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里灯光昏暗,臭味熏天,一群人或站或坐,歪七扭八,脸上都还挂着一副快要升天的诡异神情。

  季灼厌恶地拧眉,从中很轻易地找到了赵熙的身影。

  他坐在地板上,面前的茶几桌面堆了一堆显而易见是什么东西的白色玩意儿,赵熙拿着工具,正弯腰去够。

  季灼静静地看着,拿出手机,精准地拍下了这一幕。

  手机早就关成了静音,无声的相片记录着灰色的罪恶。

  摁灭屏幕,他后退两步,重新关上了门,装作什么事情都没发生过一样,原路又回到了大厅。

  刚从走廊里走出去,季灼抬眼就看见了任燃。

  修长挺拔的身影站在巨大的天花板吊顶底下,显得有些孤独,眼神直直地看向他。

  人声鼎沸中,他们在安静地对视。

  过了两三秒,季灼抬脚朝他走过去,瞥了眼玩牌的那边区域,随口问:“不玩了吗?”

  “没意思,不想玩。”

  任燃的视线轻飘飘地从季灼身后的走廊掠过,然后又落回季灼的身上,低声问:“你刚刚去哪儿了?”

  “随便逛逛。”季灼撇开脸,避开他的目光。

  那眼神里藏着的东西太多,太深,太浓烈,稍一触及便让人心惊。

  季灼在这样的注视下有些心烦意乱,不想再去看。

  在这里继续呆了半个多小时,陆续有些莺莺燕燕来和任燃攀谈,最大胆的要数杨嘉佑的一个表弟。

  他似乎是看出了点季灼和任燃之间古怪的氛围,任燃不搭理他,他就自顾自端着红酒,在二人中间晃晃悠悠摇着杯子,用调笑的口吻揶揄道:“任少怎么一直在看这个帅哥?实在觉得和我没意思的话,不如我们三个一起呀。”

  红酒杯在摇晃的过程中倾泻角度过大,暗红的液体不小心洒在季灼的衬衣上,沾湿了好大一片。

  “唔——”杨嘉佑的表弟故作惊呼,但下一秒就笑不出来了,脸色瞬间痛得煞白——

  任燃抓住了他那只拿酒杯的手腕,力度大得几乎要将他的腕骨捏碎,眼里的厉色也让他的心顿时坠入冰窖。

  “皮痒了?我可以多找些人陪你,十个够不够?不够的话,再加个你表哥。”

  杨嘉佑表弟额头上冒出豆大的汗珠,闻言立即慌了手脚,忍着痛勉强开口:“抱、抱歉,任少……”

  周遭闹哄哄,已经有一些人注意到他们这边的动静了。

  季灼心烦,红酒沾在衣服上也让他的坏心情更糟一分,他站起身,没看任燃,直接往外走。

  “我还有点事,先走了。”

  任燃瞳孔微缩,飞快松开手,撇下后面的人,快步跟上季灼:“去哪儿?”

  两人相继离开大厅,季灼走到屋外吹了风后才反应过来他是坐任燃的车来的,别墅在山上,走下去估计要走到明天早晨了。

  低沉的声音从他后面传来:“上车。”

  季灼扭头,一双眼睛黑沉沉的,眉宇间透出明显的烦躁。

  “在生我的气?”任燃开口。

  季灼不喜欢他这样的态度,好像在哄小孩儿。

  他撇开头:“没有。”

  本来他就没有向任燃生气的理由,但从今天来这里之前他的心情就挺沉的。

  季灼深知自己这样的状态不对,他慢慢深呼吸一口气,朝任燃微抬下巴:“走吧。”

  车子一路驶离别墅,晚风在车窗外呼啸飞掠,将沿路的风景甩在身后。

  任燃的手指随意搭在方向盘上,冷不伶仃问道:“这次又是谁惹你了?”

  季灼微微愣住,眼神莫名地看他一眼:“我说了我没生气。”

  任燃失笑:“只有你自己觉得,你应该拿个镜子照一下现在的样子。”

  “什么样子?”

  “气呼呼的。”任燃忍笑。

  季灼无语:“换个词,非得说得这么可爱?”

  “就是可爱啊。”

  “再说揍你。”

  任燃挑眉,语调拖长着“哦”了一声:“你可以试试看啊,我从小到大还没被打过,挺期待的。”

  季灼嗤笑:“没想到你还有这癖好。”

  “癖好是没有的,只因为是你而已。”任燃的语气很平淡,像在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但这句话放在季灼耳朵里却太不一般,有点暧昧不清,像在调情,偏偏这个人却说得平铺直叙理所应当。

  “你好烦人。”季灼闭上眼睛不去理。

  他一面心烦现在在他面前的人是任燃,一面又觉得现在他面前的人是任燃很不错,至少让他不用刻意装出一副没事儿人的样子。

  任燃笑了一下:“刚刚没吃什么东西,去不去吃海鲜面,我知道有一家店,味道堪称一绝。”

  “行啊。”季灼懒懒地开口。

  裤兜里的手机在这时候震动了一下,是安琴发来的消息:照片我收到保存了,你确定可以曝光他吗?曝光之后杨嘉佑他们会不会查到你?

