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务目标是什么?

  ——杀一个人。

  安室透不是第一次从黑衣组织手里“接过”这样的任务了, 可他依旧会在每一次遇到这种情况的时候,下意识胆战心惊一个瞬间。

  如果组织给他的准备时间尚且充裕,他还有机会联系风见, 寻找同事的外援来安排一场‘任务已完美解决’的戏码。如果组织的行动迫在眉睫, 那么他要好好想想,该如何给任务目标准备一场即兴的‘假死’,或者要好好想想, 该如何给琴酒暗中使一点绊子,直接让这一次杀人任务宣告失败,并同时杜绝琴酒观察到‘波本’身上的疑点。

  如果中途发生其他意外……众多需要应对的问题铺天盖地压在了他的身上,而这些问题的解决方案甚至没有办法预演,他只能艰难地走一步看一步。

  他熟练地把自己的胆战心惊藏起来, 然后看着那个看起来莫名开心的琴酒。

  “是谁?”

  他顿了下, 又接着补充问了一句:“只有我们两个?”

  这并不符合组织原本的习惯。曾经的组织想要除掉什么明面上的人物,必然会出动一套“大部队”,有人负责引诱,有人负责动手, 当然还有人负责收尾。他们就是通过这样的谨小慎微, 而保持自己“绝不暴露于人前”的隐蔽。

  安室透自觉地排除了组织这次的目标只是一条“小鱼”的可能性。这样的任务目标是不需要同时出动“琴酒”和“波本”的, 除非琴酒还没有适应伏特加不在身边的日子,需要给自己找一个司机。

  不可能的。安室透想。

  “只有我们两个。”琴酒看起来真的很心情激动, 他笑着的嘴角快要扯到耳根。“准确地说, 要去执行任务的只有你一个人,波本。在这个杀人任务里,我是行动的监督。”

  不对劲。

  很不对劲。

  如果安室透有预知危险的警报雷达这种东西, 那么他的警报现在一定已经开始疯狂报警了。他谨慎地观察着琴酒的表情与动作,然后装作淡淡好奇地, 对琴酒扬了扬眉。

  “目标是谁?”

  琴酒没有立刻回答安室透的问题,他只是将目光牢牢锁定在安室透的身上,用自己带着黑色手套的手,摇出一支烟咬在嘴里点燃。

  更不对劲了。

  安室透在口罩的遮掩之下,轻轻地吸了口气。

  琴酒的手里把玩着打火机,他咬着那支正在燃烧的烟,就像是在咬着一点浓烈的火星。他身后过长的银发与一身黑色的衣服对比强烈,却近乎要与这间白色与银色交织的“安全屋”融在一起。

  “降谷零。”

  他再次兴奋又嘲讽地笑了笑。

  “任务目标,降谷零。”

  *

  “无论是琴酒,还是贝尔摩德,他们都已经知道你的存在了。”

  里包恩没有得到他想要的“早饭”。他坐在自己的老位置,面前摆放的,依旧是两片无论外表还是口味都非常熟悉的面包。

  于是他自顾自地给自己安排了一份补偿——短时间内的第三杯咖啡。他悠闲地守着属于自己的食物,一小块一小块,无声地优雅地咀嚼和吞咽。

  纲吉正在通话中的手机开着免提,现在正被安置在茶几之上。纲吉本人则坐在另一侧沙发里,微微皱起眉头。

  “所以他们想要对我和灰原出手,一定会事先引开你——至少尝试着事先引开你。”柯南低声说着。“但是他们没有,也就是说至少现在,我们还算安全。”

  “你要去哪里?”纲吉听着通话里传来的嘈杂的雨水声和滑板底轮旋转的声音。“不要冒险。”

  他不太明白为什么柯南在要求他按兵不动后,反而要自己跑出去,但是他觉得相信柯南大概是不会出什么大错的,他只好在这里安静地等待。

  “别担心,我要去的地方可一点都不危险,不,应该说没有其他地方会比这里更安全了。”那边的柯南似乎猛地刹了车。“我现在在警视厅。”

  ……那确实挺安全的。

  依旧对一切属于警察的地盘都有点习惯性犯怵的纲吉,默默地在心里说。

  “我和灰原目前安全,但是有的人就不一定了。”柯南沉声说。

  他拎起自己的滑板,依靠着从前在各路人马那里分别混来的眼熟。径直跑了进去。现在已经是即将换早班的时候了,大厅内的警察正在三五成群闲聊。柯南从他们的身边跑过时扫了一眼,视线不自觉地落在了一些人手里的报纸上。上面崭新出炉的头版头条印着几个小时前,怪盗基德在东京地区所造成的“盛况”,而图片附近的标题好像是——

  ——最后的演出,怪盗基德于昨夜在车祸中……

  剩下的半截标题被那人的手臂挡住看不清了。柯南轻轻啧了一声,不再理会这个插曲。他回过头,在路人或好奇或不解的注视中,奔跑着向他的目的地前进。

  “……柯南?”

