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他来的?”

  清晨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屋内,仙尊半靠在床头,抬眸看着守了他一夜的人。

  “喝点水,嗓子都哑了。”

  昭戚倒了水,见逢霜喝下去,才道:“不是叫,是拽来的,揪着领子拽来的。”

  仙尊神色冷淡下去,一双眸子眨也不眨盯着他,他笑了笑,搬了把椅子坐在仙尊对面。

  “心疼了?”

  逢霜别开目光,昭戚继续道:“你既然对他有意,昨晚为何又要将他赶出来?”

  “与你无关。”

  “与我无关?”昭戚提高音量,“我为你的事情奔波这么多年,与我无关?”

  逢霜不自在地往里侧挪了挪,昭戚离的太近,那气息让他有些不舒服。

  昭戚将他的动作看在眼里,冷笑一声道:“你以前没这种情况吧?你以为血契是说着玩儿的东西?”

  “我告诉你,有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如果你一直这样,终有一日你会变得既厌恶其他男人的气息又渴求他们碰你。”

  若逢霜真沦落到那种地步,不会有半分愉悦,他能感受到的只有疼痛和永远不会满足的痒。

  逢霜沉声道:“不会有那么一天。”

  “是,到时候你会自尽。可你清楚你的情况吗?我趁你昏睡给你检查过,你最多还有三年时间。”

  “这三年内,你能保证顾白梨修为能追上你?你能保证顾白梨一定能杀了墟光?你别忘了,顾白梨在修炼,墟光也不曾懈怠。逢霜,这世间没人比你的天资更高。”

  昭戚深吸口气,尽量心平气和地跟逢霜讲道理:“我承认,我是在拿天下大义绑你。”

  昭戚很早就明白,逢霜这个人很矛盾,一方面想放弃自己性命,一方面却又舍不得看苍生遭难。

  不得不说,穆谶很了解逢霜,所以才给逢霜留了那样一道禁制。

  昭戚原以为这些年过去,逢霜能看透些许,却没想到,这人还是一如既往地固执。

  也不知固执些什么。

  他叹了口气,拉远他和逢霜的距离,倒了杯冷茶润润嗓,又道:“我知道你恨穆谶,你想杀他而后快。那你有没有想过,你好好活着,活成诸多修士羡慕尊敬的仙尊,对他也是一种报复。”

  仙尊没说话,昭戚也不出声,时间在静默中流淌,阳光逐渐染上热意。

  逢霜伸出手,似想触碰溜进屋的一线光芒,即将碰到之时,他又收回手,轻声道:“我活不下去。”

  温枫良见过的那些过往仅是冰山一角,他有时回忆起来,都记不清自己是怎样咬牙活下来的。

  当时想杀穆谶的念头成了他唯一的动力,等穆谶死于他手,他怅然若失,不知自己该干什么,该往何处去。

  后来他察觉穆谶其实没死,他又找到了目标。

  那时墟光出世,放眼整个修真界,竟无人能与墟光一战,于是他就去了,凭一己之力将墟光封印在长落渊。

  他从修真界声名鹊起的新秀摇身一变,变成天道承认的仙尊。

  青羽宫对他而言就像一座囚笼,他把他自己关在这里,从未踏出半步。

  让他坚持活着的无非两件事,想要穆谶彻底死亡和苍生而已。

  昭戚道:“你想想温枫良,你难道不想和他过一辈子?”

  仙尊扭过头看着窗外,没点头也没摇头,过了许久,他才道:“血契如何能解?”

  温枫良一晚上没睡好,各种画面片段在他梦中反反复复出现,无一例外都是关于逢霜。

  直到天色微亮,他才迷迷糊糊睡去,醒来太阳已照着窗棂,他用了早饭,又坐着想了会儿,觉得该去问问昭戚,血契怎么解。

  向下人打听过,昭戚在明昭殿。

  他不知道昭戚住在哪间房,鬼使神差地往逢霜寝殿走去,恰巧听到昭戚和逢霜的谈话。

  “想解血契?要么让他把你睡了,要么让我把他练成丹药,你自己选。”

  温枫良怔在原地。

  仙尊沉默几息,语气带了点无奈:“没其他法子?”

