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金子勋没有中咒,那么接下去所有的一切都不会发生。金子轩可以陪着金凌长大,魏无羡可以平安回归云梦江氏,不夜天的绞杀,更不会发生。

  “一次截杀,帮你解决了金子轩和金子勋两个平辈子弟,为你继承兰陵金氏、坐上仙督之位扫清了所有障碍!苏涉下的咒,他是受谁指使,还用问吗!”既然金光瑶装糊涂,江晚吟便告诉他。

  “金光瑶,我跟你无冤无仇,甚至根本就不熟!你杀了金子轩,为什么要推到我身上!”魏无羡不明白,但其实,也是明白的。

  那种关头,将罪名推给谁,都不如推给夷陵老祖来的安全,不是吗?

  金光瑶低头,俯视着魏无羡,缓缓开口:“这世上所有人一开始都是无冤无仇的,总会有人先开头捅出第一刀。”

  “阴毒小人!”江晚吟恨,若没有他们从中作祟,事情又怎么会闹成这副模样!

  而对于这番形容,最先不赞成的,是苏涉。

  自诩名门正派、高洁之士,不过就是仗着自己投了个好胎有个好家世!有什么资格目中无人!

  “我们这些外门弟子,就不是人了吗?如果我有能力自保,我会被别人要挟,会被你们蓝家,像扫落叶一样,说逐出家门、就逐出家门吗?!”

  “会。”蓝忘机的回答没有半点迟疑,“背信弃义者,姑苏蓝氏不留。”

  被噎了一口,苏涉快气疯了!“我就是讨厌你那种高高在上的态度!就因为那点小错,你就永远不能放过我!”

  “你以为那是小错?”黎明明挺直腰板,凉凉地看他,“当初若不是没有阿湛,你早就死了!不仅如此,你说出去的消息,甚至会让整个姑苏蓝氏覆灭!为什么这么多在结界外的弟子之中,只有你妥协?为什么这么多弟子当中,只有你被逐出家门?

  苏悯善,你心里没点数吗?”

  “那又如何!我想活着啊!我不想死!难道就因为我是外门弟子,好像低人一等,你们就对我的死活不管不顾吗!”他听不进去,此时的他,什么也听不进去——

  “这么多年来,除了宗主,你们何时看得起我过!我告诉你,像金子勋这种目中无人的家伙!我见一个杀一个!我见一个杀一个!”

  都疯了,都疯了!到底是人疯了,还是世道疯了?!

  这么多人死在他们手上,到头来,就因为这个?可笑,可笑——

  灵力受压的感觉又叫黎明明喘不过气起来,金光瑶在魏无羡身前微微俯身。

  “魏公子,你可是觉得自己太冤了?其实,不冤。你想想当年,就算我们不去对金子勋下咒,我想魏公子你,迟早也会因为别的原因被围剿的。

  因为你这个人就是这样,说好听点,是侠肝义胆放浪不羁,说难听点,就是到处得罪人。除非你得罪过得人一辈子都平平安安,否则,只要他们出了什么差池第一个怀疑的对象就一定会是你!第一个想要报复的对象也一定会是你!而这一点——你是没法控制的。”

  看着眼前这人强忍着怒意的样子,金光瑶的脸上带上得意之色:“就算当年在不夜天你没失控,你能保证,这一辈子,都不失控吗?——所以啊,你这种人是注定短命的——这么想,心里是不是好受多了呀?”

  “你才短命!你这娼妓之子,为了往上爬什么廉耻都不顾!”江晚吟怒意翻腾,引来气急的苏涉拔剑指着他。

  一句“娼妓之子”,足以引来金光瑶的愤怒。看着金光瑶对江晚吟的一通“狂轰乱炸”,黎明明心中也知晓一二。

  原来,他对自己的出身如此介怀。当真与苏涉说的一样呢。

  “看来‘娼妓之子’,当真是你的逆鳞啊?”魏无羡轻笑一声。

  对此,金光瑶并不愿与魏无羡多做口舌之争,拂袖起身:“点人出发。”

  魏无羡微微抬头,叫住他——

  “金宗主,你是怎么杀的赤峰尊?不如也给我们讲讲?你和薛洋,想把赤峰尊炼成行动自如的傀儡,可是费了不少心思啊。”

  说到赤峰尊,聂怀桑的脸色逐渐难看下去。

  “你难道,就不怕吗?”

