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景和在车里看向姜妄。
大雨已经半歇,天空透着深邃润泽的墨蓝色,空气里有枝叶摇晃带来的辛涩味道。
姜妄的那双灰色眼睛也像是被大雨打湿,轻轻地漾着柔和的光,眼底酝酿着款款深情,给了楚景和十足的错觉。
“……好。”
楚景和听见了自己的声音。沉重的,迟缓的。
他给了自己相信这个错觉的机会,纵使是千分之一的概率他也想去试。
姜妄是独居,在M城的新楼盘。三十楼的高层跃式,百来平左右,并不算大,但一个人住也是绰绰有余了。
姜妄招呼着楚景和进门,又弯腰给他拿客用拖鞋。
楚景和踩着那只挂着个猫猫头的毛拖鞋,谨慎小心地往里头走。
他细致地打量着这房子,试图找出半点端倪——
像是样板间,显然主人家并没有在装修上花费太多的心思,兴许也没有要长住的意思。家具电器一应都是新的,太整洁,一尘不染的样子甚至透露着一丝丝的诡异,那些故作用心的诡异。
金吉拉小猫灵巧地跳到自己的小窝里。
博美小狗也不甘示弱,呼噜噜地跟着跑过去。
两只小宠物打成一团,楚景和手忙脚乱地在拉架,结果沾了一身的猫毛。
慌乱间,似有些什么从猫窝里被翻了出来,拖在地上,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
楚景和蓦地觉得眼熟。
“楚先生,喝茶可以吗?”姜妄的声音忽而传过来。
“都可以。”
楚景和假装拿起一个锡兵小人样式的木雕摆件端详,随口就答,“不挑的。”
姜妄端着一套茶具走出来,“也没什么好茶叶,楚先生别介意。”
“没有来做客还挑三拣四的道理。”
楚景和坐到姜妄面前去,看他给自己泡茶。
这人泡茶的动作流畅好看,显然是极熟练的,裂纹描金的白瓷小茶杯在他手里乖顺地滚过,袅袅热气在他二人中间升起,视野渐而变得暧昧模糊。
楚景和一声不吭地盯着对面人看。
有些什么猜测,正要呼之欲出。
姜妄像是没注意,只低着头,垂着眼睛,手上静静地捻着几片茶叶,若无其事地开玩笑:
“楚先生知不知道,一个单身Alpha出现在一个Omega的屋子里……”
“这到底代表着什么?”
“那我走?”楚景和又不是傻子,自然听得出姜妄的言外之意。
“我开玩笑的。”姜妄笑着制止了楚景和。
他看向拧着眉一脸忿忿的小少爷,灰色的眸子因着带笑而敛起。
“我本来以为楚先生会拒绝我的,但没想到,你会答应。”
“下面这些话,可能有些冒昧,但我还是想知道……”
姜妄顿了顿,他的每个咬字也像是被温茶泡过,低沉也醇厚,和楚景和千百遍想要找的那个人渐而重合。
他给了楚景和太多太多的错觉,足够会让人信以为真。
“楚先生,你是不是把我……”
姜妄斟茶的动作一顿,转又带着笑,极像是在讥嘲谁的天真和痴妄:“把我认错成其他人了?”
楚景和:“……!”
楚景和毫无准备,赫然一怔,连瞳仁都微微颤缩。
他从没想到姜妄会问得这么直接。
“我父亲希望我能和楚先生多接触……”姜妄像是未察觉楚景和的异样,继续自顾着往下说,“我自己,也是有这样的想法的,楚先生是很优秀的Alpha。”
“所以楚先生今天会邀请我一起吃晚餐,我真的很高兴。”
“但如果只是把我当成了别人……”
姜妄将那杯滚烫的茶水递给楚景和。
一并递过来的,还有那一张无可抵赖的身份证明。
姜妄的话说得很直接,板上钉钉,就像是就此打破楚景和所有所有不切实际的幻想一样,要就此让他抽身这三年不可自拔的泥沼——
“楚先生,我不是其他人。”
“不管你把我错认成了什么人,但我都不是。”
姜妄一字一顿,用那种果断决绝的语气来说,就连眼神都毫无余地。
楚景和愣着,没说话。
他要好一会,再好一会,才能缓过来。
夜晚的凉风安静地穿过落地窗,连指尖都被吹得很冷。
心脏也如同被人狠狠掐住,是细微的疼,并没有伤口,都是是粉饰太平的安然无恙,只有酸涩在经年累月地蔓延,蚕食那些苦苦支撑和强装的无事发生。
绷紧的神经已到了最尽头,似乎下个瞬间就要轰然坍塌。
“你真的不是……”
楚景和的声音一点点地低下去,如小石子落了湖,连影子都被吞没。
后半句话并没有被说出口。
这三年来他反反复复地去捕风捉影,给自己留一个待续未完的笑话。
一点点的毫无凭据揣测他都当了真,把细枝末节的相似误会成是同一个人,平白徒增这些贻笑大方的笑话。
楚景和摇了摇头,失笑:“是我的问题,我向你道歉,我……”
“他都已经离开你了,是吗?”
姜妄的音量忍不住高了些。
不知道他是愤怒,亦或还是想对楚景和劝诫:“已经离开的人,为什么不忘记呢?”
“……”
忘记?
他怎样忘记?
楚景和仰着头将那杯滚烫茶水喝完。
太烫,让他心肝脾肺都痛苦。
小巧的白瓷杯被人“砰”一下地重重放落,清脆的声音如利刃刺破沉默,连茶桌也微微颤抖。
楚景和的表情晦暗不明,但显然已微微动了怒。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吗?”
楚景和直视姜妄的眼睛,直视那双让他一遍遍认错的眼睛。
姜妄也不退让:“我只是想你好。”
“什么才叫好?”
“你不应该为一个不值当的人伤害自己,让自己难过。”
姜妄很轻很轻地叹了一口气:“你是不是不知道,你总是皱着眉,看起来很不开心。”
他说得感同身受,好似楚景和的难过他也一并痛心。
“……那我谢谢姜先生的提议。”
楚景和的声音淬着冰,仅保持着基本的社交礼仪,“但我自己的事情,我自己心里有数。”
他站起身来,定定地再看了姜妄一眼。
似乎想说什么,又似乎是等着对方说些什么。
但都没有。
楚景和去意已决,刚才的对话已经触碰到了他的雷区。
“楚先生……”姜妄跟着站起身来,想挽留。
楚景和手臂挽着那件才刚脱下来不久的外套,语气冷得吓人:“时间不早,谢谢款待。茶不错,只可惜我不懂得欣赏。”
他说完,头也不回地就要离开。
楚景和快步走进电梯里,定定在凝视着镜子里自己的的面容。
他笑,镜子里的人也笑,似乎笑这一场指鹿为马的闹剧总算是要到此为止。
雨后的月亮那样亮。
高悬在夜空里,像是要把彼此的寂寞和难过都晾晒。
姜妄站在露台,抽那支早已过半的香烟。他看着楚景和上车,车尾灯消失在自己的视野里,一星半点的,他抓不住。
他自言自语:
“还是这么倔。”
“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