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现在这个僵局,就算赫连洲为消民怨,承认林羡玉行了巫蛊之术,然后赐他死罪,林羡玉服下敛息丹,暂时遁逃祁国……原本天衣无缝的计策,如今也于事无补。

  惠国公寿诞那日,王公贵族都见过传闻中的怀陵王妃,看到过王妃的面容。

  若是假死,以后林羡玉再想顶着这张脸回到赫连洲身边,就难如天堑了。

  林羡玉那日一句“难道我就一辈子不能出门了吗”,逞强出了门,虽在寿宴上给了太子狠狠一击,却也给自己留下了无穷的后患。

  赫连洲没有料到,林羡玉更没有。

  他们不是大罗神仙,不能提前预知命簿上是怎样的跌宕,他们被命运推着往前走。

  一步一步,走到如今。

  林羡玉靠在赫连洲的肩头,轻声说:“我不怕,赫连洲,这次我一点都不害怕。”

  回明华殿时,林羡玉对纳雷说:“烦请大人放出当年太子私通斡楚造成暴乱,逼迫怀陵王接受和亲的消息,分散大家的注意力。”

  纳雷领命:“是。”

  天色将晚时,林羡玉和赫连洲一同回怀陵王府,这大概是他们在府中的最后一夜。

  过了今晚,他们就要住进皇宫了。

  赫连洲的东西很好收拾,反而是林羡玉的物件多,原本就有十几个楠木箱,加上陆谵送来的,林林总总,装了将近二十个箱子。

  宫里送来各式各样的珠宝华服、皇上皇后出席祭天盛典时穿的冕服、四方凤印、青玉夜明珠……多到堆成了山,林羡玉看都不想看一眼,径直走向陆谵的厢房。

  陆谵得知林羡玉身份泄露之事,便又逗留了几日,林羡玉叩了叩门,走进去。

  “玉儿?”陆谵立即起身。

  林羡玉有些疲惫,在桌边坐了下来,“扶京哥哥,这两天发生的事你都知道了。”

  “是,我都知道了,”陆谵思忖片刻,压低了声音,说:“玉儿,跟我回京。”

  林羡玉抬眸望向他。

  “你不在,就没人能用你威胁皇上,民生沸沸,但也只是一时之事,过段时间,等皇上将北境治理得政通人和,百姓的日子好过了,就没人再提起这件事,风波自会平息。”

  “那我和他呢?我们还是要分开?”

  陆谵脸色微沉,望向别处,“那你准备如何?”

  “扶京哥哥,你能否将皇上逼迫我男替女嫁一事昭告天下万民?不只是北境,连同祁国,让所有人都知道,这一切都是祁国皇帝的阴毒陷害,错不在我,也不在赫连洲,更不在两国的世仇,错在皇帝一人。”

  陆谵愣怔许久,几乎气极反笑,他难以置信地望着林羡玉,好似从不认识这个人,半晌才出声道:“羡玉,你还是祁国人吗?”

  林羡玉有些困惑。

  “你是祁国的世子,你爹爹是祁国的恭远侯,你们一家受祖上荫封承袭爵位,不愁吃穿,羡玉,你还记得你祖父的爵位是靠什么得来的吗?是靠和北境打了三十年,浴血奋战得来的,而你现在为了北境的赫连洲,要推翻整个祁国?你还记得自己生于何处吗?”

  “我不想推翻祁国!我只想推翻皇帝和嘉屏,难道他们不该死?他们不该付出代价?”

  林羡玉红了眼,“扶京哥哥,你也不受皇帝宠爱,为何对他拥趸至此?”

  “那是皇帝,那是我的父皇!”

  “皇帝就可以随意决定我的生死?”

  陆谵一时被愤怒冲昏头脑,怒道:“他的确做错了,但他是九五至尊,是万民之君,你既食君禄,难道不该为君分忧?”

  林羡玉愣住,“扶京哥哥……”

  陆谵反应过来,连忙握住林羡玉的手腕:“玉儿,我不是那个意思,你别误会。”

  林羡玉把手抽回。

  他难以理解,“本来一切的根源就是皇帝和嘉屏,他们凭什么安然度日,而我在这里受尽煎熬?我不要北境的百姓对祁国再生仇恨,所以,皇帝和嘉屏必须受天下唾骂。”

  他望向陆扶京:“扶京哥哥,你带着赫连洲的兵马回去镇压邓烽,自可以建功立业,博得声望,难道你不想趁此机会继承大统?”

  陆扶京沉默良久,然后冷笑道:“玉儿,你觉得我是卖父求荣之人?你以为谁都是赫连洲那样,为了上位可以手刃兄长的人?”

  林羡玉怒道:“扶京哥哥!”

  “玉儿,我知道你想要天下太平,在你的想象中,祁国已经民不聊生,而北境会在赫连洲的治理下重回盛世景象,所以祁国人都会心向往之,赫连洲再南下时,祁人纷纷拜伏,拥护赫连洲为新主,然后赫连洲不费一兵一卒,就成了天下共主……是这样吗?”

  陆谵的眼里第一次有了几分轻蔑的笑意,“也许他可以做到,也许不到十年,甚至是五年,他就势如破竹地冲过来了,但是我会和他战到最后。”

  林羡玉怔怔地望向他。

  陆谵望向走到门口的赫连洲,说:

  “哪怕战场上只剩我一个人,我也要为祁国皇室的尊严,拼死战到最后一刻。”

  他又望向林羡玉,这些日子以来的压抑、嫉妒和面对赫连洲时的无能为力,全都涌了上来,他竟口不择言:“玉儿,你实在太天真了,若有一天你的愿望实现了,祁国的史书会这样记载——世子林羡玉,受北境所惑,卖国求荣,诱敌入关,致使大祁亡国。”

  林羡玉往后踉跄了两步,心悸难忍。

  他猛然躬身,捂住胸口,赫连洲走上来抱住他时,他下意识地推开了赫连洲的手。

第63章

  林羡玉觉得有人朝着他的心口狠狠捶了一拳, 疼得他说不出话来。

  卖国求荣,诱敌入关,扶京哥哥怎么可以把这两个词放到他的身上?他的少时玩伴、他信赖、尊重且真心相待的扶京哥哥, 竟然就是这样看待他的, 那今后的祁人呢?

  这种疼,像钝刀子割肉, 比那日在西帐营里听到男替女嫁的真相,还要疼上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