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枫良压根不在意三缨丝,他只在乎逢霜:“伤口还疼不疼?”

  逢霜摇摇头,回头望了眼身后:“太昌祖神说,三缨丝必须得用血养。”

  温枫良手掌一摊,一根食指长短的金紫色丝线浮现在他掌心,他打量这所谓的三缨丝,问道:“它有什么用?”

  逢霜抿了抿唇,心虚道:“不知。”

  “不知?”温枫良睁大眼睛,“你连它什么作用都不知道,就敢放血养它?还把本就不多的灵力耗个七七八八?”

  逢霜底气不足瞪他一眼,他立马撇撇嘴,听逢霜继续说。

  当时和温枫良分开前,逢霜已有察觉,只是还来不及告知温枫良,就被拉入另一个空间。

  他在残垣断壁前,见到了太昌祖神。

  “此处,便是曾经的神界。”

  祖神说的不是他们如今用的语音,也不是逢霜一知半解的古神语,而是他从未听过的语调发音,但很奇怪的,他听懂了。

  他朝太昌祖神行了个大礼,恭敬道:“前辈。”

  那人影转过身来,面目笼罩在光芒中,模糊不清,逢霜只依稀看到他眉眼极温和。

  说到此处,逢霜看了看温枫良,后者很认真地在给他伤口上药。

  他话音短暂一顿,隐瞒了关于三缨丝的一部分事实和他要如何才能和旧天道同归于尽。

  温枫良安静听逢霜讲,等逢霜说完,他默不作声抱住逢霜,闷闷不乐道:“阿霜,以后你不要再瞒着我了。”

  逢霜道:“好。”

  环住他的手臂收紧了些,温枫良伏在他耳边,狠恶恶道:“好什么好,你惯会言而无信,哄骗我。”

  逢霜沉默一瞬,而后握住温枫良胳膊,一个吻轻轻落在温枫良唇角,他道:“以后不会了。”

  温枫良眸色深深,双手捧着他的脸,压低嗓音:“你保证?”

  他想,除了他快死了和三缨丝能保住他魂魄,让他不至于落的个魂飞魄散不入轮回外,再没别的事能瞒温枫良了。

  “嗯,我保证。”

  温枫良状似凶狠地说:“我要是发现你再骗我,我就……我就把你锁在床上,哪也去不得。”

  逢霜轻声一笑,扬起头,顺从接受温枫良的亲吻。

  他没意识到,他如今表现得越温顺,越与从前无异,就越让温枫良怀疑。

  在温枫良看来,逢霜原谅他的举动太过突然,他一面欣喜若狂,一面又忍不住多想。

  含着逢霜耳垂,温枫良含糊不清道:“你向天道起誓,绝不再瞒我。”

  逢霜假装没听到,腰身一弓,一声低吟脱口而出,再低低说一句疼,就能瞬间让温枫良把方才的话抛到九霄云外去。

  “又弄疼你了?”温枫良亲他脸颊,语气满是懊恼。

  他缓了缓,双手环住温枫良脖子,宽慰道:“无事,你继续吧。”

  茧内时间流逝和外界不同,他们在里头耗了近两个时辰,外界将将过去半个时辰。

  少年候在坑边,顾白梨不知所踪。

  “我让寒明先去休息了。”

  少年挑挑眉,看向逢霜的目光充满戏谑,逢霜下意识低头看自己衣冠是否整齐。

  逢霜不好意思别过头,红晕从耳根蔓延到脖颈。他额上那炉鼎印记还没彻底消去,剩下淡淡的红,像暮春最后一片褪色的花瓣,漂亮得让温枫良移不开眼睛。

  知晓逢霜脸皮薄,少年说:“你先去沐浴吧。”

  逢霜脸更红了,想瞪温枫良,却又记起这场云雨是他不想温枫良多问,主动的。

  “有情人做风月事,没什么好羞耻的,快去吧。温枫良留下。”

  逢霜也确实想沐浴,他掐了个净身诀,依旧觉得身上黏黏糊糊很不舒服,他犹豫一下,趁温枫良没注意给少年发了个传音,示意少年不要说漏嘴。

  温枫良目送心上人背影消失在视线中,他果然同逢霜想的一样,拐弯抹角向少年询问逢霜的事。

  少年三言两语糊弄过去,又反过来问温枫良梦中之事。

  温枫良默了几息,他在梦里没再听到少年声音后不久,便已发现那个逢霜不是真正的逢霜。

  那梦境不再是他的逃避之所,而是困住他的囚笼。

  不,准确来说,那不是他的梦境。

  他试了好多次,次次都以失败告终,转机是在那个假逢霜为他挡刀而死时,他情绪波动太大,那梦境产生一丝裂隙,被他抓住机会。

  “是旧天道,”明昭殿中,少年屈指敲敲桌面,道,“他想把你留在那里。”

  “我知道。”

  温枫良偏头望向窗外,逢霜换了身衣裳,腰间坠着枚玉佩,长发高高束成马尾垂在身后,正朝他们走来。

  温枫良露出个笑容,没回头,声音很轻道:“我还知道,我若不醒,他只有死路一条。”

  少年也不瞒他,老实道:“不错。”

  那段时间,逢霜连后事都安排好了。

  掩在衣袖下的手指蜷了蜷,温枫良想,那时逢霜冒着危险入梦唤他,他不仅不愿醒,还将逢霜强行逐出梦境时,是怎样的心情?

  逢霜会不会觉得他怯懦没担当?

  温枫良胡思乱想间,逢霜已走进屋中,少年摆摆手示意逢霜不用行礼,道:“坐吧。”

  逢霜挨着温枫良坐下,见温枫良脸色难看的紧,先看了看少年,少年耸耸肩表示自己什么重话都没说,又放柔声音,问道:“在想什么?可是前辈说了不该说的话?”