  “我怕什么!”金光瑶猛地转身,瞪大了眼睛看他。

  顺了顺气,黎明明对这些有发言权,毕竟她自己曾经也是个小魂魄。她先魏无羡一步,似笑非笑地开口:“惨死的人儿,心有不甘,在漆黑而阴森的夜晚,魂魄归来,找到凶手——报仇啊~”

  又是极其合时宜的一声惊雷。

  倏地皱起眉,看向观音像后的那口黑漆棺材。生怕下一瞬,棺材中躺着的已死之人,会坐起,寻他而来。

  向后一靠,魏无羡挑眉,噘嘴,吹起尖锐的口哨。

  还、真、阴森、哦、、抽了抽嘴角,黎明明带着坐在自己身边的小闺女,向蓝忘机怀里缩。

  她感受得到,魏无羡在操控金光瑶身上的阴虎符,只不过他将怨气控制在较远处,不会让她特别吃力。

  凉飕飕的,她好像看见一些模糊的身影……

  只见金光瑶被不知什么甩在地上,然后便发出一声惨叫。直到他呕出一口血,喷向将那些模糊的影子。

  吓也吓够了,魏无羡幽幽地闭上嘴。

  撑着膝盖站起来,金光瑶吓得直冒冷汗,分外狼狈,却依旧镇定着,眼中闪过暴戾。

  “夷陵老祖不愧是夷陵老祖,即便这半块阴虎符是薛洋复原的、即便你没有陈情,你也能操纵的了。”

  趁他说话的空挡,蓝曦臣感受一番周身灵力,已经恢复大半。待他说罢,拔剑,朔月冰凉的尖峰离金光瑶的脖颈不过几寸。

  见大事不妙,苏涉连忙提剑,向蓝昕方向刺去,避尘即刻出鞘,挑去那佩剑,又斩伤他右手手腕,系列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当事人蓝昕提着一口气,甚至还没反应过来,就听见苏涉的痛叫声。

  蓝忘机一个个划开几人手上的绑绳。

  一起身,魏无羡就收到江晚吟递来的一物——鬼笛陈情。

  勾起嘴角,用陈情轻轻点了点他的胸口:“谢了~”后者别扭地点头。

  金光瑶的佩剑是一把软剑,平日里收在腰间。魏无羡将它抽出,又要他交出阴虎符。

  被抛弃的半块阴虎符“叮铃”一声落在地上,蓝忘机将它引入手中,用封恶乾坤袋收好。

  黎明明整个人都轻快了!由他们几根主心骨在那里继续盘问,自己先运转灵力,治愈颈间伤口,再替江晚吟疗伤。

  直到,她一转头,看见金光瑶跪在蓝曦臣面前,说他错了。

  “??”等会儿,发、发生什么了?

  魏无羡也深觉无奈,金光瑶的套路大家都摸清楚了,打不过,就用心理战,他道:“金宗主,咱们别说话,就只动手行吗?”

  当然,金光瑶的反应告诉他,不行。

  若是真心悔过,自然是好的,若是想打感情牌,那便……

  “兄长,我觉得,先将他们带回去关起来,再细细听他说,也不迟的……”黎明明提出自己的小建议。当然,她也不觉得蓝曦臣会因为金光瑶的只言片语而改变想法。

  但是金光瑶说今夜以后就要远渡东瀛再也不回来了。

  好吧,看来也不能带回去听他细细说。

  金光瑶说,他已经没有退路了。他收到一封威胁信,七天之后就要把那些事公诸天下。要么让他自裁谢罪,要么就等着他的死期。

  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犯的错、造的孽,终是要还的。可他期望转机。

  “所以你就率先召集众家,再上乱葬岗围剿。七天后,就算对方真的把你的这些陈年黑迹传的到处都是,也已经历过一次围剿、元气大伤了是吧?”伤口已然痊愈的江晚吟道。

  蓝曦臣摇头,失望透顶:“就算是这样,也不能这样痛下杀手!你这样……”

  “我能怎么办!!”金光瑶抓着蓝曦臣的衣摆,“等着事情被捅出来、传的满城风雨!等我沦为玄门百家的百年笑柄后,跪下来向世人道歉?把脸送到他们脚下求他们踩、求他们原谅吗!?”

  “二哥——没有第三条路了!不是他们死,就是我亡!”

  “这还不都是因为你自己吗!”蓝曦臣甩下衣袖。

  他当初做下那些事情的时候就该想到,总有一天会人尽皆知,纸永远也包不住火。机关算尽,最终赢家究竟是谁?

  蓝曦臣与他最后的信任,蹲下来,问他几个问题——

  “兄长!”蓝忘机提醒他,不要被金光瑶转移注意。可蓝曦臣说,他自有分寸。

  第一件,金光瑶的妹妹秦素,他明知道他们的关系,为什么还要娶她,为什么还要生下阿松?

  “我费了千辛万苦、多少心血,才让秦苍业答应了我的求亲!好不容易金光善和秦苍业都满意了,如果我忽然悔婚,我该用什么理由?我该怎么去向这两个人交代解释!?”

  金光善一生风流浪荡,连自己夫人的侍女也不放过,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有了一个女儿!若是他忽然悔婚,最后两边不讨好,最后最惨的人会是谁!?

