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说出这消息时, 宫中除了赫连洲, 还有其他几位重臣,他没有表露出太多情绪, 但眼神里满是看热闹的挑衅。

  他希望祁国的突然造访,能破赫连洲的局。

  这几个月,他接连使计陷害赫连洲, 都被赫连洲巧妙化解。

  起初他在城外灾民中制造混乱,被赫连洲以渡马洲贪墨案相要挟, 最后朝廷出资为灾民建立了安置点,美名还落在赫连洲的头上。

  后来他又逼得赫连洲当众承诺劝降斡楚,一个几十年无法解决的烂摊子, 谁都不相信赫连洲能做成这件事,结果也不知道他耍了什么手段, 竟将斡楚的前国师招至麾下,仅消耗了几百人马就收复了敌对多年的斡楚。

  太子想不明白, 在他的印象里,赫连洲只是一介莽夫, 无名无私无党无争,为什么成婚后短短三个月,他变化如此之大?

  太子原本只是不想让赫连洲的军功太盛,怕他居功自傲,现在赫连洲的夺位之心已经昭然若揭,路人皆知,太子简直夜不能寐。

  他望着赫连洲递上来的金灿灿的归降书,指尖忽颤,仿佛被那“降”字镇住了,“二弟此次立下万世之功,不知想要什么奖赏?”

  “为国效力,是臣等之职。”

  太子眼底猩红,脸上仍挂着笑,道:“听闻二弟回来的这一路上,百姓夹道相迎,高呼怀陵王万岁,说怀陵王既有霍去病之风姿,亦有张良之谋略,是明君的首选。”

  这是太子第一次和赫连洲挑明,两侧的大臣皆面面相觑。

  赫连洲的脸色始终漠然,待殿上私语之声消弭,他才开口:“臣弟不敢,但闻圣人言,天之道,损有余而补不足,人之道,损不足以奉有余。臣弟只是遵循天道,做人心所向之事,至于结果如何,也交给天道。”

  他抬头望向太子,眼神平静又坦然。

  太子整个人都微不可见地震颤了一瞬,他终于确定,赫连洲就是要和他夺皇位了。

  什么天道人道,俱是欲望的托辞。

  赫连洲想要的就是无上的权力,是将他这个名正言顺的太子踩在脚下,碾入尘泥。

  到底是谁给了赫连洲这样的野心?

  难道是那个……祁国公主?

  众臣互相交换了眼色,都明白:边境稳定后,北境的皇城之中又要迎来大震荡了。

  所有人都在想怀陵王的时候,怀陵王却在想祁国的七皇子。

  更深人静时,他独自一人在院中练枪。

  红缨錾金枪刺破长夜,如风飒飒作响,泛着金光的枪头似流星一纵而逝,他上半身的虬结肌肉透过汗水浸湿的单衣显露无疑。

  陆谵,扶京哥哥。

  一同长大、一同上学堂、为他抄书、是他最好的朋友。

  不,是最最最好的朋友。

  汗水从发间落下,滑过额角,赫连洲呼吸不稳,一枪刺中旁边的草垛。

  林羡玉那般想家,遇到兰殊便当作知己,吃一口青菜、一口黄瓜,就兴奋地乐不可支,再遇到故友,会不会彻底动摇?赫连洲不敢想,他第一次觉得自己道貌岸然。

  他心口不一,算不得君子。

  也许在林羡玉心里,只有陆扶京那样清风朗月的“贤王”,才称得上君子。

  他,不过是一介莽夫,口齿笨拙又不解风情,只会惹得林羡玉一次次掉眼泪。

  翌日,林羡玉在院子里看书。

  兰殊把能搜罗到的北境地志、律法、礼记、饮馔记都搬进府里,每日就坐在树下静静翻阅,从早到晚,不知乏累。林羡玉一开始还抱着求知心陪着兰殊看书,结果看着看着就走了神,时不时和阿南玩一会儿小兔,时不时又去折腾架子上所剩无几的小黄瓜。

  赫连洲下午从枢密院回来时,兰殊和阿南正在庖房里做酱黄瓜,他刚走到后院,就看到林羡玉一个人窝在躺椅里,玩鲁班锁。

  看着竟有几分孤单。

  他走过去,本不想打扰林羡玉,无奈他的脚步声太过明显,林羡玉耳朵又尖。他刚走下回廊,林羡玉就发现了他。

  目光相接的一刹那,两人不约而同地望向别处。

  赫连洲又不知如何开口了,明明在绛州的军营里做了很多亲密的事,但心里有了芥蒂,竟还不如以前从容自然。

  林羡玉在心里嘀咕:我不主动了,这次定要他先开口,他先哄我,我才会理他。

  赫连洲迟迟不说话。

  林羡玉等得心灰意冷,他难过地想:我再也不理赫连洲了!

  可赫连洲下一刻就开口:“玉儿。”

  他的声音沉稳温柔。

  林羡玉完全忘了自己暗暗发的誓,几乎是毫不犹豫地站了起来,面向赫连洲。

  “之前说要送你一匹马,你还想要吗?”

  “要。”林羡玉点头。

  赫连洲朝他伸手:“带你去个地方。”

  林羡玉的鼻头微微泛酸,本想扭捏一下,表现出不满,但还是争不过思念,主动走上去牵住了赫连洲的手。

  赫连洲的手掌常年握枪,指腹和掌心都有一层坚硬的厚茧,林羡玉握过好多回,每次还是或多或少会被弄疼。赫连洲握住他的手时,他本能地缩了一下,又连忙握紧,赫连洲低头去看,眼神有些黯然,暗自松了手劲。

  “去哪里?”

  “我在京外有一片草场,养了几匹马,你去看看有没有你中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