扶桑合上书, 却舍不得放下。
这不是虚构的话本,而是真实发生过的一段往事,这些零零碎碎的文字, 承载着两个男子之间刻骨铭心的爱情, 又因为描述得不够详尽,故而充满了遐想的空间, 只能靠想象去填补那些隐去未提的“情节”。
当初读完江临写的那本《柳荫记》, 他为梁山柏和祝英苔的悲惨结局哭了一场,可现在他却哭不出来,只觉得心里又闷又堵,有种说不出的难受。
“阿勒兢是当时的东笛王,我在《太祖本纪》和《太宗本纪》里都看到过这个名字, 便是他发动内乱,将原本的西笛一分为二, 变成了西笛和东笛两个国家,也正是得益于这场内乱, 太祖皇帝才能建立启国。”澹台折玉道, “据我所知,阿勒兢并非死于刺杀, 而是因病而亡。澹台云深很可能是刺杀不成,死在了东笛,但他曾是启国的太子和摄政王,怎么会死得悄无声息?”
澹台云深是个谜一样的男子,连澹台折玉都想不通的事,扶桑更加捉摸不透。
“就算最后一次失败了, 可在那之前他杀了十一个东笛王族,也算为阿勒循报仇雪恨了。”扶桑翻开书, 翻到其中一页,指给澹台折玉看,“你看这两个名字,阿勒衡,阿勒徵,和阿勒循的名字是不是很像?”
澹台折玉颔首道:“他们应该是阿勒循的同辈兄弟。”
扶桑道:“那天有光叔告诉我,他祖父曾经跟他说过,阿勒循身世可怜,他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发泄他对这个世界的怨恨。阿勒循的父亲和兄弟们究竟对他做了什么,让澹台云深恨到如此地步,非要一个接一个地杀死他们?”
澹台折玉心里有个可怕的猜想,但他无法宣之于口,他不想让那些见不得光的腌臜事污了扶桑的耳朵,他希望扶桑能够永远如稚子般纯洁和天真。
他语气平平道:“斯人已逝,再浓烈的爱恨情仇也都烟消云散了,别多想了。”
扶桑叹了口气,道:“希望他们真的能够有来生,相遇相知,相爱相许。”
扶桑把书拿去晒,而后喊澹台折玉回房,让他躺在罗汉床上,扶桑帮他揉腿,揉了没多久,就被澹台折玉拽进了怀里。
昨晚也是这样,只按摩了后背,才刚开始按蹆,澹台折玉就按捺不住了。扶桑想把流程走完,可他对澹台折玉毫无抵抗力,只要澹台折玉亲亲他,他就骨软肉酥,任由澹台折玉为所欲为。
何有光和安红豆送午饭上来时,后殿静悄悄的。
早饭和晚饭通常摆在屋里,午饭摆在无尽亭里,因此夫妻俩绕过满院子的书,进了穿堂,径直往里走。
左右两边的侧门都敞开着,恰好一阵风来,掀起了雪梅双鹤绣帘,恰好何有光往南屋看了一眼,便窥见了罗汉床上相拥而眠的两个人、一片雪白的肩背以及散落在地的衣物,惊得他险些没端稳手中的托盘——知道两个人的关系是一回事,亲眼看见是另一回事。
将饭菜摆在石桌上,何有光示意妻子先走,他站在侧门外,先是轻咳一声,接着稍稍提高音量:“殿下,午饭准备好了,请用饭罢。”
几乎是话音刚落,他就得到了回应:“知道了。”
何有光松了口气,逃也似的赶紧走了。
欢爱之后抱着心爱的人沉沉地睡一觉简直是种无与伦比的享受,澹台折玉背对花窗侧躺着,垂眸瞧着怀中还在安睡的扶桑,有点舍不得叫醒他。
白天盖被子太热,他们身上盖的是澹台折玉今天穿的那件苍青色长袍,扶桑的肩头露在外面,雪白的肌肤上隐现几点轻红,是澹台折玉留下的吻痕。
搭在腰上的手向上游移,停在扶桑的后颈上,轻轻摩挲,低声唤道:“扶桑,醒醒,起来吃饭了。”
交-欢是件十分消耗体力的事,扶桑只觉得腰酸腿软,完全不想动弹,他把脸埋在澹台折玉的胸口,含糊不清地呢喃:“不想吃……我不饿。”
澹台折玉便道:“那我也不吃了。”
过了一会儿,扶桑探出头来,哑声道:“那还是起来吃点罢。”
嘴上说着不饿,可真到了饭桌前,顿时便感到饥肠辘辘。
今天是端午,除了丰盛的菜肴,还有一样必不可少的食物,就是粽子。
几个粽子摆在白瓷盘里,瓷盘边还有一碟白糖。扶桑拿起一个粽子,温度刚好,不烫手。解开绑在外面的草绳,揭开一层层箬叶,露出一团香喷喷的糯米。
“好香啊,”扶桑递到澹台折玉嘴边,“你先尝尝。”
澹台折玉咬一口,点头称赞:“好吃。”
扶桑就着他咬过的地方咬了一口,刚嚼了两下,猝然皱起眉,咽也不是吐也不是。
澹台折玉见他表情不对,忙问:“怎么了?”
