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整个修仙界共有两个战场。
魔神域算一个。
除魔神域以外的其他所有地方,是另外一个。
到处都是死亡的气息,肉体破碎的惨叫,刀剑相撞的轰鸣,以及鲜血滴落在地的声音交织在一起。
随着雷霆在魔神域汇聚,天幕中的光芒越来越亮,明明刚刚还很阴沉的天,现在如同白昼一般。
但这光芒并非柔和的日照,而是带着恐怖的威压和毁灭性的天雷。
“有趣。”黯枭笑了。
上古邪兽本就是会因为危险而兴奋的生物。
杀死带来天雷的人,就能驱散天雷。
他缓缓拔出映月刀,映月出鞘,轻微颤抖着,哀哀切切,悲鸣不已。
他迅速抽出落明剑,落明现世,金光闪烁着,明明灭灭,剑芒凌厉。
肌肉记忆是很可怕的,哪怕是上古邪兽也逃不过这具身体原本的一些习惯,秦乐游的刀法,江倚年光是看一眼就能明白。
明明身处于混乱而扭曲的战场中心,江倚年耳边却仿佛传来怜苍山的风声。
他想起他曾教过小时候的秦乐游握刀,第一步是确保手部的稳定,手掌平放在刀柄上,四指并拢,微微弯曲。
第二步是放松,手腕保持一定的松弛度,以便在需要时能够灵活地转动和调整刀的方向。
第三步,感知到灵力,将其汇聚到手掌或指尖,灌注到刀剑之中。
最后,刺向敌人,见血封喉。
所以当映月刀刺进他身体里的时候,江倚年忍不住感叹秦乐游的刀法无可挑剔,亲传弟子确实不一般。
黯枭在嗤笑他,无力回天,无力回天。
保护不了徒弟,保护不了天下,更是保护不了自己。
可笑至极,可悲至极。
随着刀刃的深入,鲜血缓缓渗出,染红了刀刃,也染红了秦乐游的眼睛。
就在这一刹那,一个沉睡在他身体里的灵魂被唤醒,灵狼之力开始运转涌动起来,试图挣脱束缚,夺回身体的主控权。
秦乐游神情痛苦至极,他的心神受到巨大的冲击,金红两色在眼中闪烁着,宛如烈火与闪电的碰撞。
过了一会,秦乐游缓缓抬起头来。
“师尊……?”
心突然重重的跳了一下,意识仿佛还没有恢复,等反应过来后,痛苦几乎要将他的心脏捏碎。
“我都做了什么……师尊……我都做了什么……”他重重喘着气,额头上挂满挣扎后所留下的汗珠。
手中的映月刀已经滑落,掉在地上发出清脆而绝望的声响。
血,全都是血,师尊的脸上、身上、甚至是他站立的那块地面上,到处都是血。
他颤抖着双手,想要去触碰江倚年,却又害怕自己的触碰会加剧这无法挽回的伤势。
这一幕令他接近崩溃。
这是如此狰狞的一个伤口,触目惊心,几乎紧贴着师尊的心口而过,仿佛再偏离一寸就能夺去生命。
是他做的……都是他做的……是他的错……
“杀了我吧……对……师尊……杀了我吧……杀了我……”
他死意已决,举起映月自刎,动作没有犹豫,映月架在他的脖颈,颈间立刻滑落一道血痕,像一滴泪水。
下一秒,映月被击飞,秦乐游被纳入一个温暖熟悉的怀抱。
终于等到这一刻了。
江倚年紧紧抱住秦乐游,像是要人融进自己身体里那样,他暂且顾不上流淌而下的血浸湿秦乐游的衣襟,黑色是染不红的,没有关系,时间紧迫,他必须赶在黯枭重新占据身体之前,做一件事情。
他闭上眼睛,调动起体内所有元神之力,这股力量原本磅礴无边,但此刻却显得异常微小,他能够清晰地感受到自己的灵力在迅速流逝,难怪神树都能彻底枯萎,邪神契的转移过程并不轻松,体内正在叫嚣着,五脏六肺仿佛被撕裂成了无数碎片。
