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初贺看见何复转头看了自己一眼,之前他眼中那股伴随着不耐烦的语气假装出来的怒意已经消失了,变得紧张又小心。

  何复拿开电话,但没有挂断,递给了白初贺。

  白初贺一言不发地接起,电话那头似乎很沉得住气,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林澈。”白初贺没时间和他玩心理战,直接开口。

  “初贺。”林澈在那边笑了笑,一如既往地像对任何人那样亲昵,“我就知道何复跟你在一起。”

  “你当然知道。”白初贺忍不住讽刺了一句,这趟南市的行程是临时起意,他确信白皎没有和任何人说过,但白远和宋琉为了安排工作一定通知他人,“白皎在哪儿?”

  林澈又笑了起来,只是这次的笑声听起来有些阴冷。

  他没有回答白初贺的话,“你刚回家的时候,我可没看出来你这么关心白皎。”

  “白皎在哪儿?”白初贺没有和林澈叙旧的闲情逸致,不耐烦地又问了一遍。

  “毕竟你刚回家时给人的感觉...我不能说是愤世嫉俗,但相当冷漠,尤其是对白皎。”林澈的声音清晰无比,落入白初贺的耳朵中。

  白初贺的手忍不住捏紧。

  这是他最后悔的一件事。

  “比起你,我更了解白皎。”林澈说,“嗯...也不能说是了解,毕竟我们家和你们家的关系不算多么亲密,不过白皎的大脑简单,对谁都很好,甚至让人感觉像个傻子,一眼就能被人看穿。”

  “...不准这么说他。”白初贺的指关节已经隐隐约约发出咯嚓声。

  “好吧,我的问题,不好意思。”林澈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歉意,“我忘了,你们都姓白,毕竟是一家人,和我这个姓林的不一样。”

  “他没有任何对不起你的地方。”

  “是吗?”林澈的笑意褪去了,“我觉得他的存在就很对不起我。”

  比起一个来路不明的养子,父辈一代有直系血缘关系的他才更适合做白家的继承人。

  “白皎在哪儿。”白初贺的声音已经在失控边缘。

  “噢,对了,你瞧我,说着说着把正事都忘了。”林澈又重新笑了起来,“我真不理解,你为什么这么紧张他,到了这种地步?”

  白初贺看了一眼何复。

  看来何复到底还是保守了秘密,没有把白皎就是小月亮的事告诉林澈。

  白初贺本就无意和林澈多说,现在声音更是已经在失控边缘,“林澈,我要报警了。”

  “我不觉得你会报警。”林澈又笑了笑,“毕竟你这么紧张他,不会冒让他出事的风险吧?”

  林澈的话几乎已经算是一句威胁。

  何复早就忍不住了,立刻在旁边大声开口,“你不说,也会有警察去找你让你说。”

  “真有这么简单吗?”林澈的声音很慢条斯理,“你用什么理由去报警,凭着电话里这几句没有太多实际意义的话?何复,你有处分,我觉得警察更会倾向于这只是一场高中生之间的打嘴仗而已。”

  何复的后槽牙死咬了起来。

  林澈说的没错,就算他们报了警,仅凭一通电话也无法说明什么,更何况电话对面也只是一位高中生。

  而白皎消失的时间也还不足立案。

  “更何况。”林澈说,“我现在什么都没干,只是本本分分呆在家里而已,就算警察出警,我也实在不明白他们为什么会找我,我真没什么可说的。”

  何复的气得怒火中烧,却说不出任何话来。

  他从没想过林澈会这么厚颜无耻。

  白初贺抬头看了一眼候车厅外。

  他们出发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海市冬天白昼时间短,外面的天色已经隐隐约约要黑了下来。

  他大概猜得到林澈想做什么。

  “把地址告诉我。”白初贺低声,“我会一个人过去。”

