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场哨响起的瞬间,米兰球员们仿佛卸下了什么重担一样,不约而同地长舒了一口气。
红黑军团的成员们,依旧在绿茵场上奔跑,却不再是为了进球或者抵御拜仁的进攻。
他们奔跑着,纵声欢呼着,庆贺着历经艰辛才得来的胜利,庆贺着自己又一次地,站在了欧洲之颠!
马尔蒂尼跑至场边,从替补席上的随身包里,翻出了一面意大利国旗。
即将退役的AC米兰传奇队长,也是曾经的意大利队队长,将绿、白、红三色的意大利国旗披在身上,在绿茵场上狂奔着,以抒发内心的喜悦和感伤。
这应该是他最后一次有机会身披国旗,在赛场上奔跑了,马尔蒂尼有些伤感地想着。
他的职业生涯仍然有遗憾,他仍然觉得自己为米兰和意大利所做的还不够多,但也就到此为止了,马尔蒂尼自知。
原本和帕托搂在一起,又蹦又跳的圣西罗,嗅到了自己最熟悉也最喜爱的香气,也从自己最熟悉和最喜爱的香气中,嗅到了淡淡的忧伤气息。
有些顽皮也有些不着调的少年,瞬间放开了好友。
他甚至无需寻觅,便循着气息,找到了自己爱人所在的地方。
圣西罗疏地窜了过去,只跑了几步便追上了马尔蒂尼。
“保罗?”
“保罗~~!”
“保罗保罗保罗,保罗你怎么啦?”圣西罗与马尔蒂尼并肩跑着,一边跑一边喋喋不休地发问。
马尔蒂尼不答话,圣西罗便伸出手,去扯男人身上披着的意大利国旗。
马尔蒂尼沉默着,双手一兜,便用宽大的意大利国旗,也盖住了圣西罗的身子。
少年快活地“噶”了一声,便毫不介怀地披着意大利国旗,和马尔蒂尼一通在绿茵场上奔跑。
他还是不那么爱意大利,圣西罗想。
但是他爱保罗。
他很乐于和保罗一起爱意大利;所以可以接受在属于自己的欧冠决赛之后,和保罗一起披上意大利的国旗。
圣西罗正想着,却见奔跑中的马尔蒂尼忽地停住了脚步。
紧接着,便有一阵朦胧袭来。
原来是马尔蒂尼转过身,用意大利国旗盖住了两个人的脑袋。
然后,借着国旗的遮掩,马尔蒂尼倾身靠近,吻上了他在赛场上肖想已久的薄唇。
这是一个热烈的、奔放的、仿佛不顾一切的吻。
短暂的诧异过后,圣西罗毫不犹豫地沉浸在了这个意外的吻里。
“谢谢你,圣西罗,真的谢谢你。”马尔蒂尼一边亲吻怀里的少年,一边含混地向他道谢。
“谢谢你陪伴着我,谢谢你愿意爱我,谢谢你圆了我的梦。”
“圣西罗,真的很谢谢你……”
圣西罗轻脆地笑了一声,接着便对马尔蒂尼回以了更加热烈的拥抱和亲吻。
远处,头戴王冠的伯纳乌以手托腮,重重地叹了口气。
接着,伯纳乌操纵着自家球场上的微风,让马尔蒂尼和圣西罗身上的国旗略微飘扬起来一些,也隐藏住了国旗下的两人清晰的身姿。
红黑军团里,同样在发疯的还有因扎吉。
此时的因扎吉,不知何时竟换了件球衣。
这件红黑剑条衫的背后,印的不是九号,而是“62”——就和先前因扎吉拿记号笔在打底衫上写的一样。
这样的球衣,当然是因扎吉在赛前,拜托了球衣管理员为他准备的。事实上,因扎吉准备了两件球衣,另一件上印的是“63”。
虽然很遗憾另一件球衣没能派上用场,但是能在欧冠决赛上完成自己的第六十二粒欧冠进球,已经足够美妙了!
