睁开眼之后,蓝忘机发现自己躺在静室的床上,已经是晚上了。

  屋里点着一盏油灯。

  似乎是因为精神忽然松懈下来,他昏了过去。看来,就算她能帮助治愈伤口,精神上的疲惫还是没有办法治疗的。

  从床上坐起来,他才注意到身边还有一个人。坐在地上,趴在床边,呼吸浅而平缓。

  原本手肘是压在被子上的,随着蓝忘机起身,她也跟着被子挪了位,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

  “……蓝湛……你醒啦……”她抬了抬脑袋,又无力地搭回手臂上,显然是困得厉害。

  “怎么在这里睡?”掀了被子起身,在她身边蹲下,蓝忘机发现她连身上的衣服都还没有换。

  揽过她的肩膀,轻柔地将她抱起,放在床上,整个过程中,姑娘一点反应也没有。

  待在床上躺下了,她才翻了个身,闭着眼睛支支吾吾道:“进了大门……才几步你就昏……过去了……差点把我压死……我担心你……”

  所以就在床边一直守着。

  叹了口气,蓝忘机借着微弱的烛光,静静地看着她。鬼使神差地,他伸手,替她拨去脸上的碎发。

  那条抹额,不知何时又被她收起来了。

  微凉的指尖触碰到她温热的脸颊时,她微微皱眉,惊得他慌忙将手缩回。

  姑娘似乎还没有完全睡着,她深深地吸了口气,张了张嘴:“蓝湛……睡觉啊……”

  说完,又没了动静。

  “……嗯。”连他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此时勾起的嘴角,还有眼里的一片温柔。

  等那呼吸声再次平缓下来,他才小心地起身,伸手,轻轻脱去那两只小巧的绣花鞋,再为她盖上被子,掖好,站在床边。

  也许,在被温氏搅得一团乱的世间,这里,便是他的净土。

  “——都说你蓝二公子不近女色,原是早就心有所属——”

  温晁的这句话忽地在他耳中回荡开来。

  心有所属……吗?他看着她安静的睡颜,眼中有一丝迷茫。

  一年前,她忽然闯入他的世界。上天似乎与他开了个玩笑,将这么一个孩童心性、祸从口出、不守礼数的姑娘与他捆绑在一起。

  从生活起居,至修习夜猎,各处皆有她的声音,她的身影。

  她虽欢脱活跃,做事却异常认真,叔父的讲课她从未瞌睡,剑道的修习她从未缺席,竟是如此勤奋。

  她爱笑,那明媚的笑容是他曾经从未见过的,他却甚是喜欢。

  在云深不知处,她似乎是独一无二的——在偌大的世间,她似乎也是独一无二的。

  不知何时起,自己开始注意她的一颦一笑,注意她心中所感,注意她喜欢着什么、害怕着什么,会因她喜而喜,因她忧而忧,因她伤而慌乱。还会——因她心悸。

  ……心有所属,便是如此吗?

  ——

  ……

  这一觉,对黎明明来说,睡得很痛快。中途醒了二三回,但因为还困着,便继续睡了过去。一床被子因为她后期不安分的睡姿,紧紧地缠在她的身上。

  她最后是翻下床,摔在地上摔醒的。幸而被子裹了她全身,才没有摔伤。

  “……哎哟!!”

  双眼还有些迷离,黎明明躺在地上,望着上方,许久,才回过神来——

  嗯!?她怎么是从床上滚下来的!?

  嗯!?这里不是静室吗!?

  嗯!?她不是守着蓝湛睡觉呢吗!?

  挣扎着解开缠在身上的被子,黎明明连忙爬起来,把被子团起扔到床上。

  抓了抓头发,可怜的发髻受了一晚上的摧残,终于散了。

  蓝忘机端着食物走进来的时候,只看见少女站在床边,迷茫地看过来,衣衫不整,头发也是凌乱的,而且,她又没有穿鞋。

  “啊,蓝湛,你怎么从外面进来的?你不是应该在——”黎明明看了看窗外的天色,日上三竿……

  她怎么又睡了这么久?

  将托盘放在矮桌上,蓝忘机坐下来等她:“收拾好过来用膳。”

  ……

  顶着蓝忘机的视线默默地往嘴里扒着饭,黎明明不禁感慨,没想到自己睡一觉的功夫,错过一顿早饭,还差点要错过一顿午饭。

  待餐盘里一点食物都不剩了,蓝忘机才与她说话:

  “弟子修士的宿舍已修复大半,今日你便可回明室休息了。”

  “啊?效率这么高啊!”黎明明吃了一惊,忽地又想到,“那我屋里的东西——?”

  “缺了什么,告诉我便好。”

  “奥。”黎明明点点头。也是,屋子都烧干净了,还能留下什么?

  其实那屋里本来也没什么东西,就是——一柜子的衣服都被烧了,她现在除了金子轩送她的这身襦裙,好像就没衣服穿了……

  忽然好后悔去岐山听训就带了穿在身上的这一身衣服!

  见她为难的样子,蓝忘机仿佛看见她心里那个小人盯着自己的小衣服犯愁,于是开口道:“蓝溪师姐几日前已寻人添制弟子服与常服,不出意外,明日便可有新衣。”

  唉好吧~反正这身衣服也挺好看的——黎明明这么安慰自己。其实被烧毁的衣服中有几身她可中意了。

  “那派出去寻泽芜君的弟子有消息了吗?”为了不去想那些衣服,她转移话题问道。

  “嗯。”蓝忘机点头,黎明明感觉到他心里的欣喜,“兄长在孟瑶处。”

  孟瑶?黎明明疑惑:“那不就是在清河?清河不是也被温氏占领了吗?”

