伦敦整个十月天朗气清,到月底下了场小雨,雨雾迷蒙,气温骤降。
岑沛安见完心理医生,开车回公司,在电梯里碰上下楼取咖啡的同事。
打过招呼,岑沛安回到工位坐下,他把电脑打开,起身去接水,刚端起水杯,听到里面有晃荡的水声。
他记得昨天下班前杯子里是空的。
岑沛安疑惑蹙眉,他拧开杯盖,杯口洒出几滴水,带着浓郁茶香,深色的水滴溅到衬衫上,洇开一小片印记。
“Elvis。”
会议室里走出一位女士,同样的东方面孔,抱着文件和岑沛安打招呼。
岑沛安笑着回应,“下午好,Kiana。”
在伦敦这近一年,异国他乡的原因,岑沛安很少出门,除了两个中国留学生邻居,和从港城移民过来的Kiana,他也很少和人交流。
所以刚入职时,他给别人的印象一直都是沉默寡言,“含蓄”的中国人形象。
“觉得味道怎么样?”
Kiana看到他手里的杯子,眼里闪过笑意,用不太标准的普通话问他。
岑沛安一脸惊诧,晃了晃杯子,不确定地问:“这是你帮我泡的吗?”
“嗯。”对方点点头,解释说,“我哥哥回港城看叔伯,临走时,叔叔给他拿了块茶饼,我觉得你可能会喜欢,所以带了一点点过来。”
岑沛安笑着和她说谢谢,坐下开始处理工作,临近五点,太阳西沉,他伸了个懒腰,靠在椅子上望向窗外的晚霞。
玻璃上映出杯子的倒影,岑沛安才猛地想起来茶没喝。
杯口热气散尽,岑沛安抿了一口,茶汤凉透,也掩盖不住红茶醇厚的柔和香气。
舌尖的回甘,在瞬间勾起意识深处的记忆,岑沛安愣怔,他手指微微颤抖,倾斜过杯子。
杯里茶汤清亮,是大红袍独有的。
而和大红袍一同浮现出的,还有一个人身影,那个每晚都出现在梦境里,让岑沛安痛苦纠结的身影。
岑沛安从办公室追出来,伸手挡住即将合上的电梯门,在Kiana惊呼中,他抬了抬手里的杯子,声音颤抖焦急,“Kiana,这个茶饼还有吗?”
“我那里还有一些,你喜欢就拿去喝吧。”Kiana被他的反应吓到,下班前,把装茶叶的收纳罐给他。
岑沛安没有推诿,接下东西和她道谢。
十一月初,跨国项目落地,中方的负责人要来伦敦谈合作,接待这项工作,自然而然就落到岑沛安头上。
岑沛安负责翻译工作,他在会议室准备一会儿要用的文件,调投影仪的时候,才发现遥控器失灵了,他又跑到楼下去找备用遥控器。
耽搁了十分钟,合作方一行人已经上楼,岑沛安拿着备用遥控器回来。
会议室百叶窗挡上,玻璃门半掩,亲切的中文字眼隐约传出,岑沛安走近,却在距离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过于熟悉的嗓音,让岑沛安身体僵滞,他颤栗着唇瓣,滚了滚喉结,侧过视线往里看。
方屿舟穿着深色西装,气质非凡,流利的英文应答如流,伸出手和对面一一握手。
袁希站在他身边,笑着颔首示意。双方寒暄开场完,袁希忽然抬头,朝门外看了眼。
岑沛安背身躲在玻璃墙后,把手里的遥控器塞到Kiana手里,脸色苍白,“Kiana,我有点不舒服,麻烦你帮忙接待一下。”
“你怎么了?”
岑沛安没有回答,落荒而逃。
地下车库光线有限,岑沛安放倒座椅,躺靠在上面,仰头出神地盯着车顶。
过中午十二点,岑沛安才从车上下来,他正苦恼要从哪个出口出去,身后高跟鞋的声音由远及近。
岑沛安警惕回头,他屏住双唇,呼吸却愈发急促粗重,一排停靠整齐的车子挡住靠近的人影,高跟鞋的声音停下。
“沛安。”
袁希就站在离他十几米的位置,双手交叠在身前,唇角淡淡笑意,眼里一层雾蒙水汽,似要随时掉下眼泪。
西餐厅里。
岑沛安尴尬地坐在两人对面,垂下视线一言不发,用叉子拨开盘子里的小番茄。
袁希看他的动作,笑着活跃气氛,“这挑食的毛病还没改掉啊?”
“啊?”岑沛安心里乱糟糟的,从进门开始就心不在焉,一时间没反应过来,拿着叉子仰起头,目光有些无辜,小声辩解,“没有挑。”
话音刚落,对面的俩人直勾勾地盯着他,岑沛安不解地蹙眉,目光在俩人之间来回。
好久没和熟悉的人讲话,岑沛安后知后觉,他尾音有点挑,听着倒挺像撒娇。
“......”
