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已料到不会很顺利,故而温枫良骤然发难时,他早有准备。但逢霜不晓得,在温枫良朝少年出手后,逢霜想也没想执剑上前。

  温枫良似已失了神智,一双眼瞳猩红至极,似乎要滴下血来。他思维被青雀云蝶的天性操控,一心只想杀了这两人。

  逢霜应对的有些吃力,那只变成利爪的手刺进他肩头,他眉头都没皱一下,忍着痛手腕一翻,盈朝闪着寒光向温枫良胸口刺去。

  他起了杀意。温枫良修为太高,若是今日让温枫良逃出去,后果不堪设想。

  温热的血溅到温枫良脸上,他动作顿了顿,就在这一刹,逢霜手上的本命剑已顺利刺进他心口。

  疼痛像惊蛰的春雷,唤醒温枫良被控制的神智,他没管他自己的伤势,而是目不转睛盯着逢霜——逢霜身上血迹斑斑,尤其是左肩伤的最重,血顺着手臂一滴一滴往下淌,在逢霜脚边聚成一小滩。

  他感到头晕目眩,感到后悔,脑中却又不受控制地泛起暴戾,有谁的声音在催促他,扰得他头疼欲裂。

  他像撕咬不共戴天的仇人血肉那般咬紧牙关,两腮绷得紧紧的,宁愿被术法反噬到吐血也不肯再伤害逢霜。

  盈朝还停在温枫良体内,逢霜看出温枫良短暂恢复神智,犹豫要不要继续,他自己都没发觉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温枫良神色时而难过时而疯狂,他一面抵抗着那道声音,一面艰难挤出个笑来。

  他想问逢霜伤口疼不疼,想让逢霜不要迟疑,他快撑不住了,但他什么话都没说出口,两眼一闭身体一软陷入昏迷。

  逢霜心中一慌,手疾眼快搂住温枫良,这才看到站在温枫良身后的少年。

  “前辈,他……”

  少年打断逢霜的话:“没死,被我打晕了。”

  逢霜松了口气,轻手轻脚拔出盈朝,给温枫良喂了止血的丹药。

  他左手使不上太大力气,仍小心抱好温枫良,动作温柔地重新把温枫良放回池中。

  少年啧啧几声,不由得出声问道:“你方才不是还想杀他?”

  逢霜没说话,实际上他也没什么可说的。

  少年状若感慨道:“我说了能救他,你不必如此谨慎。”

  退一万步来说,就算温枫良今日真跑了,以他的实力还能抓不住温枫良?

  逢霜依旧不做声,左臂疼的厉害,他分辨不出心上疼不疼。

  应该是疼的。

  少年扔给他一个药瓶:“一粒内服,一粒碾碎外敷,打坐把毒素逼出来就好了。”

  “多谢前辈。”

  逢霜攥着那药瓶,想了想,找了角落坐下,他脱下外袍,轻轻撕开一侧沾满血的布料。

  伤口很深,洞穿他左肩,若非他躲得快,这一爪子就落在他胸口。

  那毒素发作的也快,这么短的时间里,他左臂已经完全没了知觉。

  药敷上冰冰凉凉,两个呼吸过后,伤口便有说不上来的疼痛,像是火烧又像刀搅。疼痛沿着经脉游遍全身,最终汇集在小腹。

  往少年那边看了眼,怕影响到少年,逢霜咬着唇把痛哼吞回腹中。

  逢霜捂着小腹,面色苍白,冷汗直冒。

  恍惚间,他好像回到了生安安的时候。

  他背对着少年,少年看不到他的情况。

  不至于……这么疼吧?

  少年看着逢霜不停颤抖的身体,忍不住怀疑自己是否拿错了药。

  药没拿错。

  所以逢霜身体到底有多糟糕,才连药效都承受不了?

  少年头疼地揉了揉眉心。作为逢霜专属的医修,昭戚是吃白饭的吗,也不知道给逢霜调理调理?

  远在青羽宫的昭戚一个头两个大地哄安安,忽然打了个喷嚏,后背一凉。

  一股精纯灵力从腕间涌入,速度不急不缓,很快缓解那股几乎要把他绞杀的疼痛,逢霜喘了口力气,抬起眼睫向少年道谢:“多谢前辈出手相助。”

  “不必言谢。”少年皱着眉,三指仍搭在逢霜手腕,逢霜不习惯被他人触碰,下意识想挪开,又生生忍住。

  “你是炉鼎之身?”

  少年惊讶的嗓音让逢霜有点难堪,他抿紧唇,小幅度点了点头。

  少年见他不自在,松开手道:“你身体太弱,药效太强,一时不适应罢了。”

  将另一瓶药和一张药方递给逢霜,少年说:“让昭戚按这个方子给你炼丹,不出一月,你体内的旧伤可尽数痊愈。”

  逢霜没接:“晚辈受之有愧。”

  什么愧不愧的,少年心想,他此番来此便是为了偿还因果。

  强行将药塞到逢霜怀里,少年顿了顿,没再问逢霜别的事情。

  给温枫良喂的药起了效,少年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收回思绪。

  温枫良很快就要比逢霜更痛更惨了。

  他让逢霜出去等,逢霜白着脸摇摇头,他也就不再浪费时间劝说逢霜。

  换骨血是件极其麻烦的事,稍有不慎温枫良就得死这儿,少年指尖冒出一缕青色的光芒,那光芒窜出窗户,顷刻间将整座宫殿包裹。

  随后又有雷声轰鸣,逢霜往外看了看,只见数条劫雷穿梭在云层中,互相交织形成一座囚笼,将他们牢牢护在其中。

  这……

  逢霜震惊地望向少年,这人究竟是什么来历?

