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霜一出手便是杀招。

  他深知自己此时修为不如温枫良,与其试探着来,倒不如一开始就干脆些。

  温枫良没用昆吾锤,随手从一个魔将腰间抽了把剑,迎上逢霜。

  他故意压制自己修为,倒是和逢霜打了个平手。

  魔气浓重,像乌云聚在他们四周,魔族和修士们根本看不清他们身影,只能从一道道剑光推断出他们打的旗鼓相当。

  双方都在紧张。

  对魔族来说,温枫良赢了,就代表他们不用龟缩在狭小的地方,能向仙界讨回万年前那笔账,能扬眉吐气。

  ——他们莫名相信,温枫良有这个能力。

  对修士们而言,逢霜是他们的定心丸顶梁柱,魔界攻打他们又怎样,仙尊赢了,这些魔族便不足为惧。

  这个道理温枫良明白,逢霜更明白,故而当他发现他灵力略有不济后,毫不犹豫就想和温枫良同归于尽。

  温枫良哪不晓得逢霜的想法,见逢霜弃剑掐诀,神色决绝,立刻意识到逢霜想做什么。

  他指尖一弹,一缕魔气飞快靠近逢霜,他们双修过,逢霜的身体不会抗拒他的魔气。孩子察觉到他的气息,兴奋地动了动,贪婪吸收那缕魔气。

  逢霜身体一僵,术法被迫中断,他倾了倾身子,呕出口血来,随后被温枫良一掌拍在胸口,从云端跌了下去。

  他受术法反噬影响,暂时用不了灵力,下意识护住肚子。

  温枫良在逢霜即将坠地的一刹那接住逢霜,不待他询问逢霜情况如何,一把小巧玲珑的匕首从他身后狠狠没入他身体。

  他低下头,见着那匕首裹着他的血,从胸口透出来。

  逢霜把他捅了个对穿。

  他保持抱着逢霜的姿势,看逢霜脸色苍白,眼里有难过有纠结:“魔族的死穴不在心脏。所以匕首上淬了毒。”

  不消逢霜解释,温枫良已感觉到从伤口往四肢扩散的疼痛,怒火将那残留的几分温情烧的一干二净。

  逢霜无端打了个寒颤。

  温枫良反手将匕首抽出,塞到逢霜掌中,握着逢霜的手,又照着自己胸口刺下去,鲜血溅到逢霜脸颊衣上,他像不会疼一般,只紧紧盯着逢霜。

  逢霜手微微一颤,直觉温枫良状态不对劲。

  “你说的没错,捅心脏确实杀不了我。但这毒,对我同样没用。”

  温枫良拔出匕首,打量了几眼,抬手放了个信号,魔族便知是他赢了。

  “一个活口不留。”

  逢霜厉声道:“温枫良,你敢!”

  “本座有何不敢?逢霜,你如今是本座的手下败将,有什么资格这般跟本座说话?”

  “本座本来不想浪费时间精力打他们,谁让他们自己要找死。诛魔阵?就凭他们那点本事,想杀本座,痴人说梦。”

  魔气幻化成一条条藤蔓,将逢霜手脚束缚在地上,他不停地挣扎,想挣脱魔气的禁锢。

  温枫良忽而软了语气:“仙尊像不像救他们?”

  逢霜修为恢复了些许,闻言惊疑不定,猜测温枫良葫芦里要卖什么药。

  温枫良道:“仙尊只需回答是或不是。”

  逢霜没吱声,在估量温枫良的可信程度。

  “仙尊考虑的时间越长,他们死的就越多。”

  逢霜抿紧嘴唇,点了点头。

  温枫良露出个笑来,似终于等到鱼儿上钩,怎么都藏不住得意的笑容,逢霜冷静地看他,心愈发往谷底沉去。

  逢霜意识到,今日不能善了。

  “你想我做什么?”

  “很简单,本座要你来换他们。”

  逢霜一怔,不懂温枫良话里意思,温枫良见状,笑吟吟跟他解释:“你当本座的阶下囚随本座回魔界,本座就放了他们。只要他们不自己找死,本座可以放弃攻打修真界。”

  逢霜满眼不可置信:“你……”

  “仙尊,时间不等人。”温枫良抬眼看了看天浪宗的方向,修士们和最开始相比,人数已经少了很多,“仙尊不妨猜猜,来的三十多个修士,现在还剩几个?”

