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从房间出来的时候,林阁换了身宽松的睡衣。
两人分别坐在客厅沙发的两头,气氛有些尴尬。
先前小小的一声“哥”,把林阁的思绪拉回到了很久很久以前,亓星然和林阁还是邻居的时候。
那时候的亓星然又矮又瘦,像只营养不良的小狗,而且每次受委屈了,总是哭着跟在林阁屁股后面:“林阁哥哥,林阁哥哥,又有人欺负我。”
那时的林阁是典型的“别人家的小孩”,或许是出自长者的自觉,又或许是亓星然哭得实在太惨,林阁真成亓星然的玩伴兼保镖。
后来,大概是“林阁哥哥”四个字太拗口,亓星然把称呼缩减成了“阁哥”,到最后干脆连“阁”字也省了,直接叫“哥”,此后一直没再变过,如今再听见阔别已久的称呼,林阁的心情极为复杂。
原来的那个跟自己身后的小哭包,已经悄无声息地长成了一个比自己还高还壮的少年郎了。
回忆戛然而止,亓星然率先打破沉默:“哥,你病好点了吗。”
“感冒而已。”
“严重吗?”亓星然着急地起身,想要过来查看。
“别!已经没事了。”林阁手腕上的触感还很鲜明。
亓星然只能悻悻坐回去。
一阵沉默。
“哥,对不起,是我食言了。”
林阁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亓星然指的什么:“不用道歉。”
“为什么?”
“亓星然你看,我们都在彼此看不见的地方长大了,以前说的有些话,过去了就过去了,就当童言无忌吧,所以你不用道歉。”
“哥,我知道你生我气。我今天来,不只是为了道歉,我也从不奢望你能因为一句原谅我。我想说,这次我是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不管是一年五年,还是十年二十年,你一天不原谅我,我就一直缠着你,我现在已经没有后顾之忧。哥,光说没用,所以今天我来了,明天我还来,后天我也来,我以后天天来,我就缠上你了,你躲不掉。”
或许每个人都在用自己的方式长大,但林阁此时才惊觉,眼前这个人骨子的那股执拗从未改变,反而随着年岁加深了,更难缠了。
林阁沉默了。
年少时,总觉得友情比金坚,坚不可摧、天长地久;长大后,才明白世间最无声的力量。算算时间,他们也才两年多没见,但他们错过的是彼此最繁华最灿烂的十八岁,也是最煎熬最刻骨铭心的十八岁。
他们真的还能回到从前吗?
不对,林阁这才后知后觉,望向亓星然:“你怎么知道我住这里。”
怎么知道我生病了。
亓星然狡黠一笑:“不告诉你。”
死皮赖脸在林阁家蹭了一顿午饭,亓星然屁颠屁颠跑去洗碗。
“哥,我们已经好久没一起吃过饭了。”亓星然一边洗碗,一边碎碎念。
林阁望着那个高大的背影,忽然感觉好像什么都没变,亓星然还是那个爱傻乐爱说废话的小屁孩儿;实际上又好像什么都变了,现在的亓星然无论是外表,还是举手投足之间透露出来的气场,不经意间散发出来的那种傲然,都和以前截然不同。
林阁无声地叹了口气:亓星然啊亓星然,当初你那么决绝地消失,现在为什么又要这么突然地回来呢?
“我下午还有课。”林阁冷冷地下达逐客令。
“好啊,哥,我也有课,我们一起呗。”亓星然洗着碗乐呵呵回道。
林阁没搭理,只当亓星然又在发癫。
直到亓星然跟着挤上同一辆公交,林阁才意识到事情有些不对劲儿,好心提醒道:“你上错车了,树人不是这个方向。”
“没上错车。”亓星然随口答道,忽然想到什么,一脸狐疑地看着林阁:“哥,你怎么知道我在树人?”
回应亓星然的当然只有林阁的侧脸。这之后两人默契地没再说话,一个是因为心虚,另一个是因为兴奋过头。
公交车中转了一次,现在正值下午上学高峰期,林阁快步下车,混进嘈杂的人流里,几乎算得上是逃进学校。一路上,林阁告诫自己,亓星然只是一时兴起,进了这道门,他们又将回归彼此的世界,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没有瓜葛,也互不再叨扰。
是啊,他们已经是两个世界的人了。林阁坐到了自己位置上,强迫自己的大脑停止有关亓星然的任何思考。
“哥,怎么不等我。”熟悉的声音说的抱怨的话,却是一种玩味儿的口吻,在林阁身旁响起。
林阁怀疑自己听错了,侧头一看,震惊道:“亓星然!?你怎么在这!?”
“哥,我转学来二中了。”
来赴约,来找你。
林阁怀疑自己在做梦,一个关于亓星然的荒唐的梦。教室里还有另外几个来得早的走读生,不停往这边打量,时不时交头接耳。帅气转校生和冰山学霸之间似乎有非同一般的关系。
亓星然接着说道:“我来迟了,对不起。”
声音低沉,满是歉意。
一旁暗中偷听的几个人瞬间炸开了锅,这哪是什么关系匪浅,这分明是有奸情!
林阁脑子里也炸开了锅,看着亓星然那张满是愧疚的脸,再也说不出来别的话。
人总喜欢自以为是,自以为是的坚强,自以为是的相信自己可以斩断过往,忘记一切。殊不知,这种自以为是其实不舍与想被挽留另一种表达。
托亓星然的福,下午的课林阁听不进去一个字,整个脑子成了一团浆糊,只是还能勉强维持表面的平静。
当然,受到波及不止林阁,还有前桌的齐飞。上课的时候还好,亓星然的表情又酷又冷,活像一朵高不可攀的高岭之花,唬人得很;一到下课就画风突变,拉着林阁东扯西扯,虽然大多数时候都是亓星然在自说自话罢了,依然听得齐飞瞠目结舌,不是,之前的高冷人设呢?这才过了一个中午就崩了吗?
二中上午下午的最后一节课都是自习,眼瞅着快要下课了,林阁终于忍不住,冷不丁压低声音问道:“你到底想干嘛。”
“咚——”下课铃响。
霎时间人声鼎沸,嚷嚷着开饭的声音此起彼伏,人群蜂拥而出。
亓星然的声音夹在嘈杂的人声里,但林阁依然听得一清二楚:“想道歉,想和好。”
“吃饭吧。”林阁顾左右而言它。
“好。”亓星然十分配合地答应道。
或许林阁还没意识到,当亓星然出现在他家,而他没有立刻把人赶走时,就已经丧失了所有主动权,此后的心事流转浮沉,将与这个人密不可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