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忧闻言耸起肩膀,紧张地望向门口。

  在倾斜的旭日中,一个低着头,黑发红眸的青年走了进来。

  他的背部沐浴在阳光中,脸部处在阴影处,一双没有瞳孔的红眸似是日晷,单单一眼就使人心惊胆颤。

  “离刹!”沈忧惊讶又激动地喊道,“你金盆洗手啦?”

  “…不是。”离刹不紧不慢地走上前,一言难尽地摇头,“我被俘虏了。”

  “那你不如乘机倒戈我们,我们比Morfran好多了,我们有吃不完的面包,喝不完的红酒,还有数不尽的自由!”沈忧说得头头是道。

  司白榆在一旁听得哭笑不得。

  小家伙竟然也学会收拢人心了。

  离刹一时有些心动,但很快摇头拒绝:“抱歉,我可能没办法加入你们。”

  “为什么?”

  “因为我准备退出Morfran,当只没有所属的人偶。”

  沈忧了然地点头。

  没有所属,顾名思义就是没有主人,通俗讲就是“流浪偶”,他之前就是流浪偶,当流浪偶的日子于他而言不尽人意,遂劝解道:“你已经决定了吗?没有主人会被人类狠狠欺负的,而且下雨了都没地方避雨。”

  司白榆瞥向沈忧:“你以为谁都想你一样没用?”

  “……”

  沈忧的心被司白榆狠狠插了一箭。

  “我可以做体力活,也可以给别人当保镖。”离刹看向司白榆,向他深深鞠躬,“谢谢司白榆先生将我救出来,为了表示感谢,我会把我所知道的全部告诉你。”

  司白榆托着下巴饶有趣味地看着离刹:“这算叛变吗?”

  “或许吧,不管怎么样,我已经决定离开Morfran了。在Morfran的日子我如履薄冰,总做些我不喜欢的事情……”离刹话音一顿,垂下眼纠结道,“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您愿不愿意帮助我。”

  “说。”

  “我想初始化。”离刹抬头坚毅地请求,“请你帮我初始化!”

  司白榆脸上浮现踟蹰之色。

  人偶和手机等东西相似,可以恢复出厂设置,一旦恢复,记忆和思想都会重启。

  而离刹的情况,好比将一张沾满墨水的白纸扔进水中,不仅洗不干净,还会给自己徒增烦恼。

  因为不论离刹曾经所伤害的人是不是源自他本人的主观想法,事情是结结实实发生了的,现在他不仅想融入人类社会,还想丢掉过去重新开始,鱼和熊掌不可兼得,太贪心了。

  “司先生……”离刹以为司白榆不同意,情绪低落地喊道。

  “我明白了,我会考虑的。”司白榆扶额叹气,“你先离开吧,程序方面的事等我考虑好了,我会派人通知你的。”

  “那离某感激不尽。”离刹重拾精神,从怀中取出信笺递给司白榆,“信息都在这里了,我就先走了。”

  说完他低下头,沿着墙壁藏匿在黑暗中,遁隐离开。

  不知为何,沈忧从他的背影看出了强烈的不舍和痛苦。

  明明马上就要拥抱信的生活了,为什么还要难过?

  沈忧疑惑地同时拿过信笺,抽出里面的信封甩了甩对着光线摊开,一字一句地念道:“我先阐述一下我的立场:我不信任及投靠任何一个集团,以下的话全由我清醒时所写,如发生不符现实、语言错乱等情况,与我个人无关。”

  沈忧念完陷入了沉默,离刹把自己关系撇清了,但信任降为了零,看着莫名地让人不信孚。

  “忧忧,继续。”司白榆催促道。

  沈忧哦了声,清了清嗓子将信举过头顶,迎着朝阳抑扬顿挫地念道:“我原名不叫离刹,具体什么名字我已经忘了,只记得单有个依字。”

  “在进入Morfran之前,我死于车祸,是Morfran给了我新生,按理说我应该誓死效忠Morfran,但这些年他们让我做的事让我的良心备受谴责……”

  之后就是一大段忏悔 ,沈忧直接越过了它们。

  “这几年三观逐渐崩坏,我像个得了精神分裂的病人,常常处于分裂的边缘,每当我出现神智恢复正常的情况,Morfran就会派人洗去我的记忆,使我重新无条件效忠他们。我是麻木的,痛苦的,每三月我的记忆会重新回来,它们闹哄哄的挤满我的大脑……”

  “罢了,多说无益,Morfran贩毒的地点我已经交给了夏止,祝你们一番顺利。”

  到此完。

  “夏止呀……”沈忧将信叠成三角形,塞进司白榆的裤兜里,“哥哥,这个还给你。”

  司白榆欲哭无泪:“那谢谢?”