扶桑强迫自己把嘴里的东西囫囵吞下去,又端起杯子灌了两口茶,才道:“这粽子怎么是肉馅儿的?我刚才吃到了一口肥肉。”
澹台折玉那一口并没有咬到肉,他看向扶桑手里的粽子,中间果然裹着一块肉,半肥半瘦,肥肉蒸得又软又烂,几乎和糯米融为一体,可惜扶桑吃不了肥肉,一口都不行。
澹台折玉把粽子接过去,道:“京城和嵴州隔着几千里,风土人情和饮食习惯自然多有不同。”
他把有肉的部分吃掉,然后蘸一蘸白糖,把剩下的半个粽子递给扶桑,微笑道:“现在是甜粽子了,吃罢。”
扶桑接过粽子,还没吃,便已经甜到心里去。
澹台折玉拿起酒壶,倒了两杯雄黄酒,雄黄独特的气味混合着浓烈的酒气,几乎有些呛鼻。他往扶桑面前放了一杯酒,道:“你不胜酒力,稍微尝一尝便好。”
扶桑乖巧点头:“嗯。”
京城过端午也有喝雄黄酒的习俗,但爹娘一直把他当小孩子,是尝也不许尝的,所以扶桑从来没喝过雄黄酒。
吃完粽子,又吃了几口菜,扶桑端起面前的酒杯,谨慎地用嘴唇沾了一点酒液,然后探出舌尖舔一舔,意外地合他的口味,虽然不如清甜爽口的果酒,但比辣嗓子的桑落酒好喝得多。
今天的菜里有一道清蒸鱼,鱼刺颇多,趁着澹台折玉认真挑鱼刺的功夫,扶桑一口又一口,把一杯酒喝完了。
澹台折玉把挑完刺的鱼肉夹到扶桑碗里,见他杯子空了,讶异道:“你喝完了?”
扶桑点点头,端起杯子讨酒:“我想再来一杯。”
澹台折玉道:“你觉得雄黄酒好喝?”
扶桑如实道:“还不错。”
澹台折玉哑然失笑。扶桑觉得肉粽子难以下咽,他却觉得香糯可口,他觉得雄黄酒味道古怪,扶桑却觉得好喝。以前怎么没发现他们的口味相差如此之大?
澹台折玉拿起酒壶,却只倒了半杯,道:“雄黄酒不宜多饮,容易伤身,你酒量又浅,更不能贪杯。”
扶桑道:“我慢慢喝。”
没过多久,酒劲便开始上头,扶桑晕乎乎的,连筷子都使不好,根本夹不起菜。
澹台折玉看着他和一块生姜较劲,便知道他应该是醉了,一杯果酒就能让他微醺,一杯雄黄酒足以让他醉倒。
澹台折玉道:“扶桑,想吃什么,我帮你夹。”
扶桑却因夹不起菜而有些着恼,放下筷子道:“吃饱了,不吃了。”
“我也饱了,”澹台折玉道,“那便回房休息罢。”
“我要收拾碗筷,给有光叔送下去……”扶桑想要起身,可刚站起来就跌坐回椅子上,他突然头晕得厉害,身体仿佛在不受控制地往地上倒,这种失控的感觉令他感到害怕,慌乱地唤道:“殿下!”
“你别乱动,”澹台折玉抓住他的手臂,“我抱你回房。”
澹台折玉将扶桑打横抱起,扶桑手忙脚乱地搂住他的脖颈,生怕自己会掉下去。
“我是不是……喝醉了?”扶桑开始口齿不清。
澹台折玉轻笑一声,道:“好像是。”
扶桑道:“我会乖乖的,不会大吵大闹。”
澹台折玉道:“大吵大闹也没关系。”
进了卧房,澹台折玉把扶桑放在床上,帮他脱了鞋,扶着他躺下,柔声道:“你先躺一会儿,躺着就不晕了。”
扶桑应了声“好”,澹台折玉起身要走,却被扶桑抓住了袖子:“你去哪儿?”
