逢霜毫不犹豫否认:“不可能。他没有时间,更没有那个实力。”

  对于仙尊的反应,昭戚毫不意外,平静道:“如何不可能。他不是逃了两个月?你能保证这两月里他老老实实待在云尤城?”

  逢霜道:“季明元失踪是在八月前,那时候他在青羽宫,按你的说法,莫非他有千里迢迢从清岳仙宗赶到临江,再从临江返回清岳仙宗不被任何人察觉的本事?”

  尤其是顾白梨还在教温枫良术法。

  “再者,他天性纯善,做不出这般事情。”

  “良善之人亦可作恶。”

  逢霜终于忍不住皱了皱眉:“你对他意见这么大?”

  昭戚见他心生不满,放下茶盏,也不再说些他不愿意听的话:“开个玩笑罢了,看你急的。我对他哪有什么意见?我巴不得他修炼一日千里,一辈子平安无事,陪你到陨落那天。”

  仙尊神色有几分不自然,昭戚没注意到,继续道:“他在你身边,你还能正常些。”

  昭戚说的都是心里话,逢霜那句轻飘飘的“我活不下去”让他震惊担心不已。

  他和逢霜多年好友,知晓逢霜那些沁着血泪的狼狈过往,明白无论是找穆谶报仇也好,解蛊也罢,都不过是借口。

  一个等顾白梨能接过仙尊重担的借口。

  昭戚很清楚,顾白梨成为仙尊那天,就是逢霜自尽之时。

  过去数百年里,他想了很多办法,想让逢霜走出青羽宫,走入纷繁喧闹的红尘,沾一沾人间烟火,看一看河山壮阔。可是逢霜不乐意。

  那日在明昭殿,他察觉到逢霜对温枫良异样的感情,私下问过嬴绮。

  之前他还不太确定,那么这次见到逢霜,他就很确定了。

  ——若非真的动了心,逢霜一个连别人触碰都厌恶恶心的人,哪会和温枫良缠绵。

  逢霜有了牵挂的人,他比任何人都高兴。

  在季明元记忆中看到温枫良时,他第一反应和逢霜相同,考虑到温枫良和逢霜成了亲,理应让逢霜知晓,便给逢霜传了音。

  而且,临江也不止季明元这一件事,他着重提季明元,是因为季明元关乎到温枫良。

  昭戚主修蛊术,看得出季明元体内不止一种蛊,好几种蛊相生相克,其精妙程度让他都为之叹服——解起来很麻烦就是了。

  他琢磨了两日,决定先解命蛊。

  命蛊能让中蛊者神智记忆随时间慢慢消退,最终丧失所有情绪感知,像个傀儡娃娃,不知疼痛,只会听从下蛊之人的命令。

  约莫千年前,有魔修以命蛊为祸人间,各大宗门纷纷讨伐,最终那魔修和他的二十多名傀儡葬身火海,命蛊也跟着消失。

  “这命蛊与记载的不太一样,我研究了一下,不算难解,要耗费些时日。命蛊一解,他应该还能想起些事情来。”

  昭戚话音一转,赞叹道:“不愧是能让季苍改变传位主意的人,意志力非同一般。”

  此话一出,昭戚立刻想到什么,与逢霜对视了一眼。

  季明元私生子的身份不是秘密,季苍不喜欢季永元,偏爱私生子也不是秘密,想让季明元接任下一任门主更不是秘密。

  “难道说……”

  是季永元勾结那些紫衣人,害了自己弟弟?

  倒也算是个理由。

  但是,季永元没这么蠢吧?

  “季明元在哪儿?”