  “当初听见我爸妈说叔叔和婶婶把孩子找回来的时候我还真挺诧异的,不知道他们两个人中龙凤怎么会生出这么个除了脸以外一无是处的糊涂蛋。”林澈叹了口气,“你果然才是叔叔和婶婶的孩子,一点就通。”

  林澈报出了个地址,“我看我们小孩子之间的事,还是别打扰到叔叔和婶婶了吧。”

  白初贺挂断了电话,给父母随便发了个消息搪塞了一下,转身就往外走。

  “贺子,你等等!”何复刚想跟着走,转身又看到那几个大行李箱,连忙叫住保安大叔塞了钱请他帮忙寄存一下,也追了出去。

  白初贺已经拦到了车,何复赶紧从后座钻了进去。

  白初贺系好安全带后抬头在后视镜里看见了他,微微皱眉,“何复,你别去。”

  如果放在不久之前,何复也许会很敏感的认为白初贺是嫌自己碍事,但一切说开之后,他发现他才开始真正了解白初贺。

  “没事。”何复摇摇头,“还不知道他要干什么,你一个人去太冒险了。他只说不能告诉叔叔阿姨,我跟去应该没事。”

  白初贺还想再说什么,何复截住他的话。

  “况且...我说过要帮你一起找小月亮。”何复短促地笑了笑,“就当是我履行一下承诺吧。”

  何复也是个主意硬的,白初贺见他执意如此,也不再说什么,向司机报出了地址。

  “你们去这儿干什么,这儿远得很哦。”司机按下计费器,“有点贵哈。”

  白初贺虽然在海市呆过许多年,但对老城区外的地方算不得熟悉,“这儿是哪儿?”

  司机一边打调一边说:“铁路隧道。”

  ...

  白皎醒过来的时候,两眼仍旧阵阵发黑。

  他一开始以为是自己还没有完全恢复过来,睁着眼睛像盲人一样看了半天后,才发现是因为自己所在的这个地方原本就很黑。

  他有些夜盲,又本来就很怕黑,冷汗立刻冒了出来。

  “哧”地一声,一团小火苗冒了出来,不太明亮的光线勉强悠悠照亮了身边的一丁点景象。

  一张男人的脸浮在半空中,犹如鬼魅,白皎吓得往后一退,脚底被什么坚硬冰凉的东西绊了一下。

  他一下子摔倒,膝盖磕到了绊倒自己的东西,一阵钻心入骨的疼痛传来。

  摸黑的同时,他的手也摸到了在脚边绊倒自己的东西,寒凉坚实,指甲划过时发出吱吱的刺耳声,令人十分不舒服。

  手里的触感和膝盖骨剧烈的疼痛让白皎的大脑忽然划过一幕场景。

  第一人称的视角,不断从空中坠落,直到狠狠地摔在闪着锋利寒光的铁轨上。

  火车站的地勤阿姨对他说过的话忽如其来地在脑内响起。

  “听说跳车了呢...那得多疼啊。”

  白皎后背一凉,一下子反应了过来自己摸到的是什么东西。

  他怎么会不知道呢,他从小就经常央求着宋琉和白远带他来这样的地方,望着一节节远去的车厢,开心地想象着车里的人会去往何方,他们开心吗,会过上幸福的生活吗。

  这里有他最熟知的东西。

  刚刚绊倒他的是一节铁轨。

  冰凉的铁轨,不断坠落的记忆,钻心的疼痛。

  有些东西似乎开始悄悄冒出苗头。

  “这里——”

  然而他刚想明白,嘴里的话甚至还没有说出口,黑暗中闪过一小阵风,一个巴掌狠狠地打在他脸上。

  “操他妈的,别弄这种鬼动静行不行!”