现在,因扎吉正一面在赛场上狂奔,一面双手背后,竖着拇指指向自己的背号——看好了!老子是有六十二粒欧冠进球的因扎吉!
菲利普·因扎吉!!
一副骚包至极的模样。
然而,因扎吉跑着跑着,忽地脚下打滑,竟莫名摔了个大马趴,连身上印着“62”的定制球衣都给扯破了。
因扎吉跌坐在地上,口里“哎哟哎呦”地叫唤着,半天都爬不起来。
真是的,老子耍帅才耍到一半啊!!
哎哟我去,今天赢了球,居然还流年不利?!因扎吉不无遗憾地想着。
在因扎吉无法看见的维度,头戴王冠的青年,傲娇地仰起了脖颈。
哼,让你踩着我家指环王登顶,还在我面前得瑟?
不摔你摔谁?!
圣西罗当然看出了伯纳乌的小把戏。
但是有着人类躯体的AC米兰俱乐部魂灵,只是嘴巴一咧,有些顽皮地笑了笑,然后又朝正和他共同披着意大利国旗的马尔蒂尼怀里倚了些。
一瞬天堂,一瞬地狱。
同样是在终场哨响起的瞬间,拜仁慕尼黑的球员们,仿佛被抽干了全身的力气一般,无力地瘫软在了草坪上,疲惫得仿佛连一根手指都抬不起来。
说来有点奇怪,他们分明只是踢了一场九十分钟的比赛,可在拜仁球员的感知里,却比踢完了加时赛外加点球大战还要疲劳。
这或许是因为,他们已经失去了全部的指望。
在圣西罗的视野里,可以看见那个叫作伯尼的、外表是个粗豪壮汉的拜仁俱乐部魂灵,正踉跄着、一步一顿地,走在自己的人类之中。
伯尼弯着腰,一手提溜着个不晓得从哪里翻出来的啤酒瓶子,一手胡乱拍打着自家球员的脸颊、肩膀,像是在给他们鼓劲,又像是想要唤醒他们。
“托马斯!”
“巴斯蒂安!”
“米洛!”
“霍尔格!”
……
“你们、你们别再躺着啦!!”
“不要给、给圣西罗还有伯纳乌看了笑话!!”
……
伯尼在自己的球员之间走走停停,一边走一边呼唤,还不时仰着脖子,举着酒瓶子灌上一大口。
然而,球队魂灵的呼唤,并未能如愿唤醒正陷入沮丧和自责之中的拜仁球员。
于是,伯尼也不走了。
身高足有一米九、模样粗豪的壮汉,索性也一屁股坐在了草坪上,坐在了自己的球员之间。
伯尼不再说话了,也不再试图唤醒任何一个球员。
他只盘腿坐在地上,仰起脖子,直接把啤酒瓶口怼进嘴里,哐哐哐地就开始灌酒。
他喝得很快、很急,喝得灌不进的啤酒从瓶口溢出,浸入了他深棕色的络腮胡子里,也浸湿了他身上的拜仁球衣,都没有察觉。
而伯尼瓶子里的酒,也好像永远都喝不尽一样。
光是喝酒还不够,伯尼竟又一边喝酒,一边落下泪来。
起先只是无声地哭,眼泪混着啤酒流进了络腮胡子里也不引人注目。可又过了一小会,眼泪实在是止不住,堂堂一个人高马大的大汉,竟然不顾形象地号啕大哭了起来。
而且是一边抹眼泪,一边喝酒,再一边喝酒,一边抹眼泪。
呜呜咽咽的声音偏偏震天响,吵得唯二能听见的伯纳乌和圣西罗耳朵疼。
全体的拜仁球员中,唯二没有倒下的,是拜仁的队长范博梅尔,以及副队长拉姆。
马克·范博梅尔,身材高大的荷兰汉子,拜仁的队长。
他站在一众倒地不起的队友之间,只一言不发地把自己的背脊挺得笔直。
好似一座丰碑。
身材矮小的菲利普·拉姆,却有更多的动作。
这个小个子的拜仁队副,面上还因为先前九十分钟的激烈运动而残留着薄薄的红晕,总是很锐利的深棕色眼眸低垂着,本就薄的嘴唇更是抿得几乎看不见了。
拉姆先是没有看满场奔跑着欢庆的米兰球员,而是踉跄着在自己的队友之间走过,接着弯下腰,向一个个仿佛被抽走了浑身力气般爬不起身的队友们伸出了手。
拉姆最先走向了穆勒。
这个总是笑着的、总爱说笑话的大男孩,此时难过得满脸的褶子都堆在了一起。
穆勒没有哭,但是看模样竟比哭还难看。
“托马斯,站起来!”拉姆冲穆勒伸出了手。
“托马斯,站起来,别让对手、别让媒体,看了笑话!”
