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景和的视线落在了手里的几页纸上。
轻飘飘的纸张似乎毫无重量,但却是掷地有声地给自己判了个死刑。
想他作为楚家大少爷顺风顺水了十八年,实在没想过会在一夜之间,从前的平静生活就被搅了个天翻地覆。
“你有几成把握,这件事是冲着我来的。”楚景和声音绷紧,眼睛里蓄满寒意。
“说不好,三四成吧。”
陆聿枫顿了顿,又说:“这个药物和你的身体非常非常适配,你甚至不会有任何的排斥反应,但这本身就是不正常的。”
“什么意思?”楚景和问。
“好比如市面上的感冒药,你也会觉得基本没有任何不良反应,那是因为那是面向绝大多数人的药物,这很正常。”
“但这种……”
陆聿枫顿了顿,似乎在斟酌,怎样在药理学里定义这种“药”。
“总之,这种药品不可能也不会通过大量的临床测试。所以按理说,你应该会出现非常明显的不良排斥反应才对。”
楚景和很快就意识到陆聿枫想说什么:“但我除了本身的药效发作外,什么反应都没有。”
“对,我想说的就是这个。”
楚景和眉头拧紧,眸色顿时凌厉了起来。
到底是谁给自己设了这个局?
李铭这个草包有多少实力楚景和清楚,他真的能拿到这种东西吗?
这个可能性不大。
还是说……是有人借了他的手来给自己下套?!
目的又是什么?
“有什么途径,能查到是从哪里流出来吗?”楚景和问陆聿枫。
“这种东西只能在地下流通,明面上你查不到。”
陆聿枫告诉楚景和,“我有办法,但是需要一些时间。”
楚景和点头,陆聿枫向来是有把握才会这样说。
他又问:“距离下一次发……”他不想把发情这两个字说出口,只好生硬地换了个词,“下一次发作,还有多长时间?”
陆聿枫伸手指了指他递给楚景和的那几页报告。
“粗略估算的话,应该还有一个月左右。但这只是一个大致的判断。”他说,“这个曲线,代表着你的信息素,达到最高点的时候,大致就是你发作的时候。”
陆聿枫提醒他:“Omega的生理课,或许你应该温习一下。”
楚景和笑了起来,像刻薄的自嘲:“我这辈子都没想过,我居然要上Omega的生理课。”
他整个人都陷进沙发里,像是疲倦极了。
这短短的三十日,他能改变什么?
楚景和很少认输,他总认为自己能解决任何事。
但此时他的眼中泛起一点无奈和苦涩,连表情也罕见无助。
顶头白炽灯冷峭惨白的灯光落在他的脸上,映照着他此时没有半点血色的苍白面容。
楚景和眼神放空,问:“我现在是被标记的状态吗?”
“不是。”陆聿枫摇头,“你身上虽然有其他Alpha的信息素……但对方并没有,真正意义地对你进行标记。”
“那他还挺好心的。”楚景和笑了下。
陆聿枫斟酌着开口,问:“介意我问一个问题吗?”
楚景和:“你说。”
陆聿枫:“这个Alpha,是给你下这个药的人吗?”
“不是。”
“那……”
楚景和摇了摇头,动作很轻。
他的目光低垂,落到了自己的手指尖上,“我知道你想和我说什么,但我不可能会去找他。”
“我和他之间,是一场意外。”
楚景和说得斩钉截铁,真是没有一点点退路那样,“所以之后也不应该再有什么瓜葛才对。”
实话说,楚景和也并不是没有怀疑过盛怀南。
这一切发生得都太巧妙了,就像是有人事先谋划好一样——
即便是城郊确确实实是有一个野外赛车场,可盛怀南为什么就恰好出现在那个地方?
他又为什么能毫无疑问地将自己带回家,甚至坦然和自己发生那种全然过界的关系?
盛怀南就没有额外的目的吗?
楚景和并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哄骗过去的三岁小孩,但他又看不透盛怀南这个男人。
倘若是图财,盛家的家产并不输楚氏;若真是图色……
那他们该做的不该做的,早都做了个遍,盛怀南也实在没必要还始终如一地那样温声细语地哄着自己。
那这个男人的目的到底是……?
