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对我师尊做了什么!?”秦乐游本能感受到异常,他蹙眉抬起头低吼道。
江倚年的眼睛逐渐失去焦距,他的意识是清醒的,但身体却完全不受控制,他明白秦乐游的慌乱,却不能说话与表达。
他想说,没事,没关系。
但他只能一动不动的跪在原地。
“汝心中所存之疑惑,今日皆可得其解答。”
“问吧。”
天道的声音不容置疑。
秦乐游并没有探求真相的心情,他确实好奇师尊对他的想法,也急切得到一个答案,但不是现在,不论如何也不应该是现在这样。
秦乐游指尖颤抖,举起手却无法触碰到江倚年,最后只能低声喊了一句:“师尊,您听得见弟子说话吗……”
江倚年微不可察的眨了一下眼睛。
他知道秦乐游是非常聪明的,他懂得什么时候应该做什么样的事情。
天道既逼迫他问,他就必须得问,至于问什么,怎么问才能让天道满意,都得先开口才知道。
“师尊,您喜欢吃什么口味的糕点?”
秦乐游像是意会,就也在江倚年的对面跪下身来,如同普通交谈那样的望着江倚年,满眼都是温和的爱意。
江倚年眨了一下眼睛,目不转睛的对上秦乐游的眼睛,他听见自己开始回答:“甜的,但不能过甜,适中最好。”
这确实是真话。
但,江倚年觉得自己仿佛像一个傀儡,他无法操控自己的身体,凭着意识口吐真言的感觉,实在是太奇怪了。
“您之前总说怜苍山上的花草太多,您会讨厌弟子种植的那些花草吗?”秦乐游笑了一下。
“……不讨厌,你很细心。”
“这样啊。”秦乐游眉眼弯弯,用平缓的声音说道:“师尊喜欢的话,等我们回了怜苍山,弟子再给您种上这个季节最漂亮的灵花灵植。”
“师尊喜欢弟子送您的那枚发带吗?”
“喜欢。”
“师尊喜欢就好,”秦乐游感到很高兴,“之前忘记向您提及,那枚发带中融入了妖族独特的技法……发带陪在师尊身边,就像是弟子陪着师尊一样,所以之前才告诉师尊,千万不可弄丢了。”
天道突然嗤笑一声,沉声道:“汝,只敢问此等浅薄之问题?”
随着天道的声音,江倚年身形一顿,压力感几乎剥夺他的呼吸,脸色瞬间苍白起来,身体不知不觉又压低了一些。
天道对秦乐游的提问并不满意。
“……”
见他痛苦,秦乐游呼吸一乱,他放在膝盖上的手不自觉捏成拳,泛出淡淡青白色。
他沉默片刻,从乾坤袋中缓缓取出一块洁白无瑕的薄毯,那薄毯被细致地折叠成方形,洁净得如同初雪,没有一丝瑕疵,他眼中闪烁着复杂的情绪。
“当初在落霞镇救下我的人……是不是师尊……?”
他终于鼓足勇气,轻声问出了这个多年来一直萦绕在心头的问题。
这个问题,其实早已在他的心中生根发芽,他无数次地猜测、推断,却始终没有勇气去求证。
他无数次地想象着,那个人就是他的师尊,但他没有证据,也不敢随意提问,他害怕……自己自作多情,惹得师尊笑话。
“是我。”
平静而坚定地传入耳中,秦乐游只觉得心中松快一分,一股难以言喻的喜悦涌上心头,那份激动与舒心,仿佛春风拂过湖面,荡起层层涟漪。
是师尊啊,果然是师尊救了他……他忍不住勾起嘴角,突然就很想伸手触摸江倚年的脸。
真好,他所有的幸福都来源于这个人,只属于这个人。
“那么,师尊当初收我为徒,是因为师尊在仙考上一眼相中我吗?”
秦乐游轻轻呼出一口气,笑着问道。
他心想,这个问题很好回答,也能够证明师尊对他抱有真心。
“……不是。”江倚年说。
就像是一道雷电突然打在平静的水面。
江倚年说完,就觉得天灵盖都在发麻。
这不是一个好问题。
当初他收秦乐游为徒,确实抱有目的性,他不是真心想收一个弟子,而是因为系统任务所迫。
如果那个时候系统没有要求他收徒……他的生命值不是那么垂危的话,他可能真的,不会收秦乐游为徒。
那个时候他刚刚来到这个世界,一心想着活命与远离司邈,他收秦乐游为徒也不过是为了完成系统的任务,关于这一点,他无法否认。
秦乐游正欲开口询问下一个问题,却在听见回答后,声音戛然而止,眼中闪过一丝恍惚。
师尊刚才说了什么?
