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见过商言了?”傅声问。

  “在学校见过两次,他没认出我。”宁渡悠然地靠在沙发上,朝不远处的人说,“商家的小公子,好像对蓝辞挺有兴趣。”

  “据我所知,他并不去昼夜这种场合。”

  宁渡扯唇,轻笑。

  “他是不去,他在学校就盯上了蓝辞。”宁渡搭在沙发上的手不轻不重地敲,回忆起仅有的两次和商言见面。

  一次是他报道,阶梯教室,他拦着蓝辞在说话;

  一次是图书馆,他步履匆匆地朝洗手间走,目光的追寻和搜索。

  男人最了解男人,眼睛就是窗户和欲望之泉。那双眼睛装的欲望,可不仅仅是和情交缠,那是最纯粹的欲。

  欲的让宁渡觉得,那眼神在侵.犯他的人。

  一个连欲望都加掩饰的人,就那样暴露在视野里,如果是野心还可以理解,可如果是单纯的欲望,可真是让人发笑。

  “怪不得禁果的内部管理能烂成那样,原来继承人就够烂的。”

  宁渡言语间的轻蔑不掩分毫,傅声听着,觉得宁渡第一次因为某些人,而产生了过于主观的判断。

  这并不见得是件好事,这证明宁渡正常情况下理智的主导,在受情绪侵染。

  宁渡太傲慢了。

  傅声翻开另一份文件。

  “伊甸园今年校招了吗?”

  “校招了,不过没人来。”

  谈起这个,宁渡也笑。外界都传伊甸园要破产清算,强弩之末,出去校招,别人禁果门前门庭若市,伊甸园这里秋风扫落叶,门前甚至连落叶都没有。

  毕竟一个快要倒闭的公司,哪竞争得过春秋鼎盛的内衣王朝。

  HR前两天都欲哭无泪,说招不来新,听的宁渡还以为自家公司真要跟传言说的,退市破产。

  “现在不来,以后来的机会都没有。”宁渡当时对HR说,“现在投简历的,薪资双倍,照单全收。”

  围师必厥,穷寇勿迫。

  市场有市场的规律,但逼得狠了,就不好了。兔子急了还咬人,更何况是他宁渡。

  “等你收购成功,一切迎刃而解。”

  -

  结束瑞信的面试,蓝辞去了趟药店。老人老了,心脑血管的疾病狠常见,血压高也很正常,蓝辞买了些药物,又拿了瓶安眠药。

  从药店出来,蓝辞回家。

  宁渡刚刚给他发了信息,很简单的话。

  -晚上去昼夜看你跳舞,结束一起回家。-

  前一句看你跳舞,是对他不掩饰的欲望,后一句回家,欲望上拉着陪伴,就好像给虚假的缤纷裹挟了一层甜蜜的谎言。

  蓝辞看完,清冷的面孔没有任何情绪的变化,他没有回复,关了手机上了地铁。

  回到家,姥姥已经在厨房洗菜。蓝辞换上鞋,放下药,忙去洗手。

  “姥姥,我来吧。今晚想吃什么?”

  蓝辞捋起袖子,从老人手里接过菜刀,老人会心递过去。

  “胡萝卜炒鸡蛋,你不是喜欢胡萝卜吗?”老人笑容慈祥,蓝辞难得有如此放松的笑容。他把刀放到案板,双手搭在老人肩膀,转身。

  推着老人出了厨房。

  “那我来就好,您出去等我。”

  蓝辞关上厨房门,朝老人递出“交给我”的眼神。老人站着没动,望着蓝辞转身拿起刀,开始切萝卜丝。

  饭做好刚好六点。

  饭桌上蓝辞和老人面对面而坐。老人问起蓝辞的工作怎么样了。

  蓝辞夹胡萝卜丝的筷子顿了一下,夹起。

  “今天参加了面试,应该没什么问题。”

  “你还在想你父亲母亲的产业吗。”老人蓦然发问,很直接,直击这个家里最痛,也是最在意的地方。

  当年那场家破人亡的阴影,有多少人真正走出来了。

  蓝辞听懂了老人话里的意思,唇齿舌尖上胡萝卜的甜逐渐索然无味。

  蓝辞拿着筷子没动。

  老人看到蓝辞僵硬的动作,心里无声叹气。

  “姥姥,我……”

  “你想去看看,就去看看吧。”老人说的缓慢,却也带着理解,毕竟人舍不掉血缘关系,也舍不得自己亲手创立的公司,那是另一个“亲人”。

  蓝辞或许没有那么大的感情,可当一个曾见属于他的庞然大物矗立在他面前,没有人会抑制自己的渴望,不去触碰。

  蓝辞也一样。

  与其说那是一个公司,一个品牌,比如说那是一份执念,一份睹物思人的执念。

  但老人从未想到蓝辞的执念有如此之深。

  十九年了,如果真的可以放下,就不会反复搜索伊甸园的消息,也不会旁敲侧击地问她当年的事情。

  “阿辞,每个人心中都有一份难以割舍的执念,可姥姥不想让它变成你的枷锁。过去的事情都过去了,已经是上一代人的事情了,你,和你的人生,都不该再和上一代有交集了。”

  年迈的老人脸上爬满了皱纹,一双眼睛很小很小,却够明亮,身体尽管被时间夺去健康,但大脑依然清醒。

  是非成败转头空,世事本就一场无常大梦。再去追究,也终究是庸人自扰,丢不掉过去,也沉于现在的痛苦。

  可是蓝辞终究太年轻,有割舍不掉的亲情,有放不掉隐藏的恨,有生活带给他的苦难。每当他体验到无法入眠的痛苦,感受着酒吧暧昧难忍的视线,吃着很多人都没有吃过的苦。

  蓝辞就不甘。

  凭什么。

  凭什么。

  凭世事无常四个字,凭败者为寇四个字,就剥夺了原本属于他的幸福人生。

  凭什么?

