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在自己的脑中已经预演了千万遍, 谢必安相信自己已不再会为任何的花言巧语蒙蔽了。
但是当范无咎的话语落下时,不可否认他的心还是会随着跃动的烛火跳动。
谢必安抓着筷子的手指收紧,他努力装作不动声色的模样伸筷子夹了一口米饭放入口中。
热饭温暖了他空虚了一日的肠胃。
“知道了。”谢必安努力冷着脸, “快些用膳罢。”
也不知是饭太热还是其他原因, 谢必安只觉的自己的脸也跟着一起热了起来。
向来冷面惯了的谢护卫并不擅长应对这些甜言蜜语, 虽然心中还是不可避免地受到触动, 但是他表面上看起来还是镇定地扒着饭。
见谢必安这埋头扒饭的模样,范无咎无可奈何地舒展眉眼,他伸手拿起筷子也开始吃了起来。和谢必安一样, 他也是一日未曾用餐, 如今闻到饭菜的香味不免觉得饥肠辘辘。
范无咎伸手扒了烤鸭的鸭腿,讨好似的将这只鸭腿放在谢必安的碗中。
但看着自己碗中的大鸭腿, 谢必安突然想起来什么。
他终于抬头看向范无咎, 而感受到目光的范无咎一脸茫然地看着谢必安。
只听到谢必安问道:“范无咎,你今早的烤鸭钱是不是卖艺换来的钱?”
没想到自己竟然被发现了。
范无咎拿着的筷子的动作一顿。
看来谢必安什么都知道。
空气诡异地沉默。
谢必安停下动作,极有耐心地等待着范无咎的回答。
最终顶不住谢必安的目光压力, 范无咎主动交代:“其实我家中确有一个智力残缺的兄长……”
指尖在桌面上有规律地敲击两声, 声音轻但也极其富有压迫感。
谢必安的声音冷静:“不是说无父无母,孤零一人吗?”
范无咎:……
他乱说的鬼话谢必安居然记得这么清楚。
好在谢必安并没有要深究的意思,只是让范无咎用膳。
一日都未进食的两人将桌上的膳食消灭的干干净净,中间谢必安嘱托将郑娘送走的车夫前来回话, 表示已经将郑娘和小可送到谢必安吩咐送去的地方了。
明明都是平民, 也不知秦府为何要如此大费周章地□□郑娘。
但是谢必安一时想不出头绪, 便暂且将这放到一边, 只需要确保郑娘与小可的安全便可。
谢必安和范无咎两人相安无事一直到夜晚上榻, 谢必安在翻看明日他当职需要处理的案宗,范无咎则躺在之前谢必安为他放好的铺盖上假寐, 看着像已经睡着了。
不知不觉看了许久,谢必安反应过来的时候只觉得在烛火下自己的眼睛都看的酸涩,他见睡在地上的范无咎侧躺着,只留给他一个宽阔的背。
大约是已陷入酣睡。
谢必安的床榻上放不下那么多卷的卷宗,他只能抱着卷宗轻声下床,先将这些案宗放到桌上然后再回来上榻灭灯。
因为卧房并不大,给范无咎铺上被褥腾出一个空间就已将卧房除了床榻外的地方都占据住了。
所以谢必安下榻后脚不可避免的会踩在范无咎所睡的被褥上,好在他已脱了鞋袜。
他轻手轻脚的正准备经过范无咎去房卷宗,刚走一步脚腕就突然被一只手紧紧抓住,让他无法往前。
谢必安低下头,竟然是躺在被褥上的范无咎伸手握住了他的脚踝。
而被谢必安认为已经睡着的范无咎不知何时坐起了身,桃花眼含着笑意看着谢必安。
还未等谢必安发问,范无咎就主动从身后伸出另一只手,举在谢必安的眼前。
看着范无咎的伸到他面前的手,谢必安:?
这人又想做什么?
只见范无咎嘴角一勾,在谢必安的注视下手指打了一个响亮的响指。
也不知范无咎用的什么方法,在他打下响指时,卧房的烛火也跟着这清脆的一声剧烈地闪烁一下。
引得谢必安下意识往烛火那处看去,烛焰还好端端地燃烧着。
再回头时,范无咎的桃花眼正专注地看着他,而前面还紧握的手蓦地比先前多了东西。
谢必安的目光落在范无咎手中的花朵上,饶是他再怎样的冷静,此时看到范无咎手中突然出现的花朵还是忍不住惊奇。
这个冷天里,外头的花已经很少了,还在开放的只有那几种。
在范无咎的手中是木槿花,还嫩生生的透着新鲜的活力。
昏黄的灯光照耀下花瓣是柔雾一般的红,范无咎笑着看着谢必安愣神的表情,伸手将拿着花的手往前送了送。
“好花赠美人。”
“美人应与笑颜开。”
“这就是你在烤鸭摊前表演的杂技?”
