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戈小说网>古代言情>野田黄雀行【完结番外】>第40章 宫墙泪4

  他继续问女人:“你叫什么名字?”

  女人不响,沉迷地摇晃着襁褓里的狸猫。

  云无渡凭空画符,指尖一点,印在女人额心。女人灵台发出光芒,等光芒散去,她的眼神慢慢清亮了起来。

  云无渡重复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狸猫从女人怀里跳走,女人恍若隔世地四处看了看,流露出一丝迷茫。她的视线,先从白玦身上一顿,移到云无渡身上,准确来讲,是他额间那一点朱红。

  不知道当初云家用了什么药,云无渡眉心留下了一点红,擦不掉,他也懒得管,左右不过皮囊而已。

  但随后,她目光坚毅,大大方方地起身抱拳:“碧涛。我是长公主的贴身宫女。”

  “啊?”仉璋道,“仉师姨的宫女?”

  “仉?”碧涛脸上闪过戾气,但清醒状态下的她很明显克制力高了许多,她只咬牙切齿道,“我是白智公主殿下的女官,是建平皇帝的教习姑姑。”

  “白智是谁?没听过。”

  “是圣祖的皇后。”仉璋低声说。

  “啊!那……这个孩子就是先太子了?”仉端恍然大悟,“什么啊,你是先太子的乳母吗?”

  “我不是乳母,我只是长公主指给陛下的女官,教导他长大学习。”

  云无渡的记忆忽然纷叠涌起,他在那条黑龙的回忆里,似乎看见过这个女人,抱着太子襁褓,被漳河一剑刺死了。

  “你……”

  云无渡还没说出话,仉端看碧涛一直盯着云无渡,开口贱嗖嗖说:“他是先太子妃哦。”

  “……”

  白玦跳起来:“才不是!”

  “他不是太子。我家陛下还未出生,就是建平万顺皇帝。漳河那个贱人,打着陛下的旗号清君侧,建立了你们大宗朝,圣上可是你们的仉家的太祖庆新帝!”

  云无渡摸着下巴,心想果然如此,不能全信那条龙的潜意识,它会杜撰和删改事实。

  “什么!”仉端大惊失色,他们接触到的皇家历史教育里,开国皇帝都是仉河,没想到居然是……他儿子。

  儿子当皇帝,老子当太子,闻所未闻。

  “不错。那个贱货架空了陛下,和他那个恶毒的贵妃一起,逼死了陛下。他……”碧涛潸然泪下,眼泪沿着她沟壑纵横的皱纹,流了一脸,“他才那么小,每天都不让他吃饱穿暖,他多小啊,他可是天底下最尊贵的皇帝。没爹没娘,最后被他亲爹活生生捂死了,我……我却被漳河那个贱人关在这里,什么也做不了!”

  碧涛捧脸痛哭起来。

  仉端仉璋面面相觑,在这里听他们老祖宗的坏话可真尴尬。

  “死就死了,大不了你殉葬。”云无渡平静道。

  碧涛的哭声戛然而止,她嚯然抬起头,目眦欲裂:“他没死!他没死!”

  仉端被她狰狞的脸吓了一跳,拉远了距离,生怕她伤及无辜,把所有姓仉的都杀了。

  “你知道吗?”碧涛揪住了云无渡的衣襟,白玦动了一下,云无渡拦下他,任由碧涛声嘶力竭地喊,“他没死的啊!他是公主殿下的孩子,他怎么可能会死,殿下早就为他保驾护航,他只是陷入假死。是……是那个贱人……”

  碧涛崩溃地跪到地上:“漳河把他钉死在棺材里了,呜呜,他还那么小,他怎么忍心拿木针把他钉在棺材里……我没用……我救不了他……”

  “他一定没死!他一定没死。我……我就是最好的证明!我知道……他一定没死。”

  碧涛抓着脸,细细碎碎地重复:“他一定没死他一定没死他一定没死……”

  云无渡提起她的手臂,清明咒的法效就要过去了。

  “漳河留着你干什么?你为什么没死?”

  碧涛抬起眼,双目中的光早已浑浊,呐呐念着:“没死……没死……”

  云无渡泄了一口气,松开她。

  “我知道……”仉端还挺动容的,他吸了吸鼻子,“先太子东宫还留着。”

  燕巽:“嗯?这么久了?”

  仉端摇了摇头:“我父皇说,那里晦气,他当太子时,不愿意住在那里。我小时候……”他快速瞥了一眼仉璋,仉璋微笑着看他,“小时候到处玩,溜进去一次,里面……什么都没变。”

  他想了想,说:“我还看见桌子上放着一碟糕点。阁楼外一颗桃树,很漂亮。”

  -

  先太子东宫。

  或者应该说,大宗朝开国皇帝曾经的寝宫。

  飞梁画栋,红墙黄瓦。

  斑驳的宫门和茂盛的植被。

  他们一进去,宛如闯进荒郊野岭,褪色的楼阁宫殿,荒凉得不像宫里,像深山老林。

  仉端拿着从侍卫那里抢到的剑,一路清开前方茂盛的草丛,艰难地往前走:“我上次来还是秋天,没这么茂盛。到了。”