  仙尊声音低不可闻,温枫良要凑近才能听清逢霜说的话:“……好,我答应你。”

  温枫良就笑,慢条斯理拿出他早已准备好的灵针。

  要逢霜当他的囚奴,必定要封了逢霜修为,逢霜精通阵法,普通封印显然风险极大,他思来想去都没寻到一个好方法,正苦恼之际,那人给他送来灵针,完美解决此事。

  他试过,灵针不会损伤经脉,针一拔,修为就能恢复。

  “你先让他们停手。”

  “那不行,万一仙尊出尔反尔怎么办。”

  温枫良给领头那魔将传音,让他们下手注意点,别把修士们弄死了,那魔将疑惑地挠挠头,不明白自家尊上为何要这样说,但还是遵循温枫良的命令。

  修士们在奋力抵抗魔族,他们视作定心丸的仙尊却在不远处的树林里,被魔界新任魔尊摁在地上。

  比起恨,逢霜更多的是悔。他后悔之前怎么没听昭戚的劝告,废了温枫良修为,也后悔那日同意温枫良离开青羽宫。

  他闭着眼。可眼睛看不见,其他感觉就更明显。

  温枫良很认真地把灵针刺进逢霜体内。

  十二处大穴,一处不能少,不能多。力度一分不能轻,也不能重。

  逢霜全程安安静静,只偶尔克制不住身体自然反应颤了几下。他躺在枯枝碎石上,蓦地想起梧桐山幻境那件事。

  都是温枫良衣冠整齐,他身无寸缕,一时竟不知哪一次更为狼狈。

  修为如孩童手中的糖水,以极快的速度消失,不多时,逢霜便感觉不到灵力的存在,没了灵力,身体似乎都变重了。

  温枫良抹了把额上沁出的汗,很满意逢霜的识趣,奖励般在逢霜眉心落下比蜻蜓点水还轻的一吻,而后右手一招,魔气凝成一把匕首。

  逢霜没发现那个吻,他尚未从彻底失去灵力这件事上回神,左肩猛地一疼,猝不及防从嗓中挤出半声闷哼,温枫良掐着他下巴,逼他睁眼抬头看向自己。

  温枫良问他:“疼不疼?”

  哪会不疼,匕首在肉里又转又搅,几乎要生生剜下块肉来。分明这种事他小时候经历了很多,早就习惯了,再疼也能装出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可这次比穆谶以往的惩罚都还要疼。

  肩疼,心口也疼。

  他又忆起一件旧事,温枫良初初嫁给他时,他也做过类似的事。

  他想,温枫良是在报复他。

  或许温枫良从不曾喜欢过他。

  除却最初的半声闷哼外,逢霜再没发出任何声音,温枫良觉得没趣,丢开匕首,看了逢霜片刻,堪称温柔地替逢霜擦去脸上血色。

  他目光挪到逢霜肚子,没有术法遮掩,仙尊隆起的小腹清清楚楚出现在他眼前,约有凡间妇人怀孕四个月大小。

  “温……”

  知道逢霜想说什么,温枫良轻轻嘘了声,逢霜便不再出声。

  他拾起衣裳缓慢穿上,整理好凌乱的头发,温枫良转身往树林外走,他迟疑地伸出手,拽住温枫良衣袖一角。

  “肚子……”逢霜偏过头,艰难开口道。

  温枫良明知故问:“仙尊肚子怎么了?”

  逢霜张了张嘴,又沉默闭上,声音轻而飘渺:“没什么。”

  本就是他一厢情愿想要的孩子,被他人看见也无妨,又不会掉一块肉。

  走出树林时,有用以掩盖他肚子的术法落到他身上,他不太适应凡人的身体,走得慢,温枫良不动声色配合他的步伐。

  从山门往上,随处可见战死的弟子。

  修士们和魔族的交锋已停止,双方各有伤亡。

  天浪宗近七成弟子陨落,余下的皆有伤在身,伤势严重的站都站不起来,杵着剑才没让自己倒下去。

  温枫良顶着他们愤怒的注视,牵着逢霜走到天浪宗大殿,他居高临下俯视他的俘虏,声音不大,却很清晰地传到他们耳边。

  “仙尊仁慈,用他自己换你们一条活路,本座答应了,从今日起……”

  温枫良话音未落,天浪宗宗主用力呸了一口,大声说:“少惺惺作态,要杀要剐随你的便。”

  他转向逢霜:“仙尊,您不必为了我们受制于这魔头,我们天浪宗虽名声不显,但宗内也没有贪生怕死之辈。能杀这……”

  温枫良依旧是温和无害的模样,下一刻那宗主被魔气扼住喉咙,一柄漆黑长剑从他右胸穿过,温枫良衣袖一挥,他便如断了线的风筝被扔出去老远。

  天浪宗的弟子们纷纷叫着宗主,奈何他们被温枫良的威压死死压住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宗主砸碎了一方雕塑。

  “温枫良!”

