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我让江宗主带他来的。在事情水落石出之前,魏公子住在这里是安全的。只要有我在,他们还不敢上云深不知处要人。”

  蓝曦臣这番话确实不错。他与金光瑶关系尚好,身为仙督,金光瑶可以带着仙门百家去莲花坞,去不净世,去乱葬岗,但唯独对于上云深不知处搜查,多少会有所忌惮。

  这也并不是看孰强孰弱,只是潜在的关系罢了。

  “阿羡,阿澄,你们没事吧?”黎明明还是有些担心,见他们二人纷纷摇头,这才放下心来。

  江晚吟问到金凌,他还记得金凌拦住魏无羡时,那副模样,还有自己后来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现在想来,真是后悔。

  “舅舅,你莫要担心,如兰那边,我和姨母都已经安抚过了,只要他能够想通,便没有问题的。”蓝昕叫了声“舅舅”,引来两位舅舅的目光。

  或许,如兰也需要和大舅单独谈谈呢?蓝昕想着。

  “阿昕,你先回屋去吧,我们这边还有事要谈。”蓝曦臣道,人既已到齐,那便要谈论正事了。

  蓝昕也不打搅,非常识相地伸手行礼,退了下去。

  对于赤峰尊的尸体,金光瑶对此表现得天衣无缝,甚至表示,一定会给所有人一个交代。

  那么,当晚擅闯敛芳尊寝宫的三人,此时也该给出一个交代。

  “泽芜君,赤峰尊的头颅,确实在金光瑶手中。”江晚吟道。

  “江宗主亲眼所见?”蓝曦臣反问。

  “——他亲眼所见。”回答的是蓝忘机。

  蓝曦臣看了魏无羡一眼,后者被盯得有些尴尬,低着头,看着地面。

  “你们,相信魏公子?”

  “信。”三人皆是点头。

  “那金光瑶呢?”

  “不可信。”黎明明道。

  真是没想到,就在不久以前,她还以为金光瑶,阿瑶,是一个善良、坚强又有能力的人,如今却……

  “莫黯,”蓝曦臣叹了口气,“你,忘机,还有江宗主,你们又是如何判定一个人是否可信的呢?你们相信魏公子,可我也相信金光瑶。大哥的头颅是否在他手上,我们没有人亲眼目睹。都是凭我们对另一个人的了解,相信那个人的说辞而做出的判断。”

  “你们自认为了解魏公子,所以你们相信他;同样,我也认为我了解金光瑶所以我也相信他。”

  “……你们认为你们没错,难道我就不能认为我是对的吗?”

  ……不无道理。这些年兄长和阿瑶关系甚好,如今有人这么说他的挚友,他肯定是无法承认的——只能赶紧找证据了……

  蓝曦臣表示,在真相大白之前,他不会偏袒任何一方,也不会暴露魏无羡的行踪。

  “多谢蓝宗主,愿意给魏某一个机会。”魏无羡伸手作揖。

  赤峰尊的直接死因,的确是因为走火入魔,但是,这一切,不会太巧合了吗?刀灵作祟是一个原因,但有没有可能,还有其他诱因呢?

  魏无羡道出他的一个推测——清心音。

  清心音?黎明明回想了番,确实,在那一段回忆中,有提到他们用清心音替赤峰尊清心凝神。

  蓝曦臣亲自将清心音传授给金光瑶,所以他并不觉得,其中会有什么古怪。

  直到魏无羡用竹笛将他在共情时听到的曲子吹出来时,众人才发觉不对的地方。

  清心音确实难学,但阿羡音律方面造诣极强,不至于吹错那么多地方吧?

  “错了?”魏无羡有些不可置信,三位蓝氏中人都告诉他,他出错了,“难道——”

  当然,不懂音律的江晚吟并听不出什么,只能在一旁静静地看着他们。

  “!没错!是错了!”他知道哪里出问题了!——“不是我错了!是金光瑶错了!在共情的时候,金光瑶确确实实,就是这么弹的,我可以保证!我只是,一段不差地,重复了一遍!”

  是曲子的问题?如果不是清心音,那是什么曲子?

