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景和并不知道,自己最后是怎样离开陆聿枫家里的。
这一切都来得太快太快。
他毫无准备,就如同被飓风过境一般疯狂席卷,剩了一地的不堪狼藉——
楚景和实在想不通,太想不通。明明就在十几个小时前,他还躺在盛怀南的怀里酣然入梦。飞机外的云层堆积得很厚,天也是蓝的,一切都像是童话。
他好不容易才鼓起勇气又下定了决心,做好了要和这个人共度余生的准备……
可为什么呢。
他想,一遍遍地想:
为什么呢,到底是为什么呢。
楚景和带着非常非常多的困惑和疑问回家,心里头的情绪实在太满也太多,甚至连身体还迟钝得没有来得及反应过来,不知道被背叛的难过应该如何表达那样。
楚景和连面上的表情都波澜不惊,毫无端倪。
像是无事发生那样。
他依然如约和楚淮之用了一顿晚餐,和对方耐心地分享在哈尔施塔特的他在旅行趣事。
在聊天的途中,楚淮之突发奇想地想要看看哥哥那只丑青蛙的奖品,却没想到楚景和意外大方,楚淮之得到了这份十分有纪念意义的“礼物”。
“真的可以吗……这是哥哥的礼物。”
楚淮之有些摸不准。
未来伴侣送的礼物,应该是很重要的。
他用眼神询问楚景和。
楚景和的眼神却有些飘忽失神,像找不到落地的地方。
“当然。”
楚景和说,他声音很轻,咬字也很慢很慢的:
“我突然发现,其实我也没有很喜欢他。”
“没关系的。”
楚淮之年纪太小,此时也并没有听出来楚景和的话里有话。他手里一下下揪着那只丑青蛙的嘴巴,“那他以后也会送哥哥很多很多的礼物,对吗。”
“……嗯。”
楚景和笑了笑,没有反驳。
他的口吻真是好幸福,还像被爱蒙在鼓中的傻子,使劲地演那些自欺欺人的笑话。
在晚餐的最后,楚景和很突然地告知了楚淮之,说是计划有变——
他用非常非常轻柔的语调和楚淮之说:“他暂时都没空,有机会……再见面吧。”
他替楚淮之,也替自己,回绝了这个曾以为信誓旦旦的约定:
“等以后,再说吧。”
他说,细细敛着笑的模样竟有些像在哭。
楚淮之捧着一杯蜂蜜水,点点头。
他没多想,只是觉得楚景和的情绪并不太对。
他并不知道自己的哥哥到底藏着什么秘密,也未曾料到哥哥先前还郑重其事的幸福竟也像泡沫一样易碎。
晚餐后,楚景和将自己反锁在了书房里。
他的面前正安安静静地躺着宋弈驰给的那张硬盘。
楚景和的眼神晦暗不明。
他向来很少犹豫,这次也一样。
长痛亦或短痛,都无所谓。
他终将要快刀斩乱麻——
楚景和将这片小小的硬盘插进那台被淘汰的老电脑里面,老旧的主机轰隆隆地转动,像是某种苟延残喘的嘶叫。
老电脑运转得很慢。
要好一会,屏幕里才迟缓地出现画面。
那是楚景和从未知道的事情。
镜头摇摇晃晃了好一会,才好不容易地停下来。
率先映入眼帘的,先是那天夜里自己的脸。
楚景和从没见过被迫进入发情期的自己,到底是什么样子的——他两颊积着暧昧缱绻的红,眼睛里有水雾袅袅,像是要哭,又像是在索求着些什么。
这样的姿态,任谁看见了,都会认为这是Omega……
不会有Alpha会摆出这种姿态来。
楚景和下意识地咬了咬唇。
不堪的记忆重新涌上。
紧接着,这台摄像机就被人粗暴地丢在地上,景象快速变得七零八碎,只有断断续续的像是棍棒狠狠锤击的皮肉的声音,伴随着有人在低声呻吟,听起来像是李铭在求饶。
很快,一把极熟悉的声音传出来:
“也是辛苦铭少替我跑这一趟了。”
“但你要知道,有些人,不是你能碰的。”
楚景和浑身一僵,知觉像是被抽走,连心跳都漏了一拍。
呼吸变得很难很难,是缺氧窒息的感觉。
他来不及按下暂停,只能看着这段视频如覆水难收那样地继续播下去——
接着是李铭的声音:
“盛先生,我都是按照您的吩咐来做的啊。”
“您说,让我看着楚景和喝下去那东西……”
“……”
楚景和忍不住攥紧双手。
他有些生理性的反胃。
大约是眼泪被胁迫着倒流,转而变成了极烫极灼的胃酸,在身体里迫切地寻找着出口。
视频的最后,定格在盛怀南从车里将自己抱出来。
男人的步履沉稳,似乎没有半点迟疑或者后悔。他像是蓄谋已久,就等着自己的投怀送抱。
扬长而去的宾利车隐入了夜里,带走这些无人知晓的谎话。
视频并不长。
楚景和在原地呆坐,只觉得已经过去了十万年。
实在很难描绘所谓心痛的感觉——
这要比想象中更平静。
并非情绪轰轰烈烈如潮涌,扑天且盖地,要人撕心裂肺。是心脏被一遍遍地闷闷地捶打,如同那些反复未愈合的疤,隐隐作痛。
楚景和伸手,极缓慢地将电脑关上。
老式的主机慢慢地黑沉了屏幕,如同声嘶力竭一样,在最后的最后沉默了起来。
夏季的大雨来得突然。
窗外忽而电闪雷鸣,一道闪电如截断天穹,生生地将黑得无边无尽的天际劈开。
轰隆隆的雷鸣,像那些来不及问出口的歇斯底里的质问。
楚景和冷静地拨出去了一个电话。
男人很快就接听了起来。
“宝贝。”
楚景和问得很直接,不迂回:“什么时候我们能有空见一面。”
“想我了吗?”
盛怀南的声音在听筒里甚至温柔得失真,“虽然我很开心,但是我暂时不在M城,可能暂时没办法和你见面。”
“真的吗?”楚景和却问。
“什么?”盛怀南很快就反应过来,他的声音好温柔,“当然是真的,我不会骗你。”
楚景和听着,莫由地顿了顿。
他很自然很自然地就去想,盛怀南在说这句话的时候到底是什么表情——
男人先会将眉峰挑起,像是漫不经心的神情。然后嘴角会微微勾起,眼睛缓缓地下垂着,最后敛成一副情深款款的模样来。
楚景和亦曾经这样认真细致地攀模过盛怀南的神态。
男人真的很擅长说这些骗人谎话。
楚景和想,到底是盛怀南太擅长骗人,还是他真的太好骗了呢。
但不重要,都不重要了。
楚景和释怀地笑了笑。
他的声音被窗外的瓢泼大雨覆盖,如海中央的溺水者放弃挣扎:
“我等你回来。”
“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和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