  他抬起头,看着褪色的屋檐,这是一座两层红阁,雕龙刻凤,栏杆上落满了厚重的灰尘:“东宫还挺大,我上次来的就是这里,走。”

  殿门推开,大量灰尘喷起来,在阳光下粼粼闪动,一股死气沉沉的霉气涌了出来。

  “哎呀。”仉端叫了一声,正对面,站着一个低头垂手侍奉的宫女,发髻如云,娉婷袅袅。

  等走近一看,居然是一个等人高的木偶,栩栩如生,色彩鲜艳,蒙着一层薄薄灰灰的灰尘。那宫女就像真人一样,半阖着眼,嘴角带笑,眉心一点朱砂痣。

  仉端忍着恶心,敲了敲木偶的额头。

  “空”,“空”,“空”。空寂的声音在屋内回响。

  云无渡率先撩开垂帘,殿内更多木偶人,有男有女,有行有跪,各种姿态,脸上神情温和静谧,似乎沉浸在一种美梦当中。

  白玦亦步亦趋跟在云无渡身边,眯着眼打量这些人偶,吹一口气,把人偶面上朦胧的灰尘吹散。

  “这些木偶像,不像是普通的雕塑。”燕巽皱着眉道,他出身修真世家,对这些歪门邪道也有所耳闻,“倒是很像陪葬品。”

  “怎么可能!”仉端一边伸手去摸一个木偶的嘴角,这些木偶似乎共用一张脸,脸上的笑容弧度一模一样,“这里可是皇宫!最忌讳这种东西了。这些一定是以前伺候先太子的宫人,放在这里告祭先太子在天之灵。”

  “嗯。”云无渡点了点头,“确实很像陪葬品。”

  “啊!?”仉端猛地缩回手,仉璋拿手帕给他擦手指上的灰尘:“皇兄,你不要乱摸了。”

  云无渡在殿内逛了一圈,发现木偶像分布很有规律,不止他看了出来,燕巽也神色凝重:“这……这里不对劲。”

  “有,有鬼啊?”仉端结结巴巴说。

  白玦指着他:“封建迷信!”

  燕巽摇了摇头,制止两人的吵嘴:“木偶的摆放有问题,形成了一道【死宫】,进得来出不去。如果说这个宫殿是一个墓坑,那么这些木偶就是锁链和墓墙,把埋在墓里的人锁在墓坑里,死后不入轮回,永受艰难困苦的折磨。”

  他强调道,“是一种非常恶毒的法阵,而且,这不是民间流行的草台班子,而是出自修真界,是一道有效的法阵。”

  仉端心里怦怦跳:“真有鬼啊?”

  燕巽摇头:“它有效,不是指抓鬼,它聚的是【气】,但同时,好气坏气它都聚,所以修真界并不常用。”

  燕巽顿了顿,接着说:“也不常有,因为所需要的木偶像并不好制作。一只木偶要上等的木材,还要有画工,用矿石燃料上色,最重要的是,一桩木偶,需要一个人血祭。”

  仉端猛地把手指在身上狂搓。

  “上楼看看。”

  一楼除了这些木偶,看不出其他东西了,云无渡率先上了阁楼二层,二层和一楼有天壤之别,如果说一层是东宫宫殿,那么二楼就是一个孩子的房间。

  从楼梯口开始,随处可见孩子留下的痕迹,一只小木马,一把小木凳子,甚至还有悬挂的小木鸢。

  众人上来,仉端很兴奋,指着地上厚厚灰尘里,相比起来灰尘薄了一些的脚印:“这是我踩出来的。”

  仉璋抬头看着屋顶:“这里……看起来并不大啊。”

  说是二楼,更像一个隔层,矮小,就连悬挂的木鸢都垂到众人手边。

  白玦垂眸,伸手拖起一只木鸢,还没用力,那只木鸢在他手里碎成了碎片,徒留下光秃秃的绳子,像房梁垂下来,像上吊的绳子一样。

  仉璋张了张嘴,没说出话。

  仉端探头一看:“嚯,这也太脆了吧?”

  白玦攥碎了木鸢碎片,粉尘从他指间流泻。

  云无渡和燕巽往里走,绕过屏风,一张桌子出现,桌上摆着一碟糕点,蒙上了一层灰尘,再往里边,就是书房和寝宫。

  云无渡站在桌前垂眸看着桌上叠起来的方糕,灰尘堆积得太重,已经看不出糕点原来的颜色了。最上边,是一块咬了一口的糕点。

  是谁咬的?

  “这可不是我咬的。”仉端经过的时候,看云无渡一直看着方糕出神,不知道他想到了什么,羞涩大叫起来,“我可没那么馋嘴!当年它就这样了。”

  那就是……

  云无渡在心里叹了一口气。

  是那个孩子咬的了。

  临死前,他连一块糕点都没吃完。

  云无渡说不上来自己对……先太子的感觉。

  他是庇符师尊的孩子。

  自己敬重师尊,自然也怜爱她的孩子……

  可,这个孩子,师尊认同他吗?

  如果没有这个孩子,漳河能那么轻易上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