  他做错了什么?

  人在心境狭隘之时,终究是无法走出自己的私欲。蓝辞深知,却——

  “姥姥,我……”蓝辞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却又什么都说不出口。

  “没事,没事。”老人身手覆盖住蓝辞的手,安抚地拍着。

  “阿辞,你也只是个孩子啊。”

  老人看着蓝辞的闪过迷茫的眼眸,心中酸涩不忍。

  蓝辞也只是一个刚刚二十岁的孩子,本该拥有快乐的童年,幸福的家庭,但命运太残酷,还不等他长大,就残忍的剥夺了本该属于他的快乐生活。

  他怪、他放不下,应该。

  他有资格放不下的,因为他太苦,承受的太多。

  “姥姥……”

  有一瞬间,眼泪想要夺眶而出,但通通止住。什么时候,他连哭的资格都没有了?蓝辞想。

  晚上吃完饭,蓝辞打开电脑,还没有收到伊甸园的回复。蓝辞关上电脑,拿上衣服,换上鞋出了门。

  酒吧一条街八点就陆陆续续开始营业,街上站着成团站的染发混混,抽着烟,四处瞧着。路上是挽手的情侣,姐妹,朋友,昼夜门前依旧停着豪车。

  商言被那一群不学无术的富二代喊来的时候,看着镭射灯乱晃的酒吧,下一刻就要冲出去。

  “哎哎哎,干嘛呢?刚来就想走?”富二代摁住他的肩膀,耳边的DJ和不远处男模跳舞突突地刺激着商言的神经。

  富二代一招手,穿着性感的陪酒女和男模就围了上来。

  商言眼皮一跳,被人左右夹击。

  “伺候好一点,商家的大少,不差钱。”富二代笑的混,有眼色得令的男模热情地贴了上来。

  “我陪哥哥喝。”

  卡座里商言手里硬被塞进一杯酒,接着两个人的酒杯一齐碰上他的杯子。

  商言皱着眉喝下去。

  周围的人瞬间起哄起来。

  “哎呦,这不是会喝吗?”

  “商言,平时装的挺紧啊?温和人设都让你装完了。哈哈哈哈哈”

  周围没正经的调笑让商言叹了口气。

  “我去一下洗手间。”

  商言起身,逃离了无福消受的温柔乡。

  拨开人群,商言随手从酒保托盘里拿了杯冰水,咕嘟嘟灌下去,冰水顺着脖颈流入白衬衫。

  “谢谢。”商言把空杯子放进托盘。

  目光随意一投,却刹时顿住。

  清瘦修长的身影,冷白清秀的面孔。

  “蓝辞?”

  商言朝那个方向追过去。

  只可惜那抹身影隐在人群里,商言只追到后台的地方,就被拦了下来。

  “先生,后台客人止步。”穿着黑色西服的人高大威猛,冷冷的守在后台的通道。

  商言朝里面望着。

  蓝辞刚刚是朝这里来了,不是后台,那就是……

  商言的目光在吵闹狂舞的人群里搜寻,看了又看。

  最后,他不死心地把目光落在长长的后台通道。

  商言回来,富二代赶忙凑上来。

  “你可回来了,再不回来,赶不上开场舞了。”

  “什么开场舞。”商言拒绝了贴上来的人,声音有些说不上的冷和烦。

  “昼夜的招牌呗。昼夜有两个特别会跳舞的,那钢管舞跳的真是血脉喷张,不俗不媚,干净的跟他妈的雏儿一样,都不觉得是在这儿能见的。”

  富二代话说的流氓,带着行.暗示,让商言不适的皱眉。

  “注意你的言辞。”商言推开富二代搭上他肩膀的手,目光朝下投去。

  一楼中央舞台。

  灯光一暗,人群默契噤声。

  砰。

  一瞬灯光打下黑色的台面,不远处的通道传来哒哒哒的声响。

  那是高跟鞋踩在地面发出的声音。

  商言的眼还未来得及眨,就见那条笔直冰冷的钢管上出现了一道翩然的身影,旋转着从天而降。

  黑色的短裙,清冷的面容。

  在冷白色的灯光和黑暗的背景里如一只白天鹅般优雅。

  商言的眉头皱得更深了。

  这人,怎么那么眼熟。

  好像在哪里见过。

  在……

  商言的瞳孔骤然放大。

  在图书馆!

  是她!

  商言毫无防备地條然站起。

  “哎呀妈呀,刚刚不还没兴趣吗?这会儿看傻了?”富二代被吓得一个一个撺掇,目光顺着商言的视线往下落。

  “不愧是商大公子,上来就看上了个劲爆的,昼夜最大的招牌,女装美人儿。”富二代啧了声。

  商言无意识地拧眉,话是问富二代,眼睛却未从楼下跳舞的人身上移开半分。

  “你说什么?”

  富二代第一次见外表温润示人的商大公子露出如此凝重不可思议的神色,说话也磕巴了起来。

  “我,我说楼下穿裙子的那个,他、他不是女人。”

  商言脑子里如同放了一把烟花,哗啦啦地炸了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