  昭戚道:“他今日昏着,等明日清醒了,我带你去找他。”

  “嗯,”逢霜点点头,他必须要弄清那些人冒充温枫良的目的,“随之的事,不可告诉其他人。”

  深知此事严重性,昭戚笑道:“你不说我也知道。”

  “我突然想起,你来之前,明月涧有弟子在临江失踪,”昭戚抿了口茶,“约莫明日下午,那位涧主就会亲自来临江。”

  两个月前,仙尊闭关,昭戚借此机会到安川探查人傀气息一事,得知了季明元失踪后到临江。

  他途中和一位早年认识的掌门遇上,那掌门门下有弟子在两个月前于临江无故失踪,两人一拍即合,一同到临江调查。

  昭戚敏锐嗅到此事不简单,遂以逢霜的名义给各掌教发传音,询问近几年是否宗内有弟子失踪。

  得到的结果是,五年之内,共有近百名弟子失踪,涉及到的宗门大大小小有三十多个。

  由于每个宗门失踪的弟子人数少,且都是存在感很弱或者无父无母无朋友的外门弟子,故而并无几个宗门在意此事。

  昭戚当即把这件事告知杜瑄枢,让杜瑄枢去应付那群人,自己留在临江继续查。

  临江本是青虹云榭的管辖范围,青虹云榭现任掌教一继位,便不顾宗内大部分长老的反对,将临江交给了附属门派明月涧涧主管理。

  如今出了这件事,明月涧涧主就成了众矢之的。

  他听说,每日都有不同宗门的弟子前往明月涧要说法,还听说那位掌门堵在明月涧大门口,把明月涧涧主骂了三天三夜,什么脏话烂话都有,还抖出了明月涧涧主和青虹云榭掌教的事。

  逢霜对他人八卦不感兴趣,他道:“随之跟我说,他害怕他会被你拿出炼药。”

  “炼药?”昭戚呛了口茶,忙道,“我怎么会拿他炼药?”

  仙尊面无表情看着他:“你趁本尊闭关不在,跟他说了什么?”

  昭戚喊冤:“我哪有,他是你的心上人,我有那个胆子威胁恐吓他吗?”

  “你是说他胡思乱想诬陷于你?”

  昭戚:“……”

  昭戚仔细回想一阵,恍然大悟道:“应该是你上次蛊发,问我血契怎么解,不小心被他听了去。而后我找他要了点血,想给你炼些丹药,看能不能暂时遏制住蛊虫,被他误会了。”

  知晓昭戚不会在这种事上骗他,仙尊道:“我会同他解释。”

  昭戚见他眉宇不自觉松开,有些想笑,他努力做出板着脸的严肃模样,语气却带了几分笑意:“天色晚了,仙尊若无旁事,就先回去吧,免得夫人等急了。”

  “给你疗完伤就回。”逢霜抬抬下巴,“去那边坐着。”

  昭戚没问逢霜怎么看出他有伤在身,逢霜也没问他为何会受伤。

  “怎的伤的这样重?”

  昭戚无所谓道:“我是医修,这点伤过两天就好了。你该回去了,别真让夫人等急了。”

  温枫良一点都不急,他甚至希望逢霜和昭戚说的更久点,最好一晚上不回来。

  逢霜回房时,他正坐在窗前,撑着下巴望着天空出着神,连逢霜走到他身后都没察觉。

  “在想什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让他回过神,他连忙站起身来:“仙尊。”

  “不必如此拘谨。”

  逢霜离开昭戚住所时已过三更天,他原以为温枫良睡了,想着远远瞧上一眼,不惊了温枫良睡眠,哪知温枫良房里还亮着灯。

  “睡不着?”

  温枫良尴尬一笑:“有点。”

  逢在桌边坐下,把昭戚的话原原本本告诉温枫良,温枫良默了默,道:“那确实是我误会了。”

  “昭戚不会伤你,”逢霜向他保证,又问他方才在想什么。

  温枫良道:“没想什么。”

  他总不能说,他在想陵城秘境吧。

  当日他们出来是逢霜和顾白梨连手强行撕开秘境,但他总觉得,临江有另一个可以进入秘境的地方。

  秘境里,有东西在吸引他。

  不知为何,他本能不想逢霜知晓。

  他似乎是在害怕逢霜会对他失望。

  “撒谎。”逢霜道。这般愁眉苦脸的样子,哪像什么都没想。

  温枫良眨了眨眼,换了个说辞,“我在想,有没有能让玄铁晶更快融化的办法。”

  “本尊可以帮你。”

  温枫良脱口而出:“我想自己来。”

  他说完就开始后悔,悄悄看向逢霜,见逢霜并无生气的意思,暗中松了口气。

  “有能让灵石里的灵气为你所用的方法,我回头教你。”

  “谢谢仙尊。”

  “你不必这般客气。”

  逢霜目不转睛盯着他,他不太自在地摸了摸脸:“我脸上有脏东西?”

