茱蒂·斯泰琳经常会做梦。

  梦境中的她总是瘦瘦小小的, 矮矮的身高可以让她无所顾忌地在游乐园里享受所有儿童票。但梦境里的小茱蒂并不喜欢去任何游乐园,她只喜欢待在一间毫无新意的美式郊区别墅里,举起一只手, 像冰壶划过赛道一样, 摩擦过深棕色的墙裙。

  她奔跑在走廊里。

  走廊的尽头有一扇紧闭的大门,那扇门太重了,所以每次都需要梦境中的小茱蒂花费很大力气把它推开。最先从门缝里涌出来的是浓郁的烟雾, 浅灰裹挟着深黑。其次是橘红色的火光,在门后的世界肆意蔓延,陨石一样的天火从无名之地雨点般落下。

  最后出现的永远是那个女人,她会穿着一身紧身的黑衣,把浅金色的发丝在帽子中藏起, 然后把什么东西轻轻放在她的手上, 在唇边竖起一根食指,嘴唇开开合合。

  “A secret makes a woman woman.”

  然后这个梦就结束了,茱蒂会在无光的黑夜里醒来。

  “上次扮成琴酒的也是你。”茱蒂深吸一口气,対着永远有无数张面具可以替换的贝尔摩德说。“我早该知道的, 以我们対琴酒的了解, 他绝不可能选择在占据优势时放跑一个FBI。”

  “这句话放在几个月前还可信一点, 琴酒最近的日子可不怎么舒心。”贝尔摩德说。

  茱蒂似乎卡壳了一瞬。

  “没错,上次在杯户中央医院外, 扮成琴酒的人是我。” 贝尔摩德笑了笑, 対自己的话所造成的效果十分满意。“所以让我猜猜,现在的你在想些什么呢……后悔那个时候没有冲我踩下油门吗?”

  茱蒂扣在扳机上的食指骤然紧绷。

  “你的目的是什么?”她定定神,继续问道。

  “黑衣组织最近也算吃了大亏吧, 还是说你们的势力已经夸张到偌大一个基地可以说扔就扔了吗?在这种时候,身为黑衣组织重要成员的你, 出现在一家平平无奇的咖啡厅,究竟是因为什么原因?你盯上了什么人?还是盯上了什么事?你手中的电脑是做什么用的?”

  “你的问题真多啊。”

  贝尔摩德摇摇头,下一秒一把袖珍手。枪就从袖口滑落至她的掌心,并瞄准在茱蒂的身上。

  茱蒂完全没有打断的机会,贝尔摩德的动作太快。比一个呼吸更短的时间里局势再次改变,她和她都举起了枪。于是枪。械再次成为最无用的威胁,因为无论谁先开枪,最后的结果都会是其中一人死去,而她们都没办法在这种时候这种场合夺走対方的性命。

  対局势影响最严重的永远都是某个人死后的事态发展,而不是那人死亡的瞬间。

  “一个友善的建议,一起放下枪,如何?”贝尔摩德说。

  茱蒂无视了这句话。

  “你比我想象中要冷静地多。”贝尔摩德只能陪着茱蒂一起举枪,她似乎完全不想绕开这些关于往事的话题。“我们上一次,不対,应该是上上一次见面的时候,我就想这么说了。”

  茱蒂确实很冷静,她面対贝尔摩德的挑衅,语气毫无波动。“毕竟我已经忍了二十年。”

  “我毕生的目标就是抓住你,让你为杀死我的父母而赎罪。二十年里,我在每个梦境里几乎都会看见父母的尸体,看见烧穿房屋的大火,看见你这张令人生厌的脸。所以当我在二十年后再一次看到你从未改变过的容貌的时候,我为什么不能冷静呢?”

  “说起来,我究竟该叫你为莎朗·温亚德呢,还是该叫你贝尔摩德?”

  “请随意。”

  贝尔摩德毫无负罪感地说道:“反正哪一个都不是我真正的名字。”

  茱蒂紧盯着她。“你的目的究竟是什么,为什么要扮成这副模样出现在波洛咖啡厅?”

  他们几人前往波洛是临时起意,可据店员榎本梓说,“熊本千鹤”到达咖啡厅的时间要比茱蒂毛利兰等人都早很长时间。贝尔摩德在进行一些茱蒂无法推断的任务,这让她有些紧张。

  茱蒂的视线用贝尔摩德注意不到的方式,轻轻扫过她手里的笔记本提包。

  “只是好奇?”贝尔摩德轻轻歪头。“我対传说中的名侦探可是好奇了很久,想暗中观察一下他不工作时是什么样子而已。没想到正巧被我看到一出好戏,就连那杯味道寡淡的咖啡都瞬间回本了。”

  茱蒂丝毫不信,她完全没有办法相信。但是她同样没办法从贝尔摩德口中套出真相,这个善于表演的女人似乎可以免疫一切尔虞我诈。

  她沉默地抿着唇。

  “如果没有其他事情,可以让我安静离开了吗?”贝尔摩德举起还提在左手里的笔记本包,向有些憋屈的茱蒂示意。“我还有其他工作要处理。最近多了个讨厌的同事,我的休息时间都——”

  她的声音戛然而止。

  茱蒂还是开枪了,她趁着贝尔摩德眼神从自己扣在扳机上的指尖移开的间隙两枪连发。两发子弹分别擦过贝尔摩德的两只手,手。枪和笔记本电脑一起掉落。

  贝尔摩德咬了咬牙,选择去捡枪。

  冲上来的茱蒂,手已经按上了笔记本包。

  她们从各自站着变成了现在的各自蹲着,手。枪从远远相対变成了贴近相错。

  “你带不走它。”

  “你也带不走它。”

  贝尔摩德的表情凝重起来,她的手背上浮起一条细细的血线,有红色的液体渐渐凝聚,然后滴落。

  “一个友善的建议。”茱蒂轻轻対贝尔摩德说。

  “一起把它扔进河里,如何?”

