克拉克在公寓里坐了一下午。
太阳光线透过玻璃从纤尘不染的透明转变为几抹阴沉的灰色，大都会中央公园西段路开外的几座璀璨大楼灯光依次渐起，彩灯染进褪色的天空，就好似染坊倒了五颜六色的彩浆。
超人曾经心烦的时候可以飞到万米高空，飞到染缸铺就的云层之上，审视偌大的世界、楼房和熙攘人群。在群星寂静之中，他的耳朵能听见整个世界的声音，紧闭的眼皮之后即形成了一个被隔离的黑暗世界。
这并不恐怖，对超人来说，这更像是个放松身心的游戏。他闭上眼睛，倾听万籁，寻找生生不息的生命线，然后在层叠起伏的生命海洋中安静降落——
克拉克抽了口气，从既往的某种玄妙凝神间抽出精神来，接通了桌面上震动个不停的手机。
“喂？”
他没有看屏幕上显示的是谁，所以在一片毫无回声的寂静里感到有些奇怪，直到一声粗粗的喘息泄漏，克拉克才恍然大悟。
“布鲁斯？”
他奇怪地、放松地闭上眼睛，头抵在桌子上，懒洋洋的对着听筒。纠葛在心中整整一个下午仿佛有千百张嘴你言我语的烦恼和焦躁在此刻奇迹般的安定下来。
有什么事是不能被解决的呢？克拉克大度地想。卢瑟都能变成一个慈善家，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
话筒对面除了那一声短暂的喷气，又长久的没了声音。
克拉克像猫一样把手机圈在耳朵边，趴在桌子上哼哼：“布鲁斯？”
被叫到的人终于有了声息。
“我得说当个消防员是个不错的梦想但对于一个Omega来说不太符合常规，”他的声音听起来硬梆梆的，“莱克斯工业资助了不少志愿服务，你考虑和他们合作也是理所应当——鉴于之前几个月你的所作所为，我也能够理解。不过我为你保留的简历专业科目资料显然不是为了给你白费，公关发言在新媒体时代至关重要，我想你完全能够理解……”
克拉克在听见第一句话时微微掀开一点眼皮，听完布鲁斯整段奇怪的劝导后则完全睁大了眼睛。
“什么？”克拉克诧异地反问，“你在说什么？”
布鲁斯没有说话，他的声音又像是蝙蝠侠淹没在黑暗中一样淹没进无声之中，悄无声息。
克拉克捏了捏眉头，为布鲁斯这突如其来的电话感到一阵头疼。噢，蝙蝠侠还是在监视他，是吗？理所应当，毫不意外，克拉克简直不想再去说这个事情了，反正——蝙蝠侠监视超人。没什么可改变的。
他叹了口气。
“你是在邀请我加入你的团队吗？因为我专业的新闻素养？”他转而问道，不禁起了逗弄的心思，“还是说你在真心诚意的关心我找不到工作？我总是忘记在这个地方我的新身份给我带来的潜在影响，但你比我清楚得多……”
“我没有关心你。”从没为生活操过心的大少爷在对面冷声一字一顿回答。
克拉克：“那你想说什么？”
布鲁斯似乎被问住了，他顿了一阵，冷静回道：“监视。我在监视你。”
克拉克迟疑地哦了一声。
布鲁斯则不知为何在听见对方的回应后有些恼怒，继而不再多说什么便迅速挂了电话，收回手撑在转椅上开始生起闷气。
阿尔弗雷德端来茶点的时候好巧不巧瞥到布鲁斯烧得绯红的耳垂，不禁挑起长眉。
布鲁斯没有回头向管家投以注目礼，但很快他猛地颤了一下，向前匆匆避过老管家伸到耳边的手。
“阿福！？”没穿装甲的蝙蝠侠退开半步，望向自己坚固的后备支持人员颇有点恼羞成怒和疑惑不解。
阿尔弗雷德彬彬有礼地收回手，好像搞突然袭击的人不是他一样。
“哦，请原谅我一时兴起，布鲁斯少爷。”阿尔弗雷德说道，“我只是想看看您后颈上的伤口愈合得如何了。毕竟您的耳朵好像有点不必要的高热和潮红？”
布鲁斯整整衣襟，重新坐下，没敢质疑阿尔弗雷德的目标分明是自己的耳朵。
“没有发炎，没有溃脓，”布鲁斯拿起一块甜饼，并不多做解释地回答道，“已经好了。”