  季灼沉默,想查当然是能查到的。

  但他也可能毫发无损地拿下这个角色。

  季灼:曝光吧

  不谈其他,在那间屋子里看到的那一幕也脏到他的眼睛了。

  安琴:好,决定好要曝光就最好尽快,我今晚找人,明天他们应该就会发

  季灼关掉手机,闭紧了眼睛仰头靠在椅背上。

  任燃蓦地开口:“那个地方挺远的。”

  季灼眉心一动:“什么挺远?”

  “海鲜面啊,地点很远。”

  “哦,没事,去吧,只要它好吃。”

  只要好吃,那路上的时间都是值得的。

  不过这路程确实非常远,几乎横穿了一整个城市,跑到了城边缘的海边。

  时间已经来到了零点,路灯幽幽,能闻到海水咸咸的味道。

  季灼有些恍然,几个小时里,从热闹奢华的派对到人烟稀少的漆黑海边,跨度如此之大,真的有些像在做梦。

  任燃说的海鲜面是开在海边的,距离幽暗的大海只有一片沙滩的距离。

  这其实是一家烤鱼夜宵店,但任燃只爱这里的海鲜面,酱汁浓郁、虾蟹新鲜,吃一口便口齿留香。

  夜宵店的老板看上去三十几岁,对任燃已经非常熟悉了,笑呵呵地从厨房出来打招呼:

  “又来了啊,哟,难得这次还带了朋友?”

  “第一次带人来,你的手艺可得好点。”

  “放心吧!包在我身上!”

  季灼也跟老板打了招呼,看向任燃:“你经常来?”

  “有时候在工作室熬夜熬晚了就会开车到这边来,人少,又黑,挺不错的。”

  季灼听到‘又黑’二字时没忍住被逗乐了,环顾四周,确实比较黑。

  夜宵店的桌子大多都设在户外海滩边,这附近没什么路灯,店子放置的小灯亮度也不大,海浪声很清晰,却莫名地更觉得静谧。

  “只有你会觉得黑是一个夜宵店的优点吧。”季灼道。

  任燃侧头看向他,眼眸中噙着懒散的笑意:“其实你也觉得的吧。”

  季灼嘴角漾起一抹很浅的弧度,没有否认。

  海鲜面果然味道很好,配合着海风海浪声,以及周遭幽暗的灯光,的确是个很新鲜的体验。

  一碗面慢悠悠地吃完,已经凌晨一点钟了,等到回到家中,更是快到了日出的时间。

  季灼下车时想说点什么,但话到嘴边却什么也说不出来,顿了几秒,道了一句:“晚安。”

  任燃已经开了几个小时的车,脸上透出一丝疲态,可神情中却一点不耐的感觉都没有看到,饶是季灼当演员善于观察人的微表情,也丝毫不觉得任燃现下有一丁点负面的情绪。

  他朝季灼扬起嘴角,指了下远处泛白的天空,嗓音带着熬夜后的微哑和不易察觉的温柔:“是早安,上去吧,早点休息。”

  季灼回到家,洗了澡睡了一觉,几小时后,热搜上出现了一条带着‘沸’字的词条——

  【赵熙 吸/毒】

  点进去的第一条热门微博,赫然是一张照片。

  照片中的环境乌烟瘴气,但能清楚地看到赵熙的面容,以及他正在做的事。

  此图一出,立刻掀起轩然大波,网上大片谩骂声暂且不论,警方也立刻展开了调查。

  不消想也能知道事情的相关人员此时肯定乱成了一锅粥。

  季灼醒来的时候已经中午了,赵熙那边还没有人出来澄清,词条在热搜上发酵过一轮,评论区已经骂了赵熙整整一万条,各个与之相合作的品牌方也纷纷解约止损。

  这种证据确凿的事,实在没有多少狡辩的机会,季灼看了一圈网上的消息,大抵能得出一个结论——赵熙完了。

  至少在演艺生涯方面,是完蛋得很彻底,无可转圜。

  季灼今天推了工作,在家里静静等待着。

  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在等什么,但这个过程也并不难熬。

  他不是那种做了一件事容易万分后悔的人,即便结局不够好,只要过程是跟随他本心的,季灼依旧愿意坦然接受可能到来的糟糕结果。

  中午过后,安琴传来消息,杨嘉佑在家中大动肝火,已经开始清查那张照片是如何被拍到、又是如何被传出去的了。

  安琴隐隐不安:他会查到你吗?

  季灼盯着这句话,但他给不出答案,或者说,他自己也想知道答案——

  他可能会查到我,也可能查不到。

  这之间的差别,只需要一个环节。

  因为那张卡片的标识是任燃,而使用过那张卡片的人,只有季灼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