“我、我没其他意思。”
岑沛安生硬地解释了一番,旁边的手机响起,他挂断,给领导发了封邮件请假。
回到公寓,岑沛安泡了壶茶端出来,方屿舟一脸诧异,“你在这也能买到大红袍?”
“买不到。”岑沛安摇头,话语间叹息几不可闻,“有位同事家里人从港城带回来的。”
提到港城,气氛有霎那凝结,岑沛安不以为然,话里没什么波动情绪,“没事,都过去了。”
“过去个屁。”袁希冷不丁出声,她难得说脏话,双手抱胸,一脸兴师问罪,“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们?”
岑沛安和她开玩笑,“时间紧,任务重。”
可是他说完,方屿舟两个人并没有笑,而是一脸严肃地盯着他。
“......”
“确实应该和我们说一声。”
“就是,真把人吓死了,我听到那个新闻腿都软了。”袁希气不打一处来,伸手去拧岑沛安耳朵,“你真是胆大包天。”
岑沛安嘴上喊疼,揉了揉被揪的耳朵,嗤一声笑起来,眼里水光潋滟,“当时我没有其他办法了。”
......
整个下午,岑沛安都在试图申诉,但袁希表现得极其强势,指着他鼻子教训他。
岑沛安自知理亏,有口难言。
晚饭是袁希做的,简单的三菜一汤,岑沛安看着那盘红烧排骨,突然想到岑思郁,鼻子一阵酸楚,闷闷不乐地夹菜。
“袁希没别的意思。”方屿舟以为他挨了顿骂不高兴,解释说,“大家只是有点后怕。”
“我没生气。”
“你还有脸生气?”袁希白岑沛安一眼,感觉随时都能再骂他一顿,“本来我都请好假带我女儿出去玩了,结果你给我丢下那一大堆烂摊子工作,害得我没法休息。”
岑沛安笑,“那现在不是可以休息了?”
袁希无奈摇头,“现在我女儿都上幼儿园了,学校还一大堆事情。”
“希姐,朵朵都上幼儿园了?”
岑沛安觉得不可思议,印象里,袁希女儿刚会走路,怎么一转眼都上幼儿园了。
“都上中班了。”袁希放下筷子,说起当初入园时遇到的不公平待遇。
岑沛安听得直皱眉,“后来呢?”
“本来都打算换幼儿园了,后来园方打电话过来,向我道歉,说换了个园长,问我考不考虑重新办理入学。”
“那还挺好。”
“是呀,要不然换幼儿园更麻烦。”
岑沛安突然想到前段时间赵亦冉说过的入职波折,他耸了下肩膀,半开玩笑道:“感觉我走了以后,你们都变幸运了。”
“沛安。”方屿舟皱眉,“不要这样说。”
“实话嘛。”岑沛安笑得轻松释然,完全不在意的模样,“我记得方总之前一直找不到国外业务的突破口,现在也成功了。”
出差的项目组不止方屿舟和袁希,其他同事都在酒店,两人不能久留。
岑沛安送他们出去,夜空乌云开散,一轮圆月高悬,明亮皎洁。
袁希坐上副驾驶,系好安全带,叮嘱他,“沛安,你快回去吧,照顾好自己,我们电话联系。”
“方总,希姐,你们注意安全。”
岑沛安挥手道别,等到车子驶出视线,他感觉心脏在一瞬间落空,无力垂下手臂,失落地往回走。
洗过澡,岑沛安窝在客厅看电影,跌宕起伏的剧情,他一点也看不进去。
岑沛安蜷缩起身子,烦躁地搓了搓脸,关上电视回卧室睡觉。
床头暖灯昏黄,岑沛安睡眠浅,临睡前,他往晶石上滴了几滴精油,旁边手机屏幕亮起,他瞥了眼,看到上面有十几个岑思郁的未接电话。
伦敦和榆京有七个小时时差,岑思郁清楚伦敦现在是深夜,她不是小题大做的人,能在这个时间点连续打这么多电话,一定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岑沛安心里顿时忐忑起来,他回拨过去,电话响了一会儿,接起,“姐,怎么了?“
电话那头吵吵嚷嚷,岑思郁让他等一下,然后找了个安静的角落,她靠在墙边,轻轻叹了口气,间隙透着难以掩盖的疲倦。
岑思郁直言,“沛安,爸脑梗住院了,情况不太好,你有时间回来一趟吧。”
挂断电话,岑沛安仿佛坠入冰窟,他浑身僵冷,白天还勉强维持的镇静,在这一刻,被恐惧侵蚀得分毫不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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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红袍这个细节是糖!第一章 提过,沛安之前吃火锅用沈捷的大红袍泡水漱口(所以他有这么大的反应,是因为他又想到沈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