  用一次性纸杯端着一杯水的风见裕也看着向自己跑来的有些气喘吁吁的柯南,顿时板起一张脸。

  “你在这里干什——”

  “不要浪费时间了。”

  柯南一把扯起他的袖子。

  “安室先生需要你帮个忙。”

  *

  安室透笔直着身子站在原地。

  他的表情几乎完全被自己的黑色棒球帽与之前带上去的口罩遮住,所以他看起来尚且冷静,僵硬的侧脸、咬紧的牙关、以及略微惊愕的眼神很快就一起平复下去,没有掀起任何波澜。

  但这种口罩的质量大概不太好,他还是能闻到这个曾经的酒窖里挥之不去的“火灾的气息”。那是一种无数复杂的物质混合在一起被点燃的令人作呕的味道,这些物质可能包括墙面上的涂料与油漆,用来盛放酒瓶的木架,酒瓶里的酒精……也许还有皮斯科的血液与尸体。

  “隶属日本警察的降谷零先生。”琴酒没有给予他任何伪装、辩驳、或是其他反应的机会。他继续愉悦地笑着,就像每一次可以清除组织里的“叛徒”时那样。“这就是今天要交给你的任务,就是现在,就在这里,由我来监督你去执行。”

  “……就在这里?”

  安室透镇定地在周围打量一圈。“这个场地可不太合适,看起来有点小。”

  他顿了一会儿,继续补充:“还有很多杂物。”

  他现在的态度,其实像极了朗姆之前在挑剔琴酒所安排的组织成员集合地点时的表现,那次朗姆对着那片地方指指点点了很久,最后才告诉琴酒“算了算了,我们到时候电话联系”。

  琴酒曾经不止一次动过要亲手杀了朗姆的念头,他自认不是一个喜欢迁怒的人,但现在他心中想要迁怒波本的心思正在疯狂地鼓动。

  他咬着烟蒂,冷眼看着安室透的表演。

  “而且,这里的楼上不是组织的基地吗。”安室透略微仰仰脖子。“楼上是组织的基地,楼下是组织的安全屋,这个地方,果然很奇怪啊。”

  “但你对这里应该非常熟悉,不是吗。”琴酒冷冷地哼笑一声。“那个女人的诊所,这里与那间诊所的布置一模一样,你应该感谢组织的精心准备。”

  安室透又一次顿住了。

  他无声地沉默着,眼神锐利地与琴酒对视。

  “皮斯科死的时候很不小心。”琴酒非常“友善”地向安室透答疑解惑。“他死得太快了,以至于没能来得及清扫自己的住处,所以这件小事,只能由组织代劳。”

  皮斯科的住处,在他葬身琴酒枪下的第二天,就在伏特加的监督下,由组织里专业负责收尾的人员清扫完毕。皮斯科的住房与皮斯科的尸体一样被火灾烧去了痕迹,但是他住处里的东西没有。

  而皮斯科,是一个与宫野艾莲娜非常熟识的人。

  “不亏是组织的元老,不是吗。”琴酒对着安室透露出一个充满嘲讽的表情。“一切可能埋没在时间里的细节,都可以在‘元老’的身边找到答案。”

  “所以,组织从很久之前起,就盯上宫野艾莲娜了。”安室透抿抿唇。“不是宫野志保出生前,而是更早,至少从在自己的诊所工作时开始,组织就已经盯上她,或者说盯上她的研究了。”

  “到了这种时候,还在关心这些事情吗?”琴酒咬住烟蒂技巧娴熟地抖了一下过长的烟灰,那节烟灰在他的身前越过一道抛物线,然后顺利掉落到地上散成一团。“真敬业啊,降谷零。”

  “大概吧。”安室透看着琴酒的动作。“至少比起组织至少用了六个月的时间,才从皮斯科的遗物之中整理出与我相关的线索要强得多。”

  琴酒眯了眯眼,非常不愉快地在烟蒂上咬出几道痕迹。

  “所以,我暴露了,这就是组织这次的任务吗?”安室透语气轻松地说。

  他换了一个姿势站着,把重心放在另一条腿上,然后随意地摊了摊手。“确实有点意外,毕竟我还以为,自己至少可以坚持到亲眼见到那位先生之前呢。”