澹台折玉道:“我去敲风铎,叫有光叔上来。”
扶桑犹豫了一下,松开袖子,道:“快点回来。”
澹台折玉伸手摸了摸他被酒意烧红的脸,道:“你闭上眼数到一百,我就回来了。”
扶桑听话地闭上眼,慢悠悠地数:“一,二,三……”
澹台折玉从正门出去,敲了两下风铎,而后返回无尽亭。
何有光上来时看见澹台折玉在收拾碗筷,吓了一大跳,忙道:“殿下,放着我来。”
澹台折玉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便收了手,道:“有光叔,厨房里有蜂蜜吗?扶桑喝醉了,需要蜂蜜水解酒。”
何有光微感诧异,却不敢多问,道:“蜂蜜那么贵重的东西,怕是整个永平县都难找。不过我听说绿豆汤也能解酒,我这就去煮。”
何有光难得与家人团聚,还要麻烦他做这做那,澹台折玉心里有些过意不去,道:“算了,我多喂他喝几杯茶就行了。”
何有光道:“那怎么行,煮个绿豆汤费不了多少功夫,一刻钟左右就能好。”
澹台折玉道:“那就有劳你了。”
何有光端上澹台折玉收拾好的餐具,急忙走了。
澹台折玉拿着茶壶茶杯回到卧房,听见扶桑还在数:“……七十五,七十六,七十七……”
他倒了杯茶,走到床边坐下,道:“扶桑,我回来了。”
扶桑掀开眼帘,眸中水光滢滢,仿佛含着泪,浑然一副楚楚可怜的情态,撩人而不自知。
澹台折玉的呼吸微微一滞,道:“起来喝茶。”
扶桑撑着床爬起来,澹台折玉挪到他身边,让扶桑靠在他身上,亲手喂他喝茶。
一杯茶喝完,澹台折玉随手把茶杯搁在床边,用指腹擦去扶桑唇上的水渍,轻声问:“难受吗?”
“热……”扶桑道,“好热。”
他的额头贴着澹台折玉的脖颈,确实有些烫,澹台折玉便道:“我帮你把外袍脱了,好不好?”
扶桑软绵绵地答应:“好。”
澹台折玉先解了他的腰带,正准备将外袍剥掉,扶桑突然抓住自己的衣襟,道:“门……关门。”
澹台折玉只得起身去关门,只关了正门,侧门留着,方便何有光进来。
等澹台折玉回到床边,扶桑已经自行脱了外袍,他含羞带怯地望着澹台折玉,小声道:“你也脱。”
澹台折玉担心待会儿何有光看见他俩衣衫不整会多想,转念一想,他和扶桑是夫妻,就算被看见又有何妨,他不必在乎任何人的眼光,于是也脱了外袍,搭在龙门架上。
他一上床扶桑就粘过来,紧紧地抱着他,澹台折玉很受用,笑着问:“还知道我是谁吗?”
“知道。”
“我是谁?”
“你是澹台折玉……是我的玉郎,我的夫君。”
澹台折玉的胸腔里爱意翻涌,温言软语道:“抬起头来,让为夫亲亲你。”
扶桑顺从地抬起头,澹台折玉一手揽着他的腰,一手掌握着他的后脑,垂头吻上红润的双唇。
吻着吻着,澹台折玉尝到一丝苦涩的滋味,他睁开眼睛,发现扶桑正在哭,眼泪流进了嘴里。
澹台折玉停下动作,和扶桑拉开一点距离,喑哑道:“怎么哭了?”
扶桑闭着眼睛,抽噎两下,哽咽道:“我害怕……”
澹台折玉用手帮他擦眼泪,问:“怕什么?”
扶桑把湿漉漉的脸埋进他的肩窝里,只是不住地重复那三个字:“我害怕,我害怕……”
虽然知道这可能只是酒醉之后的胡言乱语,但澹台折玉还是止不住地心疼,他轻抚着扶桑的脊背,温柔地哄:“扶桑不怕,有我在呢,夫君会保护你,谁都不能伤害你。”
扶桑渐渐止住眼泪,开始慢吞吞地自言自语:“我喜欢你,从五岁那年第一次遇见你,我就喜欢上你了,虽然离开仁寿宫后你就忘了我,我为此难过了好一阵,但我还是好喜欢你,偶尔远远地看你一眼,就能开心好几天……十岁那年,我爹把我送进太医院,让我拜师学医。从引香院到太医院,有一条近路,可我偏要绕远路,从仁寿宫一直往东走,经过隆景门、乾清门、熙庆门,然后往南走一千四百六十步,就能到清宁宫。每天早一趟、玩一趟,我从清宁宫门口经过,期待着能够碰巧见到你。那条路我走了五年,和门口的两尊石狮子打了几千次照面,见到你的次数却少得可怜。可是即使见不到你也没关系,因为我知道,当我从清宁宫门口路过那个瞬间,就是我离你最近的时刻……那时候我最羡慕的人就是棠时哥哥,因为他在清宁宫当差,每天都能见到你,我也想每天都能见到你,我做梦都想进清宁宫,我等啊等,等啊等,终于等来了机会,我师父让我给你按摩,我高兴极了,我以为从今以后就能经常见到你,可是没过多久,天翻地覆……你需要我,我会按摩,又是个太监,再没有人比我更适合陪在你身边,于是我狠心抛弃了爹娘,豁出这条命,跟你去流放……对我来说,你就像天上的月亮,只要能被月亮的光辉照耀着,我便心满意足了,我从没想过要把月亮摘下来,占为己有。可是,上天一次又一次地眷顾我,让我拥有了你,让我成为了这个世界上最最幸福的人,可是……可是……”