  察觉到事情不对劲,蓝曦臣皱眉:“难道是他学错了?不可能啊……”

  当然不可能。“敛芳尊聪明如斯,记忆力超群,怎么可能会记错曲调呢?多半是故意的吧?”

  魏无羡再吹了一次,剩下的人,仔细听了他吹错的那一段。没有违和,但确实不是清心音的部分。

  思量片刻,蓝曦臣叫他们随他过去。

  江晚吟在云深不知处无法多待,旁人多少会起疑,所以想要先回云梦。

  “不如叫阿昕陪你一起去。也好替你来云深不知处寻个借口,就说是半路遇上她了,正好小孩要下山夜猎。我带你过去。阿湛、兄长、阿羡,你们三人去吧,我送送阿澄。”

  黎明明向江晚吟方向走了一步,与其他三人行礼。

  怎么说呢,有些话,还是不好当着兄长大人的面说。

  带着江晚吟,黎明明专门挑偏僻的道路,见到其他弟子尽量绕道而行。

  走了有一会儿,才放慢了步子,对江晚吟道:“阿澄,你带着阿昕再去一趟金麟台吧,把阿离和如兰也接到云梦去,寻个好一点的借口……金光瑶这个人,远比我们想象的危险,留他们在金麟台,我实在不放心。”

  “……好。”经过闯密室一事之后,金光瑶肯定对云梦江氏和姑苏蓝氏有了防备,很有可能会将住在金麟台的阿姐还有阿凌作为人质。将他们接到身边,还是要安全些。江晚吟答应下来。

  当然,刚回来便被通知又要出门的蓝昕,心里是非常疑惑的。不过,走就走吧,反正她也挺想见姨母,顺便再看看自己给如兰的安慰有没有效果!嗯!

  送了两人离开,天渐渐暗下来。黎明明回静室,捧着个手炉,等其他人回来。

  入冬了,天气是越来越冷,她身体差,怕冷,每到冬天都得穿上厚厚的好几层。

  房门开了,一股寒气闯进来,往她领口灌,冻得她直哆嗦。

  “阿羡——快进来!别在门口杵着,赶紧关门!”见她那模样,魏无羡赶紧迈步进来,反手把门移上。

  失策失策,外面的确太冷了!

  “莫黯姐,在等我们吗?”搓了搓衣服,掸去身上的寒气,魏无羡移步过去,在矮桌边上坐下,接过黎明明递过来的热茶。

  喝了口暖暖的茶水,黎明明点点头:“是呀,把阿昕还有阿澄送走就坐在这儿了,你们那边怎么样了?找到那段曲子的出处了吗?阿湛呢?”

  “他呀,找蓝老先生去了。”魏无羡一手撑着脑袋,一手端着茶杯喝茶,坐姿极其恣意,“那段曲子,我们在□□室中找到了类似的,是《乱魄抄》,东瀛邪曲集中的一段。金光瑶将这一段融入到清心音中,注入灵力弹奏,一点一点扰乱赤峰尊的心神,才令他走火入魔。”

  《乱魄抄》……如此邪门吗……“那兄长大人他如何?”

  “还是不愿相信,要亲身尝试。”

  “……唉——”最怕的就是兄长大人无法接受这种现实……

  两人一问一答,聊得好好的,魏无羡忽然提及蓝忘机身上的戒鞭痕。上次他问,蓝湛没有回,这次,趁他不在,他一定要问出个所以然来!

  往嘴里送了颗莲子糖,一边腮帮子鼓鼓的,黎明明叹了口气:“我也是后来才知道的。说到底,还不是为了你这么个难得的好朋友嘛。”

  “为了我?”魏无羡小小吃了一惊,继续听她讲。

  “誓师大会那日,阿湛私自下山,在不夜天护了你,又在乱葬岗上独排众议,与各世家作对,无非就是为了替你保住那伏魔洞罢了。但是叔父因此大怒,将他带回云深不知处,罚戒鞭。养了一整年的伤,我回来之后,在我的帮助下,又恢复了一月,才真正痊愈。只是这疤痕,却怎么也去不掉了。”

  黎明明捧着手炉,盯着桌上跳动的烛焰:“……他与你守护的,是同一份正义。只是他的背景、境遇,都无法让他继续坚守下去。”