短暂的沉默过后,穆勒握住了拉姆的手,借力站了起来。
这个再也笑不出来的大男孩,仍然低垂着脑袋,但至少挺直了脊背。
路过罗本的时候,拉姆什么也没说,但他面无表情地弯下腰,向小飞侠伸出了手。
罗本抬眸,瞥了拉姆一眼,然后“啪——”地一声,打开了队副的手。
但是荷兰人以手撑地,自己爬了起来。
拉姆被罗本拒绝了,却也神色如常。
他抬脚走向躺在罗本旁边一些的施魏因施泰格,再次向队友也是好友,伸出了手。
这一次,拉姆的脸上,带上了些微的笑意。
“巴斯蒂安,起来!”拉姆的声线,还是一贯的沉稳。
“起来——!”
“拜仁也许会输,但绝不会一蹶不振!”
施魏因施泰格仰着头,冲拉姆露出了一个疲惫至极的微笑。
马德里过分灿烂的阳光洒下,仿佛把他淡金色的头发,染成了白色。
接着,施魏因施泰格握住拉姆的手,借力站了起身。
再然后,愈来愈多的拜仁球员不用拉姆鼓舞,就自己站了起来,沉默着走向了更衣室。
就连伯尼,拜仁慕尼黑的魂灵,一边喝酒一边号啕大哭的壮汉,也挪着屁股,状似无疑地磨到了拉姆身边。
拉姆当然看不见伯尼,也不可能冲对方伸出手。
但是满脸泪痕的壮汉,主动握住了拉姆的手,然后借着力,站起了身。
就仿佛拜仁慕尼黑的球队魂灵,也从这个小个子的男人身上,汲取到了无穷的力量一般。
确认了全体队友都站起了身,虽然一脚深一脚浅地,虽然垂头丧气地,但都正朝着更衣室的方向走去,拉姆终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
然而,拉姆自己,却没有立刻和队友们一起回到更衣室修整,以及抒发内心的痛苦。
他迈着还算平缓的步伐,走向了马尔蒂尼。
菲利普·拉姆,向保罗·马尔蒂尼,这位与自己踢同一个位置、即将退役的传奇队长,主动伸出了手。
马尔蒂尼与拉姆简单地握了握手,圣西罗则歪着脑袋,满脸好奇地看着两个人互动。
“你踢得很棒。”马尔蒂尼出言夸赞了拉姆,言为心声的。
“谢谢。”拉姆答得很简短,接着提出了自己的请求,“我可以和你交换球衣吗?”
其实,马尔蒂尼本来是想自己留着这场比赛的球衣的。
这是他的最后一场欧冠,最后一场俱乐部比赛,应该也是人生的最后一场职业比赛的球衣,十分具有纪念意义。
但是,马尔蒂尼注视了一会眼前这个娃娃脸的小个子后卫,接着脱下了自己的球衣交给了拉姆,又用力拍了拍对方的后背。
马尔蒂尼莫名地知道,眼前的这个青年,会走得很远很远的。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