  是他自己。

  那么,第二件——“你的父亲……”

  “是,我杀了他。”

  蓝曦臣的声音都是颤抖的:“用那样的方式?”

  “……”除了默认,他还能怎么办?他的的确确,是这么做的。

  所以金光瑶完全没有料想到,蓝曦臣那一掌,会重重地落在他的脸上,喊出最后一声——“阿瑶!!”

  !!黎明明从来没有看见过蓝曦臣这么生气,但她也知道,这是必然的。在蓝曦臣的心里,金光瑶,可能一直是一个美好又乖巧的存在吧。

  挥出去的手一点点收紧,蓝曦臣深吸一口气:“……既然前两件事,你都供认不讳了,那我再问你,金子轩呢?”

  听见自己父亲的名字,金凌立即抬头看过去。他还有最后一点期待,父亲的死,与他的小叔叔是无关的吧?

  但现实却予他沉重的打击。金光瑶说,金子轩,确实不是他偶然撞上的。

  黎明明看向怔在那里的金凌,他很伤心,这很明显。

  “如兰,过来。”黎明明向他伸手,其一,希望能给他一些安慰,其二,他离他们太远了,不安全。

  但是金凌并没有理会,还在消化着这样一个事实。

  直到魏无羡抓着金光瑶的领子,将他拎起来,大声质问他到底做了什么!金凌才回过神来。

  穷奇道截杀,金光瑶用琴声与苏涉暗示,身在穷其道的苏涉吹了一段笛,改变了陈情的指使,导致温宁失控,“错杀”金子轩。

  一切都是安排好的。

  为什么?金凌不明白,他跑到金光瑶跟前,揪着他的领子,哭着问他:“小叔叔!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既然是兄弟,为什么要这么做!?

  金凌哭惨了,站不住,向后坐了下去,黎明明与魏无羡一左一右扶着他。

  明明还是个孩子,却要参与如此纷争……

  哭的惨了,黎明明抚着他的头,小声叹息着。

  为什么?

  金光瑶想伸手去摸摸他的小侄,却终是下不去手。“阿凌,你知道为什么吗?为什么,我总是对人笑脸相向,却未必能得到一分好脸色?而你父亲不可一世,却人人对他趋之若鹜?

  你告诉我,为什么同为一人之子,你父亲可以在家陪着自己最爱的妻子、逗着自己的孩子,而我,却要被自己的亲生父亲、理所当然地指派着做各种事!!

  为什么明明连生辰都是同一天,金光善可以在给他一个儿子大办宴席的同时,眼睁睁地看着他的另一个儿子被人从金麟台上踹了下来!?”

  他蹲下来,看着金凌,眼中是怨、是恨!

  “阿凌,你现在告诉我,这些,到底都是为了什么?”

  黎明明感觉到,怀里的小少年抖得厉害,她只能将他抱得更紧些,搓搓他的手臂,默默地安慰他。

  金光瑶说,他也曾想过做一个好人。他也对自己的父亲,有过憧憬与幻想。曾经只要是他的命令,不管是害魏无羡,还是护着薛洋,他都会去做。

  而那一次,当金光善又一次花天酒地时,对身边女子说,他不给孟瑶的母亲赎身,是因为读过书的女人,最麻烦,如果给她赎身,这辈子,便纠缠不清了。而那个儿子——不提也罢。

  不提也罢。仅仅四个字,便让金光瑶对他所有的幻想,彻底破灭。都是假的。不论他怎么听话、怎么努力,都改变不了他的出身,他这个人,只值那四个字。

  可笑,可笑至极!!

  金光瑶笑的有些痴狂,笑得黎明明毛骨悚然。金凌缓了一阵子,想要站起来,黎明明与魏无羡要将他扶起,他却倔强地不要人扶,碰也碰不得。黎明明只好妥协,向后退了两步。

  笑累了,笑完了,便只剩下负面情绪。

  “没办法,做尽坏事,却还想有人垂怜。我,就是这么一个人。”

  这么说着,金光瑶眼神忽然一凛,冲向一旁落单的金凌。

  “如兰!”“金凌!”“阿凌!”

  谁也没有想到,到了现在,金光瑶还要再垂死挣扎一次,而且,的的确确成功了。

  看着那根熟悉的琴弦横在金凌脖颈上,黎明明脑门直突突。一个没看牢,就发生这种事!

  “魏无羡!你不是缴了他的武器吗!”江晚吟焦急地问。

  的确,他缴了。魏无羡皱眉,除非,金光瑶的修为已经高到可以凭空化物。

  “不,琴弦是从他体内抽出来的!”黎明明注意到,琴弦的末端,在金光瑶的腕中,而且,滴着血。

  明明已是强弩之末了,到了现在还要继续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