  琴酒冷笑了一声。

  “不过至少可以确认一件事。”安室透看着琴酒。“我对那位先生,还有一点用处,对吧。”

  *

  “因为降谷先生已经结束波洛咖啡厅的工作,专注于黑衣组织的任务很长一段时间了。”

  风见依旧的纸杯放在键盘边缘,他一边看着电脑屏幕上的模拟地图,一边对正在等待结果的柯南解释。

  “所以我们之间进行单向联系的频率大幅下降,上上次是在前天傍晚,而上次是在昨天的傍晚。”

  “……等等。”柯南差点没有回过神。“所以你们之间的联系频率,在没有大幅下降之前,是多少?”

  “那是秘密。”风见一脸严肃地盯着柯南看。“在执行卧底任务期间,降谷先生的一切行动都是秘密。因为你说要帮降谷先生的忙,我才同意把他短期内的行动告诉你的,别想着继续问。”

  “……好的。”柯南心情微妙地点点头。“请快一点。”

  风见又开始敲键盘了,他继续对柯南说。

  “在昨晚的单向联系中,降谷先生透露自己的坐标正在杯户町,而他即将与组织成员会合,准备执行一项未知的任务。如果按照交通工具速度、组织成员间信息交流速度、以及降谷先生所必需的睡眠时间来估算,降谷先生此刻已经离开杯户町的几率,为百分之五十三点……”

  电脑里的嘀嘀声打断了风见骄傲的分析,那是一项紧急时刻可以由警视厅启动的定位系统,定位的装置在安室透的手机。

  “好的,降谷先生依旧在杯户町。”风见低声说。

  “多谢。”柯南拎起滑板。“你帮了安室先生一个大忙。”

  于是风见又肉眼可见地骄傲起来了。

  “还有其他可以说的吗?”柯南继续追问。“比如安室先生在昨晚的单向联系里,有没有透露,他即将见到的组织成员究竟是谁?”

  “没有。”风见端起自己的水。“不过安室先生的态度很轻松,想必今天的任务,又可以应付得像帮助老奶奶过马路一样简单吧。对了,降谷先生究竟需要你做什么?”

  “没什么。”柯南在跑远之前最后说道。“他只是需要我送个快递到达指定地点而已。”

  ……

  “无论过去多少次,我还是会惊叹于你说谎的能力。”一直在通过电话旁听的纲吉,幽幽地对柯南说。“完全不会有任何的迟疑啊。”

  “那是因为风见太好骗了。”柯南在警视厅的走廊里奔跑着,他的呼吸急促起来。“只要对他暗示,我抢走了原本属于他的“为安室先生提供帮助”的工作,他就会陷入呆滞,完全意识不到其他逻辑矛盾了。”

  “说得好。”里包恩突然岔了一嘴。“要学习起来啊,阿纲。”

  “认真的吗,里包恩?”纲吉想了想。“比如我告诉你,我已经丢掉了你所有的咖啡?”

  里包恩嘴角的微笑逐渐消失了。

  “不。”他对纲吉发出危险的凝视。“我后悔了,你还是不要学了。”

  柯南抽了抽嘴角。

  “我知道安室先生要见的人里有谁……是贝尔摩德,至少可以肯定,他见的组织成员其中之一,一定是贝尔摩德。但是知道了这一点依旧很危险,因为贝尔摩德她的性格……”柯南顿了一下,把后半句话咽了回去,然后继续说着。“不过好在,我已经知道了他的具体地点。”

  “我知道了。”纲吉点点头。

  他想了想,轻轻地在手机上按下单向静音,将自己这边的声音暂时对柯南屏蔽。他看着似乎突然间又开始“不太正常”的里包恩,轻轻地叫了他一声。

  “里包恩?”