  握紧手中茶杯,魏无羡的眼中有愧疚:“他又何必呢……”

  “阿湛的性子,除了兄长,我便是再了解不过了。我自他十五岁时便与他在一起,他性情淡漠,心中想法很多时候都不愿与他人说,因此并无交心好友。

  直到遇到你之后,我可以感觉到,他将你当做知己,唯一的好友。你们追求相同的道义、相同的正义。俗话说得好,朋友有难,必当两肋插刀,所以,他定是站在你那一边的。

  人这一生啊,擦肩而过之人无数,口舌之交之人无数,但真正得以相互理解的知己极少,当然,能相伴到老的爱人,更是只有一人。只要有爱人、有知己在身边,那便一生无憾了。”

  她知道,阿湛现在,是真正幸福的。

  “所以,你就不要再计较了。阿湛他也不想你知道,你可别告诉他是我说的!”

  “说什么?”不等魏无羡答话,门外传来另一人的声音。

  开门,关门,一气呵成。

  干笑两声,黎明明给魏无羡使了个眼色,后者立刻会意:“没什么没什么,蓝湛,过来坐。”

  翻过一个杯子,黎明明给他倒了杯茶,待他坐下后,移到他面前。

  “冷吗?”蓝忘机握住她的手,对比了一下温度,因为有手炉捂着,所以是暖暖的。

  反过来暖着他微凉的手,黎明明笑着道:“不冷。今夜还是回明室睡咯?”

  点头。

  “你们两个是暖和了,我好冷哦,捂手的也没有,暖身子的就只有热茶——”魏无羡眯着眼睛,抱怨着,“云深不知处连酒都不能喝,实在是难熬啊!”

  轻笑着,黎明明将手炉递过去:“酒是真的没有了,手炉给你捂一捂吧~不要太羡慕我们哟~”

  好意心领了,魏无羡将手炉推回去,酸就酸吧,羡慕是真的羡慕,不过他一个大男人的,不用这种东西。

  又喝了口热茶,他正了正神色:“不过,这件事情,你哥哥受的打击还挺大的。也是,毕竟对方是金光瑶,他的结义兄弟。如果换做是我的话……”

  蓝忘机自是知晓的,只是:“找到证据,他不会姑息。”

  泽芜君毕竟是泽芜君,是绝对不会徇私的,最终,也许只会怪自己当初没有看清金光瑶的为人吧。

  “你没有告诉他?”蓝忘机有疑。

  “什么?”

  “在穷其道,一声笛音。”

  蓝忘机曾经问过温宁,在穷其道,他曾听到过两处笛音。

  黎明明推理,也许那次的事件并不是温宁失控,而是有人在背后捣乱,嫁祸给阿羡,只是想不出,幕后那人究竟是出自什么原因。

  “当时发生的时候,我还以为是我的错觉。”魏无羡道,“直到在不夜天,我又听到了那么一声。我当时心神大乱,一切根本就容不得我仔细去想,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

  “我醒来以后,偶尔午夜梦回。我越来越相信,我听到的那笛声,不是错觉。而且经过今天之后,我越来越坚信这一点。在穷其道和不夜天,是有人在背后使用《乱魄抄》,改变了陈情的指令。”

  屋里暖暖的,夜渐渐深了,靠在蓝忘机身上,黎明明打了个哈欠,却努力提起精神:“是金光瑶?”

  魏无羡只是笑,也许是,也许不是,但现在都已经不重要了。

  烛火一刻不停地跳动着,照得屋子里面亮亮的。

  “反正在世人心里,夷陵老祖那些坏事做也做了,就算是我现在跑出去喊一百个‘冤枉’,只怕也没有人相信我。其实有的时候,世人只是需要一个借口而已,或者说,一个靶子,一个人人喊打的靶子。有了我,他们就能同仇敌忾,就可以自命不凡。”

  “就算没有金光瑶,没有那声笛音,也可能会有其他人,其他偶然——说不清楚啊——”

  不知是什么样的笑容,模模糊糊的,成为黎明明完全闭上眼睛之前,最后一个画面,那一句“说不清楚”,也随着入了梦。

  屋外“簌簌”地落着今年的初雪,鹅毛般的大雪,无声地落着,很快,便铺了一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