  昭戚道:“我暂时没找到。”

  后面的话温枫良没再听,他放轻呼吸,放缓脚步,悄悄走出明昭殿。

  可能是他们有血契在,逢霜的心思又在别处,竟没发现他来过。

  “真没有?”

  昭戚手一摊:“真没有。本来我从一位隐世前辈那里得知,有个办法或许可以解你的蛊,好不容易得了前辈说的灵植,却没想到你与他有了血契,这法子也就没用了。”

  穆谶这蛊下的刁钻又阴险,饶是昭戚已经够离经叛道,依旧没胆量一试。

  但凡中蛊的人换做其他人,他都敢动手,可偏偏是逢霜,让他投鼠忌器。

  “你旧伤未愈又添新伤,我劝你这段时间还是安分点。”

  说到这儿,昭戚忍不住皱了皱眉,他问过嬴绮,他不在的这些年仙尊都做了什么,得到的回答让他很是不满。

  早些年还好,近两年不是在养伤就是在养伤的路上。

  “你在查什么事,跟我说说,我帮你查。”

  “血契一事我会想办法。你要是想多活几年,就听我的话。”

  昭戚站起身,伸了伸懒腰,叮嘱仙尊几句后踏出房门。

  他换了身衣裳,径直奔向观竹殿。

  温枫良正在回想不久前听到的话,冷不防听见下人通报昭戚求见,还要装作一无所知的样子请昭戚进来。

  医修着了身竹青色的衣衫,见面便向温枫良行礼。

  “昨晚仙尊突发恶疾,在下一时失了方寸,有得罪夫人的地方,请夫人海涵。”

  温枫良蜷了蜷手指,没说那些冠冕堂皇原谅的话,而是道:“那血契能不能解?”

  昭戚微微一挑眉看他,他镇定回望,几息后,昭戚率先移开视线,道:“能。”

  温枫良心下一沉。

  昭戚道:“不过在下如今还没找到两全其美的办法。此次前来拜访夫人,除了道歉还有一事要求夫人。”

  “昭先生请讲。”

  “在下想要夫人一盏血。”

  温枫良坐在窗边,腕间没敷药,疼的钻心,他自虐一般揭开白色绷带,看着缓慢渗血的伤口。

  这次昭戚来是取他的血,那下次呢,下下次呢?是不是就要他的命了?

  以仙尊的性子,定然不会委身于他,要解血契想必只剩一种办法。

  杀了他,用他的骨血练成丹药。

  他不想死。他要逃,逃到天涯海角,逃到远离逢霜的地方,他宁愿丢掉修士的身份,以普通百姓的身份过完这一生,也不想死。

  他想的入神,回过神来才注意到房间里多了一人。

  仙尊安静站在他身后,目光从他脖颈看到他手腕,没等他开口,逢霜又一言不发离开。

  当天傍晚,顾白梨就送来伤药和法器,温枫良几乎想笑了,他忍了又忍才克制住那股情绪,平静接过。

  顾白梨道:“师尊闭关前,说西浪浮州的修士集会师娘错过了,恰巧半个月后是修真界的黑市开市,师娘可有兴趣?”

  “仙尊又闭关了?”

  顾白梨叹息一声:“被昭先生强行压着闭关了,说是旧伤甚重。”

  温枫良强忍着喜悦,说了几句希望仙尊早点好的客套话,又问起楚映越关在何处。

  顾白梨说楚映越是师尊关的,他不知道位置,温枫良哦了声,又听顾白梨道:“师娘想见的话,徒儿可以给师尊传音问问。”

  “不用,”温枫良刚说完,顾白梨的传音就飞出去了。

  仙尊并未问温枫良想做什么,很爽快地告诉顾白梨地点。

  楚映越仍被关在暗牢,数月不见天日,乍一眼见到顾白梨,还以为是自己的幻觉。

  “师尊,”他猛地扑倒栏杆边,伸长胳膊想碰到月白长袍的人,弯起眼睛笑着说,“您终于肯来看我啦。”