  “不客气。”

  “……”

  “说起罪证,前几日我的小蛞蝓回来时吐了一大摊纸屑给我,是你干的吧?”司白榆佯装生气地抄手,“如实招来!”

  “小蛞蝓?”沈忧心虚地戳手指,“我没塞纸屑。”

  他塞的完整的纸。

  “你没塞?”司白榆看着小家伙矢口否认的小倔样,失笑问,“那你说,你没塞我的显示屏上为什么会出现你的脸?”

  “可能是巧合。”沈忧抱住司白榆的腰蹭了蹭,娇滴滴地撒娇,用头去撞司白榆的肚子,“我没塞嘛!”

  司白榆被沈忧撞得腹痛,按住他的脑袋妥协:“好好好,你没塞。别撞了,再撞我得进医院了。”

  沈忧松开司白榆,娇嗔地嘿嘿笑。

  在前往警局的路上,沈忧猛然想起自己塞纸的原因,哭丧着脸恨不得一头撞死。

  司白榆的蛞蝓偶竟然不防水,好不容易收集的证据全没了。

  司白榆不明所以地安慰他,当知道原因后的,笑得前俯后仰,扶着电线杆揉肚子。

  沈忧被嘲笑脸面挂不住,气呼呼地走在前面,不论司白榆怎么道歉都不回头,最后还是司白榆买了串糖葫芦才哄好。

  ——

  司白榆到警局时,被一群年轻警察团团围住,等问清楚原因,才知道离刹把获得Morfran贩毒地的功劳全部归功于了自己。

  沈忧因为海上求生的事大火了一把,毫不夸张的说,现在的他比明星的影响力还要大,特别还有一个牧黎撑腰,根本没有媒体敢正面黑他。

  “我们小忧立得功才大,如果不是你的直播,其他还活着的幸存者也不会得救。”李队按住沈忧的肩膀,毫不吝啬的夸赞。

  沈忧的笑容因为李队的话僵住:“幸存者?”

  难道说,在他们离开救生艇时,正有人绝望地看着他们?

  “对啊,有些人在救生艇沉没的第一时间就想办法跳海了,如果你,他们的结局也会和救生艇中没有得救的亡者一样。”李队惋惜道,“两百多人啊,最后只活下来五十多人。”

  沈忧听到李队的话暗暗松了口气,他想到其他救生艇的乘客,问道:“整个游轮一共幸存下来了多少人?”

  李队撑着下巴想了想:“游客总共有五千多人,幸存者七八百。别看这数字小,在茫茫大海已经是奇迹了。”

  “您就别为难小忧了,他一个孩子,你和他说这么沉重的话题做什么?”夏止拿着资料从拐角出来,旁边站着桥方。

  “啊啊啊,沈忧!”桥方看见沈忧眼睛一亮,冲上前一把抱住他,“可想死我了,我还以为你被司白榆那个畜生给弄得下不了地了呢。”

  “你嘴巴干净点吧!”沈忧生气地叉腰,骂完后回抱住桥方,“不过你活着真好。”

  桥方意外地侧目,笑着附和:“是啊,能活下来真好。不过你也真是,在直播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害我们白害怕了。”

  沈忧哑然。

  直播?虽然不清楚具体是怎么回事,但一定与脑子里的东西有关。

  这东西虽然监视他怪讨厌,但关键时刻出乎意外地有用。如果不是它,没有自己位置的司白榆也办法找到他,到时候他们三人结局不难猜测。

  “这是什么?”桥方忽然惊叫一声。

  沈忧回过神,发现桥方已经松开了他,搂着司白榆肩膀指着他手里的信笺疑惑。

  司白榆没有理会桥方,把信交给了桥方。

  桥方接过后与李队一起草草看完,他们安之若素地收好,将离刹所给的证据和贩毒地点交给了司白榆。

  “从这些资料看,除了贩毒外,Morfran还参加了器官买卖和人体实验,这些实验残忍程度令人发指……”夏止喋喋不休。

  沈忧发现一张巴掌大的卡片从资料里飞出来,他接住卡片,看清上面的内容笑容消失,眼里皆是证据。

  桥方注意到沈忧的反常,笑呵呵地凑过来,不假思索地念道:“冤魂缠梦的夜晚辗转反侧,我早已受够了这样的日子。告诉你们一个秘密,离氿在我体内安放了监听器。哈哈,你们不必慌张,这安装器早被我取了出来,只是它挨着自毁程序附近。”

  “可惜我没有司先生精湛的技术……我不想死,但如果我的死能换来你们万千人的胜利,我想这算不算赎罪……”

  桥方话音刚落,远处一声爆炸响起。

  沈忧手中的卡片落在地上,在地上摩擦发声沙哑的低吟,似是哀悼者痛苦的哀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