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提前到了四月。
闷热潮湿的天气一连数十日不止。
昨天一场难得的滂沱大雨,洗刷掉了盘踞多日燥热,日出时分难得清爽。
一处未竣工的施工大楼内的塔吊铁臂启动了起来。
诡异地四处胡乱摇摆,一阵阵发出喑哑的摩擦声。
但谁也没想到,像是突然宕机一样,巨大的器械毫无预兆地就从数百米高空中轰然坠落。
“哐”的一声,巨大的声响炸响,在寂静的清早里轰天震地。
施工地内瞬间尘土飞扬,钢筋钢管乱七八糟地散乱一地。
“死、死人了————!!!”
“快报警!!!!”
楚景和得知事故的时候,距离事情发生刚过去半小时。
他凌晨四点才刚沾上枕头。
接手楚氏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更不提多少双眼睛在盯着这个位置,等着楚景和这位“太子爷”闹出笑话。
楚景和只能尽可能地压缩自己的休息时间,希望可以尽快熟悉公司事务。
没等他睡熟,迷迷茫茫地就被一阵焦急不停的电话铃声吵醒。
楚景和费劲地睁着眼接电话,“怎么了?”
“大少爷,出大问题了。”
是刘秘书,电话里他的声音很急,算不上冷静,“绿地工程出事了!”
听见“绿地工程”四个字,楚景和一下子就清醒,翻身从床上坐起来,“怎么了?”
楚氏是靠着房地产发家的,最新开发的房产不仅是楚父的心血,也是楚景和接手楚氏后的头一个大项目。
是一点点错都容不得。
“有人在施工现场受伤了,说是被钢材砸到,现在还在医院抢救。”
“有几成把握能把人救回来?”
“不好说,看情况看起来不太妙。”
楚景和揉了揉眉心,试图把困倦打消,“知道了,把医院地址发给我,我来一趟。”
他用冷水洗一把脸,带着寒意的水珠从他脸上一颗颗地滑落。
镜子里的人眼下有明显的黑眼圈,红血丝像攀附的蛛丝凝在眼球,他整个人看起来疲倦极了。
楚景和撑着大理石的洗漱台,阖眼了几秒钟。
再睁眼,他又是那个雷厉风行的小楚总。
他穿一身规矩正式的西装三件套,眉眼凛冽沉稳,已然在历练中褪去了十八岁里的青涩和懵懂,极迅速地成长为了一个成熟优秀的成年男人。
他吩咐管家照顾好楚淮之,不作耽搁,让司机开车到医院。
清晨寂静,马路连行人都寥落。
可医院大门的竟已经人声鼎沸,好事的媒体如赶不走的苍蝇,早早地扎堆蜂拥而至。
司机不由得有点苦恼,“大少爷,我们就这样进去?”
楚景和靠在车后排,他双手环胸,眉头拧紧。
倘若是以前,自己肯定就一意孤行让司机开进去了……
可现在,楚景和平静地吩咐:“绕出去前面几个路口停车,我自己想办法进医院。”
“会不会不安全?”司机有些顾虑。
“总比我们被媒体围堵要好。”楚景和说,“我自己有分寸的。”
楚景和打定主意,司机只好启动车子,按照小主人说的话照做。
楚景和又借了司机的夹克衫,靠着破晓前还不算明晰的日光,从医院后门混了进去。
刘秘书已经在急救室门前等着楚景和了。
他一见楚景和匆忙赶来的身影,连忙迎上前去,把情况简明扼要地给说了一遍。
“受伤的人姓李,是建筑工地的工人,目前还在抢救,主刀的是陆医生,医疗团队都打点过了,出不了岔子。”
“辛苦了。”
楚景和点了点头,在这种人情世故上,他还是稍显生疏。
“聿枫主刀,救不回来都是天意了。”楚景和问起正事,“怎么会突然就砸到人了?监控呢?”
“谁都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刘秘书附耳在楚景和耳边,面色凝重,“监控坏了,什么都没拍到……怕是不好查。”
“坏了?”
楚景和的语气里明显就动了怒,“怎么会在这个节骨眼坏事!?”
刘秘书面露难堪:“也就这一两天的事情,负责工程的人想着不会出事,就没和我们说……”
楚景和实在怒极:“楚氏就天天给这种草包发工资!?”