  “孟瑶,已不在清河。”

  “……啊?”

  蓝忘机将所知消息告诉黎明明,孟瑶与赤峰尊决裂,早在他们离开清河回云深不知处之时,便已被赶出不净世。

  “那派出去的弟子是在哪里找到泽芜君和孟瑶的?”

  被赶出不净世,孟瑶还能去哪儿啊?听说他曾去兰陵金氏认亲却被踢下金陵台,没可能再回去了,难道在外流浪?所以才能遇到泽芜君啊!

  “在属清河的一村庄中,已启程归来,不日便可抵达云深不知处。”

  见黎明明撑着脑袋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蓝忘机叹了声,道:“若是吃好了,便去明室稍作整理。将先前放于静室的零嘴,带回去放好。”

  “那你呢?”

  “我与叔父有事商议。”

  如今是云深不知处的修整期,蓝湛与蓝先生定是有许多事要处理,这么忙,还抽时间给她送午饭来,她可真是太麻烦人家了。

  还是乖乖当个后援团吧!

  “有烦恼千万不要憋在心里,可以跟我来说哦!”分道走之前,黎明明郑重其事地对他说。

  “嗯。”

  ——

  重新建造起来的明室与原先无二,只是更新了些,少了些人气。

  将明室稍稍整理了一番,终于符合自己的意了,黎明明又开始觉得无聊。不用听学,不用修习,不用看书,原本该是件多么快乐的事情!可是她真的一点都高兴不起来。

  在铺好的新床上翻滚两圈,躺好,望着崭新的屋顶。

  五大世家,为什么偏偏是温氏,家主是仙督,两个儿子还有下属都仗势欺人,争争抢抢得到了三块阴铁……

  连四大世家都敢这么对待,更别提其他的小世家了。人之初,性本善。到底是什么让他们变成这种恶魔的模样?明明他们的老祖宗温卯是一个如此正直厉害的人呐……

  想不通想不通!!用力抓了抓头发,她想起放灯那日她许的心愿,就两个愿望,还一个都没能实现!

  难道这就是天意吗!老天爷就是这么玩弄这个人世间的吗!!

  最终,她化悲愤为食欲——积食了……

  ——

  第二日卯时,随着生物钟醒来,黎明明简单收拾了一番,决定出去看看有没有自己能帮上忙的地方。

  地上摆放着许多木材石砖,男修们做着摇身一变,纷纷成为木匠、石匠,修建新屋。

  ——看看自己的小身板,细胳膊小腿的,好像帮不上什么忙……

  再要往前走,忽地有人叫了她,看过去,是蓝溪。

  “蓝溪姐姐,怎么了?啊,你是要去给哪个弟子送衣服吗?”黎明明见蓝溪手上有好大一捧衣服,大概有个六七套,身后跟着的一个女修,手里也拿了四双鞋。

  蓝溪笑着走至黎明明跟前,道:“这些是你的衣服。昨日蓝二公子找到我,说明室被毁,你的服饰需要新做起来。其他弟子修士都至少有一两身服饰可替换,你一身也无,我便与其他女修加急为你赶制几了身出来。”

  这么多啊……黎明明讶异地张着嘴,赶紧伸手从蓝溪和另一女修手上接了一半的衣服和鞋在手上:“辛苦蓝溪姐姐,也辛苦这位姑娘了!先去明室将它们放下吧!”

  云深不知处的女修黎明明其实很少接触,关系好一些的也只有蓝溪,所以她真没想到,她们会为自己赶制这么多身衣服,而且看针脚,做工还极为精致。

  真是太客气了吧!

  “对了蓝溪姐姐,你们制衣那边还缺人吗?我也想来帮忙!”抱着一大捧衣服小心地看着路,黎明明问她。

  蓝溪想了想,与身后那女修相视一眼,回过头来微笑着道:“制衣的人数够了。只不过,蓝先生让我们为二公子也添置几身衣物。二公子这年似乎又长高了些,不知莫黯可否将二公子的身长、肩宽等量了告知于我?”

  “嗯……”黎明明认真地思考了一下,觉得自己应该是可以做到的,便应下了。

  将她们二人送走,黎明明在屋子里仔细地欣赏起自己的新衣来。共有六身衣服,四双鞋,一堆袜子和……肚兜亵裤……

  六身衣服中,除了两套弟子服,其余四套都比先前的精致好看了许多,还有两套襦裙,让她忽然觉得,金子轩送的这身襦裙,也不过如此。

  四双鞋中,有两双绣花鞋,鞋面上纹的是蓝色卷云纹。

  好看!开心!快乐!赶紧换上!

  蓝溪姐姐和那些女修们这么照顾她,她一定不负使命!

  ——

  舒舒服服地泡了澡,换上一身蓝色襦裙,袖口与腰带上都纹有卷云纹,黎明明学着之前在金麟台上修整时那位帮助自己的侍女的手法,成功梳起一个简单的发髻,对着模糊的铜镜左右看了看,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眯着眼睛思量半天,才恍然大悟,从乾坤袋中取出抹额,规规矩矩地绑了起来。

  完美!

  有人敲响明室的门,是传话的修士。

  ——泽芜君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