楚景和想了很多日,但实在是没弄懂盛怀南的想法。
但看不懂的人潜在的危险性太高了,所以远离是最好的选择。
楚景和没打算和盛怀南再有其他瓜葛。
他们的关系应该到此为止。
所幸陆聿枫善解人意,他见楚景和的脸色不算是好看,主动跳过了这个话题。
但在楚景和临走前,陆聿枫还是忍不住开口:“景和,我刚刚说的解决办法……你再考虑考虑吧。”
楚景和朝前迈了一步。
他的背影融进了飘渺的雨里,似乎要比从前还单薄。
“我自己心里有数的。”
楚景和径直地走进了雨里。
湿漉漉的树影在他背后婆娑摇曳。
即便楚景和心里清楚,变成Omega这件事,就像是在自己身体里装了个定时炸弹——可他绝不可能,主动去找盛怀南来当自己的“解药”。
他想,要么自己去其他城市找一个干净好拿捏的Alpha,撑过去这半年……
其实这件事不难,楚景和有把握能走得半点风声都不漏。
但要他毫无芥蒂地去接受一个陌生人,再一次展露那样的姿态……
该死!
都怪李铭这个人渣!
楚景和在心里忍不住骂了一句脏。
他暗中已经派了不少人去找李铭,没想到这人竟就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还是有人不想让自己找到李铭吗?
“——哥哥!”
听见身后传来的声音,楚景和一愣,瞬间就将面上所有暴戾收得干干净净。
他换了一副温文和煦的表情,转过头去迎接对方:
“淮之。”
楚景和看见楚淮之身后背着个小提琴琴盒,笑着问塔:“又去拉琴了?”
十来岁的楚淮之摆着一脸无忧无虑的表情,笑容明媚得似乎可以冲淡楚景和心理盘踞的阴霾。
他还有些粘楚景和,跟着亲哥哥身后絮絮地说着话。
“哥哥有好几天没回家了。”楚淮之有些抱怨的意味,“发生了什么吗?”
“嗯,有些事情耽误了。”
楚淮之有些小兽般的敏锐,又问:“是很严重的事情吗?”
楚景和低头看向楚淮之亮晶晶的眼睛,似乎纯净得还未经世事。
他并不知道怎样和自己年幼的亲弟弟开口说自己到底遭遇了什么。
他只好违心,假装无事发生道:“不要紧的。”
他安慰自己,也安慰对方,“不是什么大事。”
楚淮之这才点点头,没再继续纠结为什么哥哥一连几日都没回家这件事。
“今天我练习了《Chaconne》,是妈妈之前在维也纳表演的曲子哦。”楚淮之的声音清脆脆的,还带着少年期未变声的清亮,“等妈妈回来了,我可以和妈妈一起合奏。”
楚景和眼神宠溺地看着弟弟。
不论对方说什么,他都说好。
楚淮之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事情来,“啊,爸爸妈妈是不是今晚就能到家了!”
楚景和笑着捏他的脸蛋,又点点头。
父母确实是今天的航班回国。
母亲的演出很成功,通过越洋视频,楚景和也见到了那枚象征最高荣誉的奖牌。
但楚母对于自己错过了大儿子成人礼这件事非常愧疚,她再三向楚景和道歉,说自己会尽快赶回来。
楚景和并不太放在心上,只说没关系。
母亲嗔怪地看他一眼,“Phineas,你现在还是可以和妈妈撒娇的年纪。”
楚景和被母亲逗笑,只好顺着她的话来说:“那我还希望能有一份生日礼物。”
“当然,妈妈已经替你准备好了。”
到了第二日,楚景和还真的收到了父母将航班改签的消息。
仔细想想,确实就是今天了。
楚景和牵着楚淮之回家,“应该再过一两个小时就到国内了,我们可以去机场接他们……”
楚淮之雀跃地应话,也跟着哥哥一起想接下来家人难得团聚的日子要怎样度过。
“大少爷,不好了!”
还未到家门,老管家惊慌的声音就传了过来:“先生和夫人,他们的航班——”
楚景和牵着楚淮之的手猛地一紧。
他看见,客厅的电视屏幕上,正清清楚楚地映着航班意外坠地的新闻。
残骸和大火,还有断断续续的哭声。
这一切都来得太突然。
楚景和感觉到像是谁在用力地掐住自己的脖子。
他有些窒息,难以呼吸。
楚淮之的声音怯怯的,还带着十万分的害怕和不敢相信:
“哥哥,那是爸爸妈妈的坐的飞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