  少年神色专注,对外界事物不闻不问,温枫良浮在半空中,下一刻,他们被罩在结界中。

  逢霜看不见里头的动静,他面上看着冷静,指甲深陷入掌心,若昭戚在这,一眼就能看出他在紧张,在害怕。

  伤口因他用力过猛蹦开,重新渗出血来,他听到温枫良一声声压抑不住的痛呼,凄厉不甘的刺耳鸟鸣,和空气中渐浓的血腥气。

  逢霜小小后退半步,后腰抵在窗沿,屋里浓重的血腥气仿佛一只无形的手,残忍地扼住他喉咙,让他喘不上气。

  他仰了仰头,感受到他和温枫良的血契亮了又暗,暗了又亮,如此反复。

  法器里没有日升月落,逢霜不知他等了多久,窗外时时电闪雷鸣,好似有人在攻击这里。

  他一动不动等在窗边,从外头透进的空气都像是带着血腥气。

  结界里的动静渐渐小了,一根暗紫色纤细小巧的骨头被扔出来,紧接着是第二根,第三根。

  温枫良被换了三根妖骨,一身妖血。

  结界散开露出躺在地上那个人时,逢霜呼吸滞了滞。

  他与温枫良的血契,没亮。

  他脑中一片空白,临江的往事又一次向他袭来,他觉得冷,如坠冰窖的冷。

  指上忽地一痛,他迟钝地低头去看,少年没发觉他的异样,不好意思解释道:“借你点血。”

  血?

  要他的血做什么?

  逢霜慢慢回过神。

  少年见逢霜的血融入符文,伸手抹了把额上的汗。他也是头一回做这事,要是温枫良死在他手上,他和温枫良的因果又要多一截不说,还得被祂迁怒。

  “好了,”少年站起身,示意逢霜把温枫良弄到床上,“他养了两三天就能醒了。”

  逢霜低低嗯了声。

  少年这才看到逢霜肩头早已凝固的血,又见逢霜眼中藏不住的担忧,无声笑了笑。

  他对北渊了解的越深,就越觉得北渊一族从出生到陨落都由不得他们。

  他们被迫到人间走一遭,尝悲观,品苦乐,在红尘紫陌中练就一颗玲珑心。

  他们会在纷繁人世间爱上一个人,掏心掏肺对对方,但在北渊族人心中,苍生永远是第一位。他们可以恋爱脑到性命都愿意给出去,也可以在某些时候理智到冷漠无情。

  逢霜之前想杀温枫良是真的,怕温枫良会出事也是真的。

  少年叹了口气,心想或许这就是北渊族人一直都是最好用的棋子的原因吧。

  强大忠诚又有弱点,好拿捏。

  少年见过好几个与逢霜类似的修士,无一不是半步天道,以斩妖除魔为己任,结局皆是心上人死了,他们发疯自尽。

  也不知逢霜会不会步此后尘。

  少年闭了闭眼,神识与祂沟通。

  逢霜抱着温枫良寻了见宽敞明亮的屋子,他坐在床边,沉默打量温枫良。

  温枫良没什么变化,只是脸颊毫无血色,唇上有干涸血迹,应该是疼到受不了咬破的。

  逢霜自己都没察觉他落了泪,滚烫的眼泪一滴滴落在被褥,晕湿一小块被面。他不自觉弯下腰,吻上温枫良双唇,一点点把血迹舔干净。

  少年敲响门,逢霜已收拾好心情,又成了那副冷淡不关心的模样。

  但是……

  水珠残留在他眼睫上,眼眶也是红的,着实没什么说服力。

  少年也没拆穿他,开门见山道:“温枫良的功法有问题。”

  逢霜回忆说,温枫良嫁给他后,习的功法心诀都是他给的,绝不可能有问题。

  “空梧派虽是小门小派,却也不会做这种事。”

  他记得,温枫良在空梧派还挺受宠。

  而且他以前翻过温枫良在空梧派学的功法心诀,都没问题。

  “其他的呢?”少年说,“他可有在其他地方跟谁学过功法?”

  逢霜不知,他被俘前和温枫良交过手,那之后他就被封了修为,生完安安后他也没和温枫良交手,直到温枫良丧失神智。

  思及此,少年也想到那功法是谁给的了。

  他道:“温枫良习的不深,废了就行。”

  逢霜眼皮一跳,少年知他想法般道:“不是废他修为,是废功法。但对他修为也会有影响。”

  推开窗,盘旋天边的劫雷已消,天空湛蓝,云朵洁白。少年伸了个懒腰,转头对逢霜道:“你和他有血契,双修一段时间就能恢复七八成。”

  逢霜别开脸,耳根微红:“前辈可还有别的方法?”

  “有,当然有,”少年说,“你们闭关养伤,你大概四五年,他久一点,十年往上吧。”

  “不过你想闭关养伤,他不一定会给你这时间。”

  逢霜思索半晌,将温枫良给他讲的事情说了一部分给少年,问少年知不知那人是谁。

  少年倚着窗,闻言挑眉,神色严肃问道:“你真想知道?”

  逢霜颔首。

  “那我就告诉你罢,”少年一字一顿道,“他是,旧天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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