虽然范无咎锲而不舍地想要谢必安接下这朵花,但谢必安没有立即接过,而是开口问了这一句。
范无咎没有回答谢必安,反而不由分说的将手中的花塞到了谢必安的手上。
掌心突然碰到他人温热的指尖,谢必安的手忍不住一缩,条件反射性的将那朵塞过来的抓的更紧了。
木槿如今到了谢必安手中,花朵的茎都是软的,花瓣柔软就像上好的布料,乖顺地靠在谢必安的指上。
娇嫩脆弱的仿若收紧手指就能给这花的茎叶碰伤了。
突然收到好意的谢必安有些无措的小心抓着这朵花,他拿着花看向范无咎。
而范无咎还在纠结怎么回答谢必安前面的问题,在谢必安无措的这几秒内范无咎欲盖弥彰地伸手握拳放在唇前咳了一声。
他的眼睛左右看了下,然后模糊地说道:“大抵就是这些吧。”
不过谢必安不准备深究。
此时的谢郎君手中拿着那朵漂亮的木槿,白玉似的冷面在烛光下镀上了一层温暖的柔光,含了揉碎星子般的瞳孔正注视着范无咎,璀璨闪耀的让人移不开眼。
“多谢。”谢必安说。
他转身将这朵木槿放在床边,那日卖花大娘赠予他的大红花就在边上,用了个长瓷瓶装了水放着。
木槿与红色的花朵同一瓶盛开着,夺人眼目。
吹灭烛火前,谢必安的目光不可克制地落在那两朵相靠的花上。
经过两天,红花看起来有些蔫了,但边上的木槿仍新鲜的像是刚摘下的,在水中时花瓣更漂亮地舒展开来。
仅仅两抹颜色,竟给这朴素的一角都添上了丰富的颜色,好像一抹突然而至的色彩闯入,瞬间擦开火花流星万千,铁树银花飞溅。
谢必安凑近了烛火,燃着火焰的烛灯的热意带着灯芯燃烧的气味扑到他的脸上,可谢必安却又闻到了木槿花香。
他的脸碰到了边上的层层叠叠舒展着的花瓣,柔软的像是云雾。
谢必安将烛火吹灭了。
卧房中安静的只能听到两人的呼吸声。
然而现在的秦府却灯火通明,人员走动。
秦琼的房间挤了好多人,银发长须的大夫在为躺在床榻上的秦琼把脉,他的手搭在秦琼的手腕上,眉目凝重,眼中透出深思。
秦老爷和秦夫人焦急地站在边上看着虚弱躺在床上的独子,心痛异常。
“大夫,琼儿的病情如何?”
秦夫人拿着手帕擦去自己眼角焦急的泪水,她紧张地等待大夫的回答。
自从秦琼下午被那谢护卫殴打过后就晕了过去,之后躺在床上一直没有精神,一时之间竟然秦夫人恍惚回想到秦琼大病几欲死去的那一年,她眼中的急切更浓厚了。
大夫认真地抚了抚自己的胡须,他又观察一下秦公子的面容,说道:“秦公子身子骨较弱,根基不稳因此才会突然陷入昏迷。”
他说完后秦夫人立马接话:“那应该如何养护呢?我儿还如此年轻,万万不能落下病根啊。”说着秦夫人又要伸手拿着帕子擦去泪水了。
这话一出,大夫诡异地沉默一下。毕竟这秦公子的身体早就苍夷满目,本就处处是病根,能活到现在已经是上天赐福,更别说秦夫人还要他祛除病根。
“嗯……”大夫说道,“这段日子好生静养,莫要再心绪起伏不定了,其余的应该问题不大。”
秦夫人立马点头,吩咐边上的仆人去为秦琼准备些药膳。
她心疼地看了一眼躺在床榻上的秦琼,嘴中愤恨:“一个小小的护卫,竟然欺负到我们秦府上来了!若不给他点教训,真当什么人都能骑到我们秦府上面?”
秦老爷的面色同样不好看,“那名护卫是叫谢必安?我即刻就去衙门问罪,非要他们给我们秦家一个交代不可!”
他愤怒地一甩袖,正要气势冲冲的再说些什么,躺在床榻上的秦琼突然有了动静。
“咳咳。”秦琼一边咳嗽一边睁开前面一直阖上的眼,“爹,娘亲……”
他看向床榻边上的秦老爷和秦夫人,脸色比白纸糊的还要苍白,仿佛下一秒就要晕倒过去一样。
“我儿!”秦夫人伸手抓住秦琼伸到一半的手,满头的珠翠随着动作晃荡,“可是有何需要嘱咐娘亲的?娘亲必定要将那谢必安绑来赎罪,竟敢伤我儿玉体!”
