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辽在赌坊后门显然等了有阵时间,但一路回来既不问什么也不说什么。
似乎并不打算询问他去赌坊的事。
廉长林观察着他的神色,思虑百转,实在难以揣测出他的想法。
坐在马车上久久凝视他的目光不加遮掩,不过蒋辽这会儿不太有心情理会,收回余光便没再管。
两人心怀各异回到家,蒋辽把钱盒放到堂屋的高桌上,拿着背篓走去后院。
廉长林在屋里站了一阵儿,蒋辽再回来时,他方才的踌躇未决已经皆悉退却,眼底一片清明。
不管蒋辽是什么想法,他都不打算让他知晓这事。
心里打定主意,廉长林抬步就要去准备午饭。
他心里想的什么,蒋辽一眼便瞧的出来。
给他机会坦白从宽,他倒好却想借机揭过。
蒋辽也不跟他耗着了,直截了当问道:“刀呢?”
廉长林顿然愣住,面露诧异停在他两步前。
他看着蒋辽,眉间犹豫起来,没等他想清楚,蒋辽便没了耐心。
走上前抓着他发僵的左手手腕,动作迅速手劲粗糙,不过将他的袖子推上去时还是刻意留了力。
廉长林左手前臂内侧,紧贴着一把刀刃锋利的短刀。
在刀刃两头分别用细绳捆绑固定,避免掉落还打了死结。
早上扎完马步,廉长林回房间换了衣服出来,之后做出门的准备都在蒋辽的视野内。
因此只能趁着拿食材出厨房的空隙,趁机转道去柴房拿刀。
由于时间短捆的仓促过紧,手法也不得要领,手臂被勒出两道青紫。
加上白日必要的手部活动,刀刃已经划破了手臂,几处深浅不一的口子都凝了血。
蒋辽将他的手臂打量完,轻嗤了一声。
这点小伎俩还敢带刀去赌坊,亏得没被人发现,不然扭头就得被人送去见官。
伤口不算太严重,照廉长林的性子多半不会处理,蒋辽总不好由着他自生自灭。
“到那坐着。”他给廉长林指了指堂屋待客的地方。
随后转身去房间翻出剪子纱布和一小瓶药。
家里只有药酒,之前去药铺买香料,蒋辽顺带买了些药回来放在家里备用。
当时是想着买给廉长林,以防万一他再有个什么跌伤摔伤的都不上心,没想到这么快就派上用场。
拿着东西出来,廉长林已经坐到椅子上,左边袖口挽起至手肘的位置,手配合地搭在两把椅子之间的矮桌上。
这会儿倒知道积极了。
蒋辽心里轻笑,走过去坐到旁边的椅子,将廉长林手上的绳子剪开。
紧捆的绳子倏地松开拉扯到伤口,上面又一点点冒出血来,不过少时便将伤口绘染的更开。
蒋辽看了一眼,拿起短刀随手扔到桌上,打开止血的药瓶。
廉长林抿了抿发干的唇,默不作声看着身旁的人。
自小的环境使然,他比常人更早学会察言观色,如今却在蒋辽这里止步不前。
蒋辽看似对一切都不感兴趣,却又对任何事都游刃有余。
他若是不愿透漏出什么,便没人能通过表面猜透他心中所想。
上回孙氏他们带媒人过来,他没忍住想对廉大河动手,蒋辽后脚便对他说教上。
这次他去赌坊,蒋辽到如今却只字不提……
越往下深想,廉长林眼里的眸光便逐渐暗下。
止血的药粉药性较烈,豪不留情倒在伤口处,他手上吃痛,眉头蹙起眼里的痛楚一闪而过。
他的唇色比起常人要偏淡很多,蒋辽抬头扫了眼他近乎苍白的唇色,低头继续招呼另外几处伤口,手上没留分寸。
“当自己铜墙铁壁扎不破,还是以为刀刃能认主,这会儿知道痛了。”
“下回记得用东西垫着,没有就多缠几层布条再捆上刀。”
蒋辽说话间伤口都洒了药粉,他放下药瓶,