“看来您有按时擦药。”阿尔弗雷德再无不满，眼中露出真挚的笑意，“克拉克少爷估计也恢复得和您一样好。”
布鲁斯没有搭腔，只是在听见某个人名字的时候搭在椅子扶手上的手指轻轻动了动。
“……如果没有特殊情况……”布鲁斯忽然在阿尔弗雷德的注视下谨慎地开口，“他不想做手术也可以。”
阿尔弗雷德故作不知：“特殊情况是指什么？”
布鲁斯抬头看了他一眼，又收回视线，低吼道：“你知道我的意思！”
阿尔弗雷德想了想，说：“既然您选择保留克拉克少爷的标记，也愿意让克拉克少爷保有您的标记……那么我认为也许有个‘特殊情况’也不是不可以接受，您说呢，布鲁斯少爷？”
布鲁斯抿紧嘴，皱眉道：“我想我留下和他的联结的理由和你想的不一样。”
阿尔弗雷德暗叹口气。
“您也可以告诉我？”
布鲁斯摇摇头，站起身。
“电影制片厂下的隔离室准备得怎么样？”
“哦……”阿尔弗雷德对话题的转移有些小小的失望，但并没有显示出来，“提姆少爷强烈要求您过去一趟，也许有什么特殊情况想和你商量。”
布鲁斯点头表示了解，不再多说其他任何多余的话。
“告诉他我马上过去。”
++
克拉克在被布鲁斯突然的电话打断持续一个下午的呆愣后，又被对方突如其来的挂断掐断了思路。
所以布鲁斯给他打这个电话究竟是为了什么？让他去韦恩公司上班？当然不可能，克拉克肯定这不过是布鲁斯说说而已，并且就算是真的，他也已经拒绝过一次了，也不在乎再拒绝一次。
除此之外……告诉他蝙蝠侠并没有放弃监视他的一举一动？
好吧这个还比较可信。虽然感觉一边做一边大肆宣扬有点不像蝙蝠侠的作风……
不过也许布鲁斯有了新的癖好吧。超人永远跟不上这位骑士千变万化的乐趣。
克拉克放下电话疲惫地伸了个懒腰，终于从坐了一下午的椅子上站了起来。
上午莱克斯对他说的话和道路上随意瞥见的几个男性怀孕Omega让克拉克切实感觉到一种火烧眉毛的窘迫。倒不是Omega的身份给他带来了什么特别突出的困难或者问题，只是……
他从没见过一个怀孕的男人。
说起来有点诡异。但克拉克却忽然像是顿悟了一般理解了某些事实，并且这些突然被意识到的念头像是一枚在肥沃土地上扎根的种子一样，随着某些思想生根发芽，抽枝繁叶，心头的念头一伸一缩，逐渐膨胀成难以被忽视的、仿佛拥有生命一般的活体。
「也许你已经有了一个孩子。」
莱克斯·卢瑟看着他的眼睛是翡翠一样的色泽，而他的话则像是钟声一样一遍又一遍在克拉克耳边响起。
「想想看，为什么他非要你解除标记？」
也许……
也许……
克拉克微微摩挲手腕，撑在桌面上，低头注视自己的肚腹。
也许他真的有了一个孩子。
一个血脉？他的血脉？
克拉克从未想过孕育一个生命的可能性。曾经那些女孩，没有一个……哦，他们从来没想过这个。但现在，现在在他的肚子里？它来得那么突然，让他毫无准备，而且匪夷所思……
——他将有新的家人了？
克拉克不知道该做什么反应，耳朵和脸颊仿佛缺氧一般潮红，但思想却始终仿佛脱离身体一般冷静地运转着。
——也许也不那么冷静？总而言之克拉克此时此刻并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或者该做什么，他只是晕乎乎、软绵绵，靠着桌子发呆。
给谁打个电话吧？
克拉克想：不能打给布鲁斯，他肯定不会高兴。那……
思索半晌，他拿起手机，毫无预兆地按下一个很早之前保存的号码。
露易丝·莱恩的头像跳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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