  “不关前辈的事,”温枫良摇摇头,抬眸看着逢霜,一字一顿道,“我好后悔。从一开始,我就错了。”

  他不该在失忆后明明动了心还要装作若无其事,他不该听旧天道的话,折辱欺负逢霜,也不该因害怕逢霜不会原谅他,选择逃进梦里。

  逢霜握住温枫良右手,缓慢一笑道:“没关系,我原谅你了。”

  温枫良语气郑重地说:“我以后不会再犯糊涂了。”

  逢霜任由温枫良握着他的手,把茧内发生的事情尽数说了。

  先前温枫良一门心思全在逢霜身上,逢霜又不想他多问,故而逢霜跟他说的并不多,此时听逢霜再次谈起,竟后背一凉,冷汗湿了里衣。

  早在太昌祖神陨落前,已算到后世有天道会乱世,祖神算不出具体时间和人,便不着痕迹留了一手。

  那本能回溯时光的功法,便是太昌祖神留的信号。

  温枫良眨了眨眼睛,有些没回过神。他一次又一次重生,一次又一次看着逢霜死在他面前,都是太昌祖神计划好的?

  碍于空间法限制,逢霜也不是很懂,少年身为天道,听到逢霜说那本功法的来历时,就已经明白了。

  旧天道想用温枫良来扰乱这个时空的稳定,却不知太昌祖神早有准备。楚映越他们参不透那本功法,是因为温枫良才是太昌祖神选定的人。

  少年心中一动,叫温枫良召出昆吾锤。

  泛着淡紫色光芒的昆吾锤变成拳头大小,安静躺在桌上。一枚金紫色的符文在指尖凝聚,少年小心翼翼把它打入昆吾锤之中。

  一时屋中光芒大盛,刺得人睁不开眼睛,温枫良习惯性拿手挡在逢霜眼前。

  少年收回手,把昆吾锤还给温枫良。

  锤头不再是原来黑漆漆的模样,增添了许多类似符文的印记,锤柄由褐色的木头状变得更加精致,整个锤子泛着淡金色的流光。

  温枫良惊讶道:“这是怎么回事?”

  少年抿了口茶,问逢霜:“小霜,祖神还说什么?关于神界的。”

  逢霜想了想:“祖神说,再有万年,神域会重新自北渊之上诞生。”

  “那就没错了,”少年说,“新的神域一诞生,关于旧神域的东西都会被抹去。我若没猜错,旧天道想做的,绝不是重建神域,复活神族这般简单。”

  “他还想永远留住旧神域。”

  少年冷笑道:“他野心不小。”

  世间万事万物都有轮回,像沧海桑田,像星辰斗转四季变化,像凡人有生老病死,轮回转世,草木有枯荣。

  神界会在特定的时间覆灭,又会在特定时间诞生新的神域,出现新的神族。不只是神界,其他五界都不例外。

  有生则有死,有死才有生。

  而旧天道竟妄想永远留住旧神域。

  温枫良道:“若他成功,会怎样?”

  “会怎样?所有人的生命就会停在神界重建那一刻,他们将不停循环生前之事,这世间不会再有新生命诞生,也不会有人彻底死去,就连花开叶落,风吹雨打,都不会有半分改变。”

  像一潭被隔绝的死水,没有丝毫波澜。

  除非旧神界被毁,否则他们永远得不了解脱。

  失去生机的时空,会被法则抛弃。

  温枫良吸了口凉气,他实在没想到后果会这么严重。

  少年之前也没想到这点,是那句再有万年,新的神域会自北渊之上诞生提醒了他。

  他揉揉眉心,喝了口冷茶,担忧地看了眼逢霜。

  逢霜眼睫低垂,看不清眼底情绪,不过从那只捏的紧紧的手能看出,逢霜心情并不如面上那般平静。

  少年又道:“当然,我们并非只能束手待毙。”

  指了指昆吾锤,少年说:“祖神既把昆吾锤留于你,必然有祖神的用意。”

  他分明知晓,却不肯告知温枫良。

  昆吾锤能砸世上一切东西,哪怕是无影无形的灵力剑气都能砸成薄片,如今被少年解开其中的封印,威力定然更强。

  虽然温枫良还没感觉出昆吾锤除了外观之外的变化。

  逢霜安静许久,道:“明日,我回一趟北渊。随之,你……”

  温枫良立刻打断逢霜:“我陪你去。”

  不待逢霜拒绝,温枫良说:“你伤势不曾痊愈,又在茧内耗了大量灵力养那什么丝,就算我们今晚再次双修,你修为也恢复不了多少。”

  “如今世道那么乱,万一遇到什么妖魔,我同你一起,你还能省些灵力。”

  逢霜冷声道:“我有那般没用?”

  温枫良赔笑说:“我担心你嘛,你不带我去,我就没心情打坐疗伤。若是我心绪不宁走火入魔,那就麻烦了。”

  觑着逢霜神色,温枫良撒娇撒的极为自然:“好阿霜,你就带我一起去嘛。”

  逢霜长长一叹:“好。”

  温枫良弯起眼睛笑:“你答应了,就不能反悔。”

  逢霜:“……”

  他忽然想把温枫良扔出去。

  待温枫良得了逢霜承诺,少年道:“三缨丝?”

  “嗯。”逢霜心念一动,那截三缨丝漂浮在空中,少年伸手接住三缨丝,观察一阵,并未多言。

  少年将三缨丝还给逢霜,两人交换个彼此都懂的眼神。

  这时,逢霜才忆起他被拉入茧中时,顾白梨有话要对他说。

  少年道:“他回来是想告诉你,淙湟城中,又出现了几只像青雀云蝶的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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