  “本座给他个教训罢了。”

  温枫良饶有兴趣地扫过那些恨不得把他剥皮削骨的弟子们,最终将视线停在人群里那个身着蓝白弟子服的少年身上。

  上辈子他当上魔尊后已经有点疯魔了,一心想要复活逢霜,这时天浪宗藏着可以让人起死回生的秘籍的消息传到他耳中,他带魔将屠了天浪宗,没注意有个少年死里逃生。

  那时他整日整夜研究那能让时空逆转的术法,不知少年拜了何人为师,修为突飞猛进,与顾白梨一同给他找了不少麻烦,有一回少年还险些毁了逢霜尸身。

  他回忆少年的名字,漫不经心道:“除了那个叫秦桓的弟子,其他的都杀了。”

  “派人给丹江寒阙一带所有宗门掌教宗主送信,问他们是自己离开,还是本座赶他们离开,”温枫良指了指天浪宗宗主,“去的时候把他尸体带上。”

  那几个宗主掌教大都是怕死的主,只有一两个会奋起反抗。

  他又随意选了个魔族:“你去清岳仙宗告诉杜瑄枢,本座明日在天浪宗等他。”

  温枫良吩咐完转过身,不出意外见逢霜压着怒气道:“你答应过我,不杀他们。”

  他勾下逢霜一缕鬓发,在指尖缠绕把玩,笑着说:“仙尊,我可是魔。魔的话,怎么能信呢?”

  ——“仙君,魔的话最是不可信。但是我喜欢你这句话是真真的,比魔界娆河终年不灭的命火还要真。”

  脑中忽地响起熟悉的嗓音,逢霜有些恍惚,又被头皮传来的疼痛唤回神。

  温枫良屏退其他人,此处只剩他们,但在青天白日下,被温枫良按在天浪宗空荡荡的大殿上,逢霜仍接受不了。

  带着血腥味的风从大开的殿门吹进来,拂过他肌肤,激起他一身鸡皮疙瘩。

  逢霜打了个寒颤:“温枫良,我不要,你放开我,放开我。”

  温枫良攥住他手腕,力道大的要把他手腕捏碎,温枫良眼里燃着一团要把他烧成灰烬的火。

  “你不要?放开你?当初是你巴巴贴上来要我碰你,怎么,这会儿学会装清高了?”

  温枫良指腹拂过他额上若隐若现的印记,嗤笑道:“你装清高,你身体答应吗?本座不在这一个月,你是不是忍得很痛苦?”

  “炉鼎之身,又怀着孩子,呵。”

  逢霜心口疼的厉害,他失了修为,哪挣的过温枫良,不多时温枫良就扒了他衣裳。

  肩头的伤没抹药没包扎,在他挣扎期间再次渗出血来,逢霜神智昏沉,殿内青石板的凉混杂着身体的疼,让他分不清梦境还是现实。

  天浪宗某间客房,隐隐约约飘出几声低吟。

  夜风寒凉,月色朦胧,将立在院中那人身影拉的很长。

  天边泛起鱼肚白,温枫良推开门,见到宛如石雕的顾白梨,没有丝毫惊讶。

  顾白梨抬起眼,目光似透过温枫良,透过门板,望见里头被温枫良折腾了一晚上的逢霜。

  他看到温枫良,第一句话不是正义秉然的质问,不是转述杜瑄枢的话,也不是怒气冲冲跟温枫良划清界限,而是道:“师尊他有孕在身,是你的孩子。”

  温枫良意外地挑挑眉,邀请顾白梨进屋。

  屋里的景象让顾白梨睁大眼睛,努力装出来的平静瞬间灰飞烟灭。

  他看见他师尊蜷缩在冰凉的地板,身上只胡乱裹了件单薄衣裳,裸露在外的肌肤上全是各种痕迹,还有干涸的血迹。

  温枫良靠在门边,看顾白梨快步走上前,蹲下.身想碰逢霜又不敢,颤着嗓子喊了声师尊。

  距离近了,顾白梨才看到他师尊肩上的伤,他一字一顿道:“温枫良,你畜生不如。”

  温枫良也不阻止他抱起逢霜的动作,道:“你可以带走他。不过他一旦踏出房门半步,昨晚本座与他的约定便不作数了。”

  “顾白梨,你猜猜,你师尊愿不愿意跟你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