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辞做了一个梦。

  走在医院长长的走廊,四周安静,只有风的声音。所有病房门都开着,风从窗外涌入,吹的走廊瑟瑟发凉。

  他能清楚的感受到那是冬日。他在一扇病房门前停下,那是唯一一间关着门的病房。他推开门,冷风骤然刮起他的头发,淡淡的消毒水味充斥鼻腔,蓝辞闭了闭眼。

  再睁开,他看到了一个人。

  “妈妈....”蓝辞不可置信地看着不远处病床上坐着的人。

  她有着一头秀丽的黑色长发,垂在胸前。身上穿着蓝白相间的病号服,黑色的长发遮盖她白皙的侧脸,只露出小巧的下巴尖。她侧脸望向窗外,蓝辞顺着她的目光看去,竟是盛夏的蝉鸣,阳光透过树叶缝隙洒进,在地上投射金色的斑点。

  在蓝辞的震惊中,女人转过脸。

  芙蓉秀脸,星眼如波,无比温柔。她朝蓝辞笑:“我的阿辞都长这么高了啊。”

  温柔的声音像是一场从未敢做的梦,眼泪自然从眼眶滑落,蓝辞望着远处坐在病床上的人,反而望而却步,不敢向前。因为他多么害怕往前多踏一步,就会惊醒如芥子一般的世界。可想念还是让他朝前走。

  当漂亮的手指温柔地揩过他眼角的泪,两双浅棕色的眼睛无言对在一起,女人的笑如世间最温暖的一切。

  “我的阿辞不要哭,不要哭。”女人的手轻柔地擦去蓝辞脸上的泪,可更多的泪眼不停滚落,仿佛积压了很久。

  蓝辞有时候也会忘记父母究竟离开他多久了,人间朝暮只一瞬,可对他来说,数十年的光阴在所爱之人离开之后,都变得无比漫长。从此,他的世界只有夕阳。他从未告诉任何人,他最害怕傍晚,因为太阳落山的场景总是会让他想要落泪。

  悲伤、难过、是他感受过最多的情绪。

  社会不会关心一个陌生人的死活,只有亲近的人才会关心关爱一个人。裹挟在红绿灯的浪潮中,所有人都行色匆匆,相对一眼,就会漠然移开目光,大家或是看手机,或是来回张望,等绿灯一亮,所有人轰然分别在十字路口,消失在社会的洪流。

  人需要爱吗?爱是人类永恒的主题吗?

  多少文学作品曾不遗余力书写以爱为主题的故事,多少大师曾挥毫笔墨,写下人类不能没有爱的篇章。人生一逆旅,同悲万古尘。没有任何人能说一定有来生,人的生命也只能百年,这百年,能品尝多少人世悲欢,又能在哪一个瞬间,感到此生无悔。

  蓝辞从不知道。因为他没有觉得,在哪一个瞬间时候,他可以说,他的一生就此值得。如果有,他想永远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想爱也想被爱,哪怕只是每次回家,妈妈都会在家等他这一个画面,也足够成为他留在这世界上唯一的理由。

  人因为有爱得已活,也因为爱,得已死。

  可被留下的人才是最痛苦的。

  从此,所有经历的风霜无人能懂,繁忙快速的城市永远如一班列车在向前飞驰,每个人都是车上的乘客,互不相识,只有利益的牵扯。那么谁来抚慰孤独的内心,谁来舔舐流血的伤口。当一个人失去了和社会的联系,那么他就成了一座孤岛,一座城市孤岛。

  从前你是我活着的理由,可当你们都离开我,没有人再接我放学,没有再关心我开不开心,也没有人关心我生病难不难受。所有的事情只有咽在心底,自己消化。

  可我也只是一个孩子。第一次去夜店跳舞,我的不安,我的紧张,我的局促,如同闯入另一个世界,光怪陆离,满是金钱和最低级的快乐。

  原来,人的生活真的可以“五光十色”;原来,在这个社会,金钱可以交换一切,交换姥姥的生命,交换活下去的食物。可唯独交换不了爱和孤独。

  蓝辞不停地喊着妈妈,仿佛一个受了委屈了孩子。他没有说自己多么苦,只是用不断滚落的泪,来诉说数年孤单、无助。

  他太委屈了,因为太久没有人能触碰到他的心了。

  他的心,也曾被人小心翼翼对待过,他也曾是爸爸妈妈最爱的孩子,和别人没有任何分别。可是为什么,他那么痛呢?

  “我的阿辞长大了,懂什么是世事无常,什么是走投无路,也懂爱和温暖才是值得留恋的人间。”女人温柔地抚摸着蓝辞的头,“阿辞真的很坚强,是最好的孩子。”

  “妈妈,可是我真的坚持不下去,我真的好累,阿辞想你们,想去找你们。”蓝辞声音哽咽,无数委屈和依赖,他小心翼翼抓着母亲胸前那一小块布料,在她怀里吐露着自己的“懦弱”。

  可在母亲的眼里,那又怎么算懦弱。

  世界上没有无坚不摧的钢铁,也没有毫无弱点的心。

  生活和命运从来都残酷,又怎能再去怪罪一个那么努力生活的孩子呢。

  她没办法去告诉蓝辞,希望他活下去,还是让他解脱。因为没有理由和立场,蓝辞遭遇的一切,是命运给他的,不经他人苦,凭何劝人去选择。

  命运是看不到头的既定轨道,走过荒芜的人烟之地,也可能经过生机盎然的绿洲。

  没有人知道命运究竟书写了怎样的篇章,可作为一个母亲,她多希望自己的孩子也能被神明眷顾,为他准备峰回路转的人生。

  窗外的盛夏有风吹入,无数聒噪蝉鸣,终带走哭泣,吹向远方的世界。

  有意识的时候,只觉自己睡在柔软的床上,身上盖着温柔的被子,身体很湿很黏,手指好像连动的力气都没有。睁开眼睛,入眼的是华丽的灯光,但被人调过色调,不会过于刺眼。缓缓偏过头,模糊不清里,似见一席黑衣的人坐在不远处的沙发上,手肘搭在沙发沿,手支着头,正在闭眼假寐。

  蓝辞动了下身体,很轻微的声音。

  不远处的人立刻睁开了眼睛。他身上还穿着昨晚的衣服,走过来,弯腰伸手。

  “烧了一晚上,终于醒了。”宁渡的声音带了些熬夜的哑意,蓝辞先是看到他胸口黑色的礼服,有些发皱,顺着衣领向上,是宁渡的容颜。他把手搭在自己额头,感受了一下。

  “退烧了。”

  “医院……”

  “姥姥有人照顾,安心休息。”

  话音响在耳侧,蓝辞第一次就这样听话地睡了过去。

  再醒来,已经是黄昏日落。叶宫外夕阳盛大,叶宫花园里的粉色玫瑰正沐浴着日落,秋日黄昏徐徐降临,广阔的天边浸透了橘色。

  太阳如同燃烧的火球,在彻底日落之前给予最后的色彩。

  人在难过的时候会爱上日落,蓝辞爱过无数次。但这是他第一次感受到不一样的日落,盛大、无声、在他的瞳孔里静静燃烧。

  美得不可思议。

  玫瑰是黄昏的信封上的火漆,把日落藏进天空的信封,寄往下一颗星球。

  门外隐约传来人声交谈,蓝辞好像听到了宁渡的声音。只是落日有限,宁渡终是没能带来夜色温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