扶桑又哭起来,眼泪打湿澹台折玉的中衣,几乎要灼伤他的皮肤。澹台折玉心口闷痛,沉声道:“好了,不用再说了,我明白,我都明白。”
澹台折玉终于明白,扶桑害怕的东西和他一样,那就是失去。
自从爱上扶桑,他才深刻地理解了那句佛语: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若离于爱者,无忧亦无怖。①
他第一次知道,原来爱到深处,除了幸福、快乐、甜蜜,还伴随着忧惧,惧怕此刻拥有的一切都失去,化为梦幻泡影。
他比扶桑更害怕,因为他从出生起就一直在失去,直到一无所有,甚至连这条破命都不想要了。当他在赴死之路上踽踽独行时,扶桑来到了他身边,温暖他,治愈他,让他重新燃起生的希望。扶桑失去他或许还能活下去,可他失去扶桑就只有死路一条,他需要扶桑,他需要扶桑的爱,就像草木需要阳光雨露。
扶桑抬起头来,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你明白?”
澹台折玉双手捧住扶桑的脸,含笑道:“你说了那么多,其实就是想说你爱我,对不对?我也爱你,爱到无法自拔,爱到恨不得和你融为一体,爱到……愿意为你而生为你而死。”
扶桑的眼泪流得更凶,他再次扑进澹台折玉怀里,呜呜咽咽地哭出声来,惹得澹台折玉也掉了几滴眼泪。
澹台折玉又觉得有些好笑,扶桑哭是因为喝醉了,他又没醉,跟着哭什么呢?
是爱情,爱情把他变成了一个多愁善感的傻瓜,但他心甘情愿。
等扶桑哭够了,澹台折玉想去倒水给他喝,可扶桑抱着他不放手:“别走,别离开我。”
“那你和我一起去,但是你得抱紧我。”澹台折玉道,“双手搂住我的脖子,双腿勾住我的腰。”
扶桑照做,可他四肢发软,根本使不出多少力气,不过澹台折玉的双臂非常有力,只用一条胳膊就能稳稳地托住扶桑的身体。
从床到八仙桌只有几步路,澹台折玉把扶桑放到桌上,腾出手倒茶,先喂扶桑喝一杯,再给自己倒一杯,正仰头喝茶,扶桑突然用手碰他的喉结,他被呛到,偏过头去咳了几声。
澹台折玉用手背抹了下嘴,回头看着扶桑,哭笑不得道:“摸我做什么?”
扶桑再次抬手抚摸澹台折玉喉间的凸起,道:“我没有这个。”
“是吗?”澹台折玉还真没留意过,“仰起头我看看。”
扶桑便仰起头,修长的脖颈展露无遗,雪白的肌肤上还有澹台折玉之前留下的痕迹。他情不自禁地低下头,用双唇在上面留下新的印记,扶桑痒得不住瑟缩,腰肢一软便向后倒去,幸好澹台折玉及时将他捞起。
四目相对。
眼泪把扶桑的双眸洗得格外澄净明亮,里面倒映着澹台折玉的样子。他的眼尾是红的,鼻尖是红的,脸颊也是红的,娇艳得像一朵花,或者一颗将熟未熟的果子,散发着迷人的甜香,引诱澹台折玉去品尝。
不仅如此,扶桑还攀上他的脖颈,贴上他的胸膛,在他耳边道:“玉郎,我想……”
澹台折玉也想,可一想到何有光很快就会过来,他只能选择隐忍。他紧紧抱着扶桑,哑声道:“不行,你喝醉了,经不住折腾,等你酒醒了再说。”
“不等,”扶桑在他怀里撒娇,“我现在就想……”
澹台折玉的自制力在扶桑面前向来不堪一击,只能依他。
澹台折玉一心二用,时刻留意着外面,当他透过花窗看见何有光的身影出现在桥头,他即刻捂住扶桑的嘴,扬声道:“就放在那儿罢!”
何有光连声“好”都没敢应,放下碗就转身走了。
等澹台折玉出去端起那碗绿豆汤时,已是半个时辰之后,而这碗解酒用的绿豆汤已经没有用了,因为扶桑已经睡着了。
澹台折玉凭栏而立,看着蓝天白云、绿水青山,喝着一碗加了糖的绿豆汤,眉梢眼角俱是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