  贝尔摩德突然笑了,她挑挑眉。“我好像错看你了,你还真是睚眦必报。”

  “是么?谢谢夸奖。”茱蒂同样笑着,她藏在眼镜后的锋利视线几乎要凝结成实质的刀。“总有一天我会亲手为父母报仇,在这种事上,我非常愿意睚眦必报。”

  僵持。沉默。默契的倒数。高高扬起然后落入河中的电脑。溅起的水花。波澜的涟漪。各自后退。一直举着的枪。

  “你赢了。”贝尔摩德又叹了口气。“这一次可以接纳我的友善建议了吗?”

  她们一起把枪放下。

  “再见?”贝尔摩德歪着头対茱蒂说。

  茱蒂的身影渐渐淡出贝尔摩德的视线。贝尔摩德又转头看向一旁的河道,河面之上的涟漪已经完全平静,她眼中残存的凝重也随之散去,又恢复了那种漫不经心的表情。

  “戏看够了吗?小朋友。”她忽然扬声说。

  几秒钟的寂静后,一直默默跟随着两人的沢田纲吉慢慢从坂道边的树下走出,他身上还穿着帝丹高中的男子校服,脸上的表情微微苦恼着。

  “呃……抱歉。”纲吉走到贝尔摩德身前。

  “如果放在以前,想看我的戏可是要去和黄牛们打一架的。”贝尔摩德有些玩笑般地说。“不过你是在学习如何表演么,难道有希子还特意叮嘱你,让你不要放过任何可以近距离学习的机会么?”

  “好厉害,完全猜中了她今天対我说的话。”纲吉睁大眼睛感慨。

  他在咖啡厅认出贝尔摩德身份后,先生纠结了一会儿,然后决定给工藤有希子发一条询问的短信。远在大洋彼岸的有希子同样用短信告诉他“不必在意也不要告诉柯南”后,又接着跟了一条。

  【“这可是难得的学习机会,一定要好好观摩哦。——你的有希子姐姐。”】

  不过纲吉当然不是因为“学习演技”这种微妙的理由跟上来的,他只是看见茱蒂老师跟上了贝尔摩德的踪迹,所以有些担心。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纲吉有些局苦恼地问。“我还以为自己已经很会藏了,毕竟茱蒂老师完全不知道我在跟着她,好像也没发现我就在那里。”

  纲吉本以为,既然能从里包恩的魔鬼训练中出师,这种轻松的任务执行起来也完全不在话下,没成想还是被贝尔摩德抓了个正着。

  不会是因为最近两个月都没有进训练室,所以水平退步了吧……他心情有些复杂。

  “算是我的一点特长吧,我対周围环境的气息,比大多数人要敏感,所以反侦察格外在行。”她心情尚好地解答着纲吉的困惑。“但我只是在枪声响起的一瞬间感受到了你的存在,所以,你确实已经很强了。”

  ……这算是被安慰了吗。

  “还有什么问题想问吗?”贝尔摩德的语气简直像是班上的老师一样了。“比如有希子让你学习的东西……难道你还想学习易容术吗?”

  “我対易容没什么兴趣啦。”纲吉无奈地轻轻叹气。

  身边有一个喜欢给自己捏身份的里包恩已经足够了,完全不需要让自己也变成那个样子!

  “不过,虽然偷听了你们的対话很抱歉,但我还是想问一个问题。”

  纲吉的表情不再像刚才一样生动,而变得有些沉寂。如果让贝尔摩德形容这种表情,她或许会联想到曾经还不是“美国著名女演员”时的自己。在演技还没有炉火纯青之前,要在镜头前扮演什么人时,她总会対着镜子做出类似的表情,想象自己的所有情绪在一瞬间全部抽离,然后慢慢给自己灌入所饰演角色所拥有的情绪。

  但她又清楚地知道这两种状态是完全不同的,自己的情绪是被“抽离”,而対方的情绪大概是被“压抑”。曾经的她看着镜中自己的双眼时,会觉得自己像个了无生气的人偶,但是她现在看着面前沢田纲吉的双眼,竟然觉得自己正在拥抱那座沉默却又不知何时会喷发的富士山。

  她明明最讨厌富士山。

  “你真的杀害了……茱蒂老师的父母吗?”

  “我杀过很多人。”贝尔摩德歪着头,轻描淡写地回答道。

  “其实我想问的不是这个。”纲吉的眉头微微皱着,他抿抿唇,强迫自己把注意从贝尔摩德的回答上转移开。“她的父母……二十年前……你……”

  贝尔摩德的眸光闪烁。

  “哦,我懂了。你是想问我的年龄対吗。”

  她轻声笑了笑,接着又说道:“女人的年龄是秘密,询问这种问题可不是绅士所为。不过可以告诉你的是,上次在医院里时,你见到的确实是我真正的脸。茱蒂在二十年前看见的也是我真正的脸。”

  纲吉没想到贝尔摩德兜兜转转换了一套说辞,居然还是把自己想知道的事情就这么说出来了。他的眼神明显愣了一下。

  “想夸奖我驻颜有术吗?”

  纲吉无视贝尔摩德的调侃,他沉默了半晌,还是决定听从自己的心,问出这句话:“你是不是,没办法变老?”

  这次沉默的,变成贝尔摩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