这怎么可能呢?
是误会……对,刚才他没问清楚,师尊没有听清,再问一次就好了。
“师尊收我为徒,并非真心所为……?”他又问了一次,语气温和至极,身体却在微微颤抖,像是在强行压下自己心底的起伏。
“收你为徒出于无奈,并非真心。”
“……那,当初师尊赠我神器映月,又是为何?”
“事出有因,并非自愿。”
“当初仙考……弟子登灵梯时体力透支,师尊曾经救过我一次……对吗?那时候师尊是因为关心我,怕我受伤才救我的……没错吧?”
“当初我并不想做这件事,是因为受人所托,才会在仙考上救下你。”
秦乐游盯着江倚年的眼睛,像是要将人洞穿那样目不转睛,他的眼角已经泛红,神情像是不甘又像是绝望,声音早已沙哑万分。
每一次的提问与回答,都像用一根针穿刺水球那样,球体爆发后,酸胀感从他的心里翻滚,汹涌遍布全身。
他过了许久许久也发不出声音,喉咙里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又痛又难受,嘴巴里面都是苦涩的。
问这些问题,秦乐游起初并没有想太多。
他以为自己真的被坚定的选择过。
那段时光曾经是他人生中最有效的一剂良药,如今却成了一把锋利的刀刃,刺得他浑身血液停止流动。
他的心里有一个声音在嘶吼,那个声音在否认师尊说的这些话不是真的,师尊是受了天道操控才会被迫说出这些话。
但是……但是……
江倚年望着他,他从没见过这样的秦乐游,就像是一阵风就能把他吹散。
每一个问题都刁钻无比。
他很想告诉秦乐游,不是的,不是这样,这其中是有原因的。
或者……你再问一些其他的问题好不好?
没有什么比现在的秦乐游更令他痛心,他亲眼看着少年的表情从温柔到破碎,这些神情都来自于他,秦乐游就像一块一点点被砸碎的玻璃,最终支离破碎,罪魁祸首就是他自己。
他想要多说一些话,但是,他开不了口。
“……师尊可否知道,弟子心悦于您?”秦乐游的眼里噙着泪,声音近乎透明,双手安静而无力的垂下,就像是有人一点点抽干了他浑身的力气。
世界上最狼狈的告白也不过如此。
他曾设想过、准备过、或者在梦中重复过无数次的表白。
竟会是这般场景。
“一直都知道。”
“是吗……师尊一直都知道啊。”
是啊,明明是当初不情不愿收下的弟子,却对他怀有不轨之心,一定非常恶心吧。
还好,还好师尊不知道他曾经误会过师尊喜欢他。
不过是他从头到尾都在弄错,像一场闹剧。
如果就连一开始都不是真的,那他已经不敢再问下去。
“我没有问题了。”
秦乐游说得很平静。
哪怕心口的疼痛却令他快要窒息,一颗心仿佛被人狠狠地握住,然后一把掏出,被随意丢进冰天雪地之中,被永远封存起来。
疼得连眼泪都流不出来。
江倚年看着秦乐游如同被寒霜拍打过的面色,感到无比痛心,就像是一根充满刺的藤蔓将他浑身上下捆了起来。
为什么不问了?
你可以问一些别的问题啊,秦乐游,你不是最聪明了吗,你问啊!
你为什么不问,我是否也心悦于你?
江倚年从未有一刻这样后悔过,他不该犹豫的,他应该在进入祭坛之前就说清楚,当时他从未想过发生这样的事情,他怎么也不知道,进入祭坛后将要面对的会是天道。
起初确实是师徒之情,但当他认认真真考虑可能性的时候,他就知道自己已经沦陷了。
他脸皮薄,也习惯了寡言少语,本想着机会还有很多,不急于一时。
秦乐游在他这里受过不少打击,也吃过不少苦,却从未像今天这样破碎过。
不知不觉,他的眼前蒙上一层雾,连秦乐游的脸都快看不清楚。
秦乐游也在看着他,然后就这样双膝一弯,在江倚年的对面深深地跪了下来。
紧接着,他竟就这样挣扎着站起身来,不再回头。
每一步都显得那么沉重,却又那么决绝。
江倚年感到心口一空,似乎有什么抓不住的东西在他眼前飘走了。
“也许我与爱无缘,你说对了。”秦乐游抬起眼,他望向天,竟就这样噙着泪笑了一声,“但你还是弄错了一件事,我心中有恨,怎么办?”
“你的目的已经达到,放我走吧。”他对天道说。
这一个瞬间,他想起当初拜入青峦宗的第一年里曾学到过的一些东西。
书上说,人有八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五阴炽盛。
爱别离,求不得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