  “专心,阿纲。”里包恩沉声说。

  “这只是一件小事,你可不要搞砸了。”

  “不会的。”纲吉眨眨眼。“绝对不会的。”

  里包恩缓缓低下头,似乎轻轻地,“唔”了一声。

  “贝尔摩德……”

  电话那头丝毫不知道自己已经被“隔离”的柯南忍不住低声喃喃起来。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

  *

  贝尔摩德依旧坐在酒吧里。

  她其实不是很喜欢抽烟,不像琴酒日复一日对这东西保留着顽固的、仅次于对他的车的偏爱。她只有在很偶尔的时候,才会点上那么一支,然后慢吞吞地打量着烟雾向上攀爬,在密闭的环境里,让自己被这些烟雾完全笼罩。

  但是现在,刚刚有一点聚集苗头的烟雾,被酒吧门口透出的风吹散了。有一个人逆着光站在酒吧的木质大门外,那些裹挟着潮湿水汽的风从那个人的身侧卷进酒吧,与里面的贝尔摩德打了个招呼。

  “好久不见。”贝尔摩德微笑着对这个招呼表示回应。“你看起来还很精神。”

  回答她的,是酒吧木质大门发出的细微的吱呀作响,一阵有节奏的脚步声,以及高脚椅在地板上挪动摩擦的声音。

  “我没料到你会来的这么快。”贝尔摩德把手里的烟蒂按灭。“抱歉了,我似乎不应该把这里搞得满是烟气。”

  她嘴里说着道歉,可语气里慢慢都是漫不经心。

  “我也没料到。”来人坐在高脚椅上,冷漠地看着贝尔摩德。“没料到黑衣组织居然还有这种手段。”

  “谁让你遇到了可能是黑衣组织里,与仁慈这个词相距最远的人呢。”贝尔摩德指了指自己。“不过没关系,我已经不是几年前那个连我自己都恐惧的人了。既然你已经出现在这里,你那位同事家里的可爱的小王子,我会马上把他送回家。我向你保证。”

  贝尔摩德竖起一根手指压在唇边,然后压低了声音笑笑。

  “你的同事可以把我的同事就地处决……这是我送给你的见面礼物。”

  来人无动于衷,只是继续冷漠地盯着贝尔摩德看。

  “当然了,这只是我们之间微不足道的小小插曲,那些事情就交给其他人来处理吧。”贝尔摩德又拾起吧台上的调酒壶。“喝杯什么?我请客。”

  “这就是你的日常状态?”

  来人终于将视线从贝尔摩德身上移开,然后在周围扫视一圈。酒吧的灯光色暖且昏暗,电视屏幕里依旧在播放着百老汇的剧目,一身黑色礼服的“莎朗·温亚德”站在舞台的旁侧,嘴里吐露着一道又一道华丽的唱腔。

  “……用视频来重温站在舞台上的人生?”

  “毕竟那段经历确实非常有趣。”贝尔摩德顺着对方的目光一起望过去,像是突然间迸发出无穷的表达欲。“这是我第一次登上舞台进行现场表演,脸上的假妆涂了足足四层,幸好直到演出结束也没有露馅。可惜现在,我已经没办法唱出如此复杂的旋律了。”

  “没有人会因此而为你感到惋惜,贝尔摩德。”对方声音冰冷。“我不是某些幼稚的满腔同情心的十七八岁小姑娘,有些话,你大可找别人去说。”

  “是么?”贝尔摩德低声笑了笑。“可惜某个幼稚的小姑娘并不在这里……算了。”

  她的指尖抵着调酒壶,让斜起来的杯子在与吧台桌面形成的夹角里快速旋转。她微微低头。柔软的长卷发自耳边扫向肩前,晃了几下,又安静地停住。“想喝什么?我的调酒技术还不错。”

  “如果你没有特殊要求的话……”贝尔摩德看着来人面无表情的脸,自顾自地把话接下去。“那我就推荐我最喜欢的了。”

  她用双手来回挪移着各种各样的道具,酒瓶与酒壶碰在一起叮叮当当的响。

  “三分戈登琴酒,一份伏特加,半份利莱酒。”

  加冰,摇晃,以及一大片柠檬皮。

  贝尔摩德微笑着,将这杯调好的鸡尾酒,推到来人的面前。

  “一杯马丁尼,请享用,我亲爱的007小姐。”

  在贝尔摩德的对面安坐许久的赤井玛丽微微抬头,看着站在酒吧的灯光下,笑得一脸攻击性的贝尔摩德,沉默片刻。

  “咳……咳咳……咳……”

  ——还是没有忍住,在恼人的未散去的烟气之中,发出了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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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有话要说:

  贝尔摩德:三份戈登琴酒

  琴酒:咯噔咯噔咯噔

  (以上内容已重重划去)

  解释下最后那个梗:

  007嘛,詹姆斯·邦德,电影里隶属MI6的强大特工,喜欢喝马丁尼,电影台词“三份戈登琴酒,一份伏特加,半份Kina Lillet开胃酒,加冰摇匀,再来一小片柠檬”,正文内稍作化用。

  虽然这是我偶然想到的巧合,但巧合的我自己都信了……(远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