听到谢必安的名字,秦琼的表情变了一下,他一开口就又咳了两声,尽管声音虚弱也无法掩住他声音的急切:“娘亲,我要拿谢必安……”
“要他如何?”秦夫人聚精会神地听着,她想必定要依着琼儿的话好好惩戒。
“要他绑来做我的正妻。”
秦琼艰难地说完,胸口剧烈起伏两下,但秦夫人已经完全懵了。
她茫然地抬起看向边上的秦老爷,怀疑自己是否幻听,但是秦老爷也是与她如出一辙的震惊表情。
“这。”秦夫人难得结巴了,前面的气势也全然不见,“什么?做你的正妻?可是娘亲听错了?”
她期盼似的等待秦琼的答案,但是秦琼甚至怕秦夫人没听懂,还坚定的重复说道:“我要谢必安当我正妻……”
这下秦夫人是真的懵了,她无措地松开抓着秦琼的手,缓缓站起身。
可是躺在病榻上的秦琼还在殷切地看着她,他此时似乎身体已经恢复了一点了,说话也比先前流畅许多。
看着秦夫人和秦老爷奇怪复杂的表情,秦琼奇怪地歪头,脸上是真挚的疑惑,像是初入人世的孩童还不懂俗世的情感。
他问道:“若是想让他一直陪着我,不是应该做我的妻子吗?”
“爹爹娘亲可还同意?”
秦夫人的嘴角僵硬地笑笑,她吩咐边上的奴仆上前:“你在这好好伺候少爷,等下将厨房的药膳给少爷用下。”
而后她顶着秦琼殷切的目光,找了个托词和秦老爷先撤离秦琼的卧房。
要是再留下来,她的心脏病也要跟着秦琼的话一起犯了。
留在房中的秦琼不解地看着秦老爷和秦夫人离去的身影,前面被秦夫人吩咐留下来伺候秦琼的奴仆拿起边上早就准备好的清粥想伺候秦琼用膳,却在刚端着清粥过来时就被坐在床榻上的秦琼一把推开。
明明是还躺在床榻上的人,力道却还是出乎意料的大,这一下推的粥水从碗中溢出,溅了奴仆一手。好在粥放久了并不烫人,不然那手上顷刻起出水泡来。
奴仆惊吓的顾不得清理撒开来的粥水,连忙跪下来求饶。
秦琼却没有理会这名奴仆,他自顾自的解开自己的衣襟,露出里面的胸膛。
原本干净无瑕的胸膛上有着明显的一块乌青印子,像是有人击打那处留下的。
秦琼伸手碰上那块伤痕,好像感受不到痛意似的按压着那块地方,他的脸上露出眷恋似的笑容,诡异的宛若鬼魅。
跪地的奴仆低着头,不敢出言一声。
秦夫人和秦老爷刚走出房门,秦夫人忧心忡忡地关上秦琼卧房的门,从走廊拿处突然走来管家的身影。
“老爷,夫人。”管家急匆匆地行了一礼,脸上是严肃的表情,“小的有要事相商。”
看到管家这个表情,秦老爷与秦夫人两人立马会意,和管家往前走去。
一直走到偏僻处,管家才谨慎凑近秦老爷耳语几句。
秦老爷的表情登即变的凝重,他问道:“可是当真见到?”管家所说的可并非小事。
管家郑重地回答道:“老爷相信小的必定不会看错,那张脸可谓是一模一样,应是大差不差了。”
这名管家也是秦府上的老人了,跟随秦老爷多年,主仆之间的感情无比深厚,秦老爷对他也信任异常。
发现两人的表情变化,边上的秦夫人似乎也悟到了一丝不寻常,她用帕子捂住自己的嘴压低声音:“你们说的可是有关那事?”
得到了秦老爷一个肯定的眼神,秦夫人暗自惊讶。
而秦老爷低声询问管家:“既然如此,那位郑娘现在在何处?”
管家面色为难:“原本我将她关在府中牢房之中,派了专人看守料想她没有登天的本事也无法逃脱,只是……”他与秦老爷和秦府人说了今早谢必安来到府上后发生的那些事情。
“怎么哪都与这个谢护卫有关?”秦夫人啐道。
“既然琼儿已经犯下错,万万不能因为这事留下往后的祸患来,我们如今要做的只是斩草除根。”秦老爷说到最后声音压的更低,只是语气中却漏出可怕的杀意来。
他递了一个眼神给管家,他们主仆多年,自然一个眼神便能读懂彼此的含义。
接受到命令的管家点头,低声道了一句“遵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