  “没有。”

  夜风从湖面掠过,撞入房中,惊得烛火摇摇晃晃,撩起两人发丝后又从窗户蹿出,朝更远方奔去。

  火光明明灭灭,映在仙尊脸上,温枫良听到逢霜问他:“你逃跑那两月,除了云尤城,还去过什么地方?”

  温枫良一脸茫然,老老实实答了。

  他那段时日大路都不敢走,全挑的小道,待的时间全都不超过三天。

  “是有什么事与我有关吗?”

  逢霜道:“嗯。昭戚在季明元记忆里看到了你。”

  温枫良一惊:“我?”

  逢霜把季明元的事情告诉温枫良,温枫良皱着眉头疑惑不解,他二十多年来不沾花不惹草,低调咸鱼的不得了,除却空梧派和清岳仙宗一些人外,别的门派就没几个他认识的人。

  他不找事,事来找他?

  这算什么理?

  “不必忧心,本尊不会让你蒙冤。”

  仙尊说的郑重,温枫良无端忆起他在梦里看见的,逢霜为了他背叛清岳仙宗,从人人羡慕敬仰的仙尊变成人人唾弃嫌恶的魔修走狗,最终被他剜了心,死在他怀里。

  他心头一颤,摇摇头道:“我身正不怕影子斜。”

  他不怕那些阴谋诡计,没做过的事就是没做过。

  与此同时,他想变强的念头愈发强烈了。

  翌日,用过早饭,昭戚带逢霜去见季明元,温枫良主动叫住逢霜,说他也想去。

  昭戚看向仙尊,仙尊颔首。

  为了不让季明元见到温枫良时情绪过于激动,逢霜施了点小术法,改变温枫良容貌。

  季明元的住所离昭戚房间并不远。

  那是一间伸手不见五指的屋子,窗户用厚厚的黑布蒙着,透不进一丝光亮,温枫良适应了好几息才勉强看清周遭环境。

  屋里没有多余家具,季明元蜷在角落,手腕脚踝系着铁链。

  昭戚分别给他们传音,说这是季明元清醒时主动要求的,他怕自己会自尽或者伤到别人,最主要的是,他怕自己听见那道声音,会不受控制跑回去。

  “明元,是我。”

  昭戚蹲在地上,耐着性子叫季明元,铁链想起一声轻响,季明元疲惫地睁开眼:“昭前辈。”

  他声音沙哑至极,昭戚嗯了声,倒了水让他喝下,又把他抱到床上:“今日可有好些?”

  “没之前疼了。”

  昭戚给他扎了针,又喂了药,道:“以你的恢复情况,再等三天就能解命蛊了。到时候会很难受,你忍一忍。”

  “昭前辈大恩,明元没齿难忘。”

  “报恩留着日后再谈,”昭戚道,“你现在最主要的就是养好伤。”

  季明元抬起眼眸看向逢霜,“这位便是仙尊了罢。仙尊想问什么尽管问,明元必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季明元态度很配合,奈何他身子太弱,逢霜看过一遍他的记忆后,他就虚弱到随时都能昏过去。

  昭戚赶忙接住他,让他靠在自己肩头,给他输了些精纯灵力:“今日便到这里,你好好休息,我待会儿再来看你。”

  “容貌身影的确和随之很像。”

  “不是我。”

  从看到季明元记忆起,温枫良就一直在沉默,直到只剩和他逢霜两人,才说了声不是我。

  “本尊信你。”

  逢霜迟疑地握上他的手,他没有挣开,仿佛感觉不到似的,任由逢霜握着,

  他安静了好长一段时间,忽然轻声道:“我想与你一起去。”

  “一起去季明元说的那小巷看看。”

  不待逢霜拒绝,他认真道:“既然有人要害我,那我就不能坐以待毙。”

  温枫良说:“您信我,我很开心。我自知我修为低,您放心,我绝不会给您添麻烦。”

  逢霜不觉得带着温枫良是自找麻烦,他有把握能保护好温枫良。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