的表现。他感觉到了,回到父母身边的她简直比任何时候都更爱撒娇。

  也更加可爱。

  被她闹得受不了,想要故作严肃的正雄怎么也保持不住冷淡的表情了。他轻拍了拍花见,让她去和惠子说一声,可以煮糯米了。

  年糕的原料其实不是只有糯米而已。至少在早川家的年糕,是会往里加一点米的,这样吃起来就不会过分粘牙了。

  煮糯米要不了多久。而且今日父亲似乎也不准备打太多的年糕,所以仅仅只准备了一锅糯米的量而已,煮半小时左右就熟透了。

  惠子端起锅子走向庭院,不忘提醒着“小心烫别碰到”,将一整锅的糯米倒进石臼里。

  正雄用木杵稍微捣了捣依旧滚烫的糯米,待温度降下来一些了,这才举起木杵。

  在开始之前,他突然对中也说:“打年糕的时候,一般都是一个人用木杵敲打糯米,另一人调整糯米的位置。这个你知道吗?”

  “知道。”

  勉勉强强算是知道——还是从电视节目里知道的,中也从没有自己亲自打过年糕。

  这个回答听得正雄很满意。他颔了颔首,说:“知道就好。那你来调整糯米的位置吧。”

  “好。”

  中也应得分外爽快,并没有意识到这份工作的惊险程度与用木杵敲打糯米的疲惫程度差不了多少。

  糯米已经放凉了一会儿,但还是有些烫手。有一小坨糯米黏在了边缘,中也好不容易才把这一小坨“窜逃者”拨回到了大集体之中。

  手还没来得及完全抽走,木杵就落下来了。中也赶紧加速缩回手。

  分外响亮的“砰”一声,木杵砸在了糯米上。

  只差那么一点点,木杵可能就要砸在他的手上了。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有那么一个瞬间,中也好像从早川家爸爸的眼神中看到了一丝复仇的凶光——显然,他还在记挂着昨晚那场喝酒比赛(并不是)的失败。

  “继续。”

  正雄对发呆的中也如此命令着。

  “……好!”

  中也再度将手伸向了糯米,赶在木杵落下之前立刻眼疾手快地抽出自己的手,惊险到宛若刀口舔血,在被砸到手的边缘疯狂横跳。次数多了,中也不仅怀疑早川家爸爸是不是为了测试自己的手速才特地说要做手打年糕的。

  对于涌动在这两个男人之间的微妙气氛,花见完全没有察觉到——她也并不在意这种小事。她的目光已经完全被石臼里的糯米给吸引过去了。

  原本还是粒粒分明的透白色糯米,在数次的捶打之下,变成了有点凹凸不明的糯米碎屑。颗粒感消失无踪,每一颗糯米都被砸成了结构松散的模样。

  再经过数十次的捶打,松散的结构仿佛重构了,表面变得光滑而柔和,像极了发酵得恰到好处的面团。

  到了这一步,手打年糕就算是制作完成了。正雄和中也喘着气,尽管这两个人分工不同,但都是同样的辛苦。近乎一模一样的气喘吁吁模样看得花见忍不住想笑。

  一锅糯米做出的年糕并不多么大块,估计只一餐就能吃完。而如此难得的手打年糕,当然要配上最棒的吃法才行。

  拿出小炉子,架上烧烤网,把切成方形的年糕整齐摆好。煎到金黄色,再刷上一层薄薄的酱油,一枚完美的烤年糕就诞生了。

  当然也可以撒上蜂蜜,但在烤年糕这一方面,花见是不折不扣的咸党。

  咬下一大口,藏在脆皮之下的是柔软粘牙的年糕心。就算是被烫到想要尖叫,花见也心甘情愿。

  “啊——烤年糕太好吃了!”她感叹着,“我绝对是因为年糕的存在才诞生在了这个美好的世界的!”

  绝对是这样没错!

  惠子笑看着她被热乎乎的年糕烫得满脸通红的模样,忍不住笑了,还说:“看来我当年就应该给你取名叫年糕。”

  正雄一拍大腿,也附和着说:“早川年糕?挺好的嘛。话说起来,成年之后也是可以改名的吧。要不你……?”

  花见忽然觉得手里的年糕突然就不香了。

  “改名什么的……还是不用了。”

  对于自己的名字,她还是很满意的,暂时并没有什么改名的想法。

  吃着吃着,花见忽然听到外婆轻轻地叹气了一声。

  “唉……你明天你就要走了。”

  外婆的话语轻得就像是自言自语似的,却一字不落地全部被花见听到了。她鼻子一酸,赶紧抱住了外婆。

  “不要说这种丧气的话嘛!我这不是还能在家里待好几十个小时吗?”她说着,“我争取一下,今年再请一次假——长长的假期,专门回来陪你,好不好?”

  她用轻快地语调安慰着外婆,同时也是在抚慰着父母的心,将离家描述得轻巧而淡然。但到了晚上独自一人的时候,她却不由自主地难过起来了。

  “明天就要回横滨了……”她团起身子,忍不住感叹了一句,“时间过得未免也太快了一点吧?”

  听着她的话,中也知道,她一定是有点不太想回横滨吧。这样的心情是中也不常拥有的,但他可以试着去理解。

  他默默地握紧花见的手,从背后抱住了她,也不说什么,仅仅只是予以温暖的拥抱,而这正是花见所需要的。

  “总觉得还没有在青森待多久,也没有好好地吃几顿家里的饭菜,居然就要急匆匆地回到忙碌的日常中了。”她碎碎念地说着,像是在抱怨,“要继续工作,继续加班,继续当社畜……还是待在家里比较舒服啊,悠悠闲闲的感觉真的太棒了。唉……我到底什么时候才能退休。”

  听着这话,中也噗嗤一下笑出了声。他戳了戳花见的鼻尖,笑到:“才二十岁就已经开始盘算着退休这么久远的事情了吗?”

  “没错。”花见煞有介事般的点了点头,“不瞒你说,我为自己定下的目标是在四十岁之前赚到足够的钱,然后辞职,用这笔钱提前开始享受人生。”

  “那你要准备好一大笔资金才行了。”

  “没错。这也是我想要努力工作的原因……之一。”

  不忘加上之一,足以可见她的严谨,但中也仍是很想笑,不过他还是说:“挺好的,四十岁退休的计划。”

  在青森的最后一夜,不舍离去的悲伤居然是被退休计划这个话题驱散走的,不知是否算是好事。

  在清晨与第一缕日光来临之前,花见的房门忽然被打开了。于暗色之中,微弱的脚步声近乎悄无声息般停在中也的身边,一只粗糙的大手搭上他的肩膀,小幅度地晃动了几下。

  “喂。快点起来。”

  刻意压低的声音对中也如此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