  “我真的好想好想你啊,师尊。”

  他痴痴望着顾白梨,半分眼神都没分给温枫良。

  “我想与他单独说说话,寒明,你先出去等我。”

  顾白梨犹豫道:“可是……”

  “我不会有事。”温枫良打断顾白梨的话,指了指亮着的符文阵法和锁住楚映越的锁链,“他伤不了我。再说了,有你在,若我真有事,你也能第一时间赶来救我。”

  顾白梨点点头,确认楚映越修为被尽数禁锢,威胁不了温枫良后,才依言走到温枫良说的位置。

  从头到尾没多看楚映越一眼。

  楚映越见顾白梨要走,立刻一声声地叫着师尊,温枫良也不阻止他,忽然道:“在你的世界,顾白梨死了多少年?”

  楚映越身体一僵,不回答。

  温枫良自顾自道:“他是被你害死的。你滥杀无辜,他看不下去想劝你,恰好那时候你在气头上,就拿他撒气,等你消了气,他已断气多时。我说的对不对?”

  “胡说!明明是他不愿意待在我身……”楚映越突然住了口,警惕地看着温枫良,“你到底是谁?”

  “我谁也不是。”

  得到答案,温枫良不会理楚映越的喊叫,转身往外走。

  顾白梨没问温枫良在里头跟楚映越说了什么,他送温枫良回观竹殿,告辞之时被温枫良叫住。

  “师娘还有何吩咐?”

  温枫良纠结地看他,最终牙一咬,心一横道:“楚映越不是你真正的徒弟。”

  顾白梨怔住,温枫良又道:“人是这个人,魂不是这个魂。不对,是楚映越的魂,但不是现在的魂。”

  他说不出楚映越是从过去重生回来的,只眼巴巴看着顾白梨,希望对方能懂他的意思。

  顾白梨脸色有点白,他闭了闭眼,想起他被楚映越掳走那段时日,昏沉中听到的那些话。

  原来是这样。

  楚映越是他徒弟,又不是他徒弟。

  “寒明,”温枫良不知该如何安慰顾白梨,紧张的手足无措,几近胡言乱语,“你别太伤心了,说不定你徒弟的魂魄还在呢。”

  顾白梨勉强一笑:“借师娘吉言。”

  温枫良垂着头,觉得他弄巧成拙了。他不想看到顾白梨为楚映越的事情终日难过,却没考虑过,顾白梨知道这消息后会有多痛苦。

  “对不起,是我自作主张。”

  他向顾白梨道歉,顾白梨扶住他,制止他对自己行礼。

  “是我该跟师娘道谢。若不是师娘提醒,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想到这一层。”

  顾白梨虽然在悲痛中,但很快就想到楚映越出事时的世外桃源。

  这件事他势必要弄清楚。

  不仅这一件,还有温枫良身中蛊虫一事。

  顾白梨道:“徒儿还有事,师娘早些休息。”

  等顾白梨走的没影了,温枫良才意识到,他没跟顾白梨编理由啊!

  万一顾白梨也怀疑他了呢?!

  温枫良惶惶不安,几次想找顾白梨又不敢,整日缩在观竹殿,虽说看着书,却一个字都没看进去。

  好不容易等到顾白梨来找他,顾白梨第一句话却是:“徒儿不能陪您去黑市了。您若想去,就让赢先生陪您吧。”

  温枫良迟疑道:“你……不问问我怎么知道这些事?”

  “徒儿问过师尊了,师尊让徒儿相信您,徒儿就相信您。”

  温枫良:“……”

  顾白梨又道:“师尊还说,若以后有人再问起此事,就让您说这是您在梦中得一大能指点,好奇之下试出来的。”

  逢霜在教他找借口?

  温枫良心情复杂。

  顾白梨见他师娘陷入沉思,道:“师娘,徒儿说句不该说的话,您是第一个师尊这般上心的人。”

  温枫良有几分感动,仅限于几分,而这少之又少的感动,也在昭戚再一次取了他一盏血,和仙尊不好好闭关养伤大半夜跑到他房里发疯后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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