刘秘书只好讪讪地笑。
楚大少爷的脾气发作起来,方圆百里都是无差别攻击。
楚景和压下一口怒气,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好一点:“先派人去查一下到底是哪里的问——”
他们两个正说着话,突然一个不修边幅的中年妇女冲了上来,直接就将楚景和的手肘抓住。
这女人的力气很大,看起来平日里也是干力气活的。
刘秘书反应快,哎哎哎了几声。
楚景和刚回头,甚至还未看清这女人的脸,就被对方劈头盖脸骂道:“你个黑心!把我家爷们还回来!”
对方语速飞快,手脚并用,撒泼打滚,杀气腾腾指着楚景和骂个不停。
楚景和有些发懵,一时间插不进去话。
他被家里金贵地养了十八年,楚少爷是精英,是文雅人,那次和楚杰明刀明枪地在董事会争吵,已经是他少有的失态。
楚景和从没见过这样当街撒泼的妇女,一时间也不知道怎样应付才算对。
“这位女士……”楚景和试图制止。
也幸好刘秘书八面玲珑,轻轻巧巧地就将人扯开去。
“是老李家媳妇吧?我们董事长已经找了最好的医生过来,后续的事情你们也不用担心,我们楚氏肯定会负责到底。”他特地说一口不太标准的普通话,像故意和对方拉关系。
楚景和试图给出诚意,但把话说得干巴巴,“赔偿款的话,律师团队会给你们一个满意的数字。”
“呸!谁要你们的臭钱!”
老李家的媳妇突然就情绪激愤,刘秘书甚至拦不住她,“你几个钱能买一条人命!”
楚景和:“……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家闺女才五岁,你要让她这么小就没有爸爸吗!”
“对这次意外,我很抱歉。如果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话……”
楚景和话没说完,梗在喉咙里,像利刺。
他看见那跟在母亲身后怯生生的小女孩,她似乎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眼神懵懂又无知。
这让他哑口无言,不知道该如何收场才算好。
在这一场突然事故里,楚景和似乎什么都没做错,但好像什么错都只能由他来背负。
女人越说越激动,她见楚景和脸上的表情还是波澜不惊的,似乎认为对方确实不把自己的丈夫的性命当一回事。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抬起手,一个响亮的巴掌即将落在了楚景和的脸上——
楚景和站在原地,没躲。
但预料中的巴掌声没有响起。
一只修长白皙的手正稳稳当当地捏着对方的手腕。
“宋先生……?”楚景和的语气带着诧异。
宋以池挡在楚景和的前头,半张侧脸冷峻如旧。
“好巧,楚少爷。”他打招呼。
但那自然并不是真的巧,毕竟凌晨五点能在医院偶遇概率几乎为零——只是这些宋以池就不便和楚景和说了,免得他那专断独行的大哥又要挑三拣四。
宋以池看着人冷心冷,但社交辞令倒是能说会道的一把好手,竟就三两句就将老李家的媳妇安抚好。
楚景和看着,难免有些泄气。
他性子向来要强,为人处世又确实略显不足,这烂摊子倒全靠别人给他收拾。
“麻烦宋先生了,又帮了我一个大忙……”
“客气了。”
宋以池把一瓶罐装的热咖啡递给楚景和,问他,“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先把事情查情况,起码要知道,到底是真的事故,还是人为。”
楚景和手里拿着那罐小小的咖啡,不住地在手里来回转。
他向来不喜欢把情绪外露,楚氏的当家人不能在这时候露怯,他假装有把握那样道,“只是工程估计要停一段时间,希望不要扩大影响。”
楚景和说:“绿地工程是我父亲生前的心血,不能让他毁在我手上。”
宋以池听着,不着痕迹地转又道:“既然如此,楚少爷不考虑更换合作对象吗?”
“嗯?”楚景和没料到对方会提这件事。
“我看过楚氏的财报,你们所有工程都是外包给第三方,一旦出了意外,楚氏甚至无从查起。”
宋以池的眼睛藏在镜片后,一如既往的冷,甚至有些不近人情,“就像现在这样,给你捅出个大篓子来。”
楚景和点头。
这件事,他也确确实实想过。
只是背后牵涉了太多利益关系,且又是和他父亲多年的情谊,他并不好贸然切断合作关系……
宋以池不紧不慢地道:“我听说M城的地产龙头,最近在找合作伙伴。”
他推了推眼镜,看向楚景和,这才不紧不慢地说出他来这里的目的:
“盛家的当家人,我和他私下有几分交情。在商言商,他是个很不错的合作方。”
“有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