  白皎被打蒙了,大脑传来阵阵嗡明声,原本黑漆漆的视野升起许多彩色的光点。

  光点似乎不断升高,最后变成一种轻盈冰凉的东西,扑在他的脸上,化成了水。

  只有脸上火辣辣的疼痛还提醒着他,他现在身处的环境有多么奇怪。

  自他有记忆起,从小到大几乎从没挨过打,哪怕是幼年时宋琉大怒的那一次,也只是雷声大雨点小地打了打他的屁股。

  从来没有人会这么对他,哪怕是学校里的男孩子们闹了矛盾,也只是互相推搡而已。

  白皎呆呆地捂着自己的脸。

  可他为什么对这种火辣辣的触感没有任何陌生的感觉,就好像他曾经不止一次地遭受到这样的对待。

  “小少爷这么不经事,一巴掌就没声了?”

  黑暗中浮起的那张脸飘到了白皎眼前,白皎这才看清是一个男人举着打火机,蹲在跌倒在地的他的面前。

  这张脸有些眼熟,但白皎一时半会儿没能想起这是谁。

  “你哑巴啊?倒是吱一声啊。”男人推了他一下,吊儿郎当的声音就回响在白皎的耳边。

  白皎双眼圆睁,靠着打火机微弱的光芒,终于想了起来。

  这是那个在校门口打了神情紧张的李天心一耳光的男人。

  “你是...你是天心姐姐的男朋友?”

  “谁?”男人一开始没反应过来,随后翻了个白眼,“哦,李天心啊,我哪儿有那个福分跟她谈恋爱,你那个姓林的好哥哥才是她男朋友。”

  “什么?”白皎愕然出声。

  林澈?和李天心?

  “不过也就是为了套点你们家的消息而已。”男人嗤笑了一声,“那蠢女人,还以为自己找到真爱了,要飞上枝头做凤凰了。”

  白皎终于明白那天李天心被带走前惊恐又愤怒地盯着的是什么东西。

  是那时走到他身后的林澈。

  白皎浑身上下的寒毛几乎都要竖了起来。

  “你是谁?为什么要带我来这儿?这儿是哪儿?”白皎大声问,“你这样是犯法的,我要报警!”

  男人故意拉长嗓子学了一遍白皎的“我要报警”这四个字,一阵稀稀拉拉嘲弄的笑声响起。

  这里不止只有他们两人,白皎的眼睛逐渐适应了黑暗后,才看清还有几个社会青年或站或蹲地围着他。

  他也看清了自己所处的环境。

  这是一节很长的火车隧道,他们在靠近隧道出口的一端,外面的白雪随着微弱的风不断飘进来。

  白皎在嘲弄声中不断往后退,直到后背撞上坚实冰冷的墙,他反手一摸,摸到了一片长了青苔的砖。

  这种环境让他变得无比恐慌,大脑一阵刺痛,又冒出了一股奇怪的熟悉感,仿佛他曾经也在这样隧道洞里呆过很长的一段时间。

  海市这样的火车隧道并不多,白皎只记得老城区那边也有这么一个地方,是废弃的隧道,他那次和宋一青许安然悄悄摸摸跟踪白初贺的时候,在出租车上远远看到过一次。

  那时出租车司机唠着嗑,说这地方以前可乱的很,什么人都有,不是很太平。

  白皎觉得自己的大脑平生第一次变得无比机灵。

  “你们带我来是要干什么?”人身安全最重要,“你们是要钱吗,我爸妈有,给我个电话,我可以打给他们。”

  面前的男人咂了下舌,“林家那小子跟我说的时候我还不太相信,没想到你是真的一点儿都记不得了啊,小月亮?”

  听见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从一个素未谋面的人的口中说出,白皎后背蓦地一悚。

  男人伸出了手来,白皎下意识地躲过。

  “倒是还记得疼呢,我还以为你记吃不记打呢。”男人拉着嗓子笑了起来。

  “你到底是谁,要干什么,不是要钱吗?”白皎后背抵着隧道的砖墙。

  “要钱?我要钱干什么?男人不屑一顾,“钱也得有命来花,我都快没命了,还要你这钱?”

  白皎完全不明白他在说些什么。

  “你可是能出席的最后一位证人。”

  男人阴恻恻的声音回荡在隧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