“师尊,你要做什么?!”秦乐游突然意识到江倚年的行为,他挣扎着想要脱离这个怀抱,又被江倚年按下。
“你乖一点。”
“我不需要!”秦乐游的声音中充满挣扎与痛苦,他既想要紧紧抱住这个人,又想要狠心地推开,他的内心几乎要崩溃了,他试图夺回那邪神契的力量,但灵狼之力却如同狂暴的洪水般不断排斥着黯枭之力。
“没事的,乐游,不要怕。”江倚年安慰他,恨不得将他镶嵌进自己的身体里。
江倚年在心里嘲笑着黯枭,他听得见黯枭在他身体里嘶吼,上古邪兽狂妄自大,怎能受得了这般屈辱,可笑至极,可悲至极。
与此同时,江倚年俯下身笑着在秦乐游耳边说了些什么,然后快速将某样东西塞进他的衣袖。
“记住为师跟你说的……”他揉揉秦乐游的头发,欣然一笑。
秦乐游只是用两只手紧紧抓着他,力道重得好似要捏断他的骨头,他的瞳孔都在震动,心痛到好像被刀子在搅。
江倚年没有再给弟子张口说话的机会,他只是温柔地摸了摸他的脸,一掌将人推远出去。
渡劫的天雷盘踞在天空,它们终于汇聚而成,开始咆哮着向江倚年冲来。
“不许动。”
二人手腕处红印微亮,言出法随,血契发动。
江倚年思考一瞬,觉得这样太过残忍,于是又使用血契下了另一道命令。
“闭上眼。”
方才我虽击散了你众多幻影,血流如注,但终究也算是两清了。
你曾为我付出无数,如今,就让我这作为师尊的,也为你尽一份责任吧。
第一道天雷劈下来的时候,所有正在厮杀着的修士们都停下了手,无法控制视线望向远处那煞白一片的天空。
接下来是第二道,第三道,第四道……第十道……从未有人见过这样凶狠的雷劫,每一道都像是冲着神形俱灭而来,这声音的恐怖胜过他们所听见的一切声响。
“谁在渡劫?”
“不清楚,等等,时间缝隙好像逐渐在减少……”
玄云是第一个反应过来的,他一剑刺穿手边的邪物,面色如铁一般冰冷,几乎是瞬间跳上剑就朝着那道雷光冲了过去。
在他之后,许许多多人御剑跟随其后,他们似乎意识到了什么,却又没有人敢开口。
九九八十一道天雷,如天道本身一样铁面无私,冷酷而残忍,它们不理解凡人的沉痛,不怜悯世间的疾苦,只因寻求大道者,就该承受得住劫难。
“不要……师尊,不要,求求你……”秦乐游被迫闭上眼,他眼泪流下来了,发出不知道是啜泣还是嘶吼的声音,像是一只无助的困兽,“我不要你为我这样做,求您,弟子求您了,江倚年,师尊,倚年……我不要……”
“我……”他的声音在雷电中泯灭,就连自己都听不见。
我从来不需要您为我这样做。
我不想被您这样推开。
您离开后,我还会是完整的我吗?
师尊,您以为自己算准了每一步,唯独没有算到弟子的心啊。
狂风肆起,电闪雷鸣。
八十一道天雷降下,受天雷者化为虚无,连一粒尘埃都未曾留下,灰飞烟灭,肉身俱灭,没有元神的支撑,即便是化神期修士,也无法在一场雷劫中幸存。
唯有一条纯白色的发带落在不远处,它似乎幸运地躲过了天雷的攻势。
渐渐地,秦乐游发觉自己的身体可以动弹了,从未有过的充沛灵力正在进入他的身体,但他恨不得就这样死去,他跪在原地没有动,没有睁眼,他闻不到青竹香,也闻不到其他任何气味,整个世界像一潭死水。
一夜枯荣。
手腕上,血契的红印在慢慢淡去。
青峦宗,怜苍仙尊江倚年,千秋北斗,击败邪兽黯枭,身殒魔神域。
青峦宗,怜苍山大师兄秦乐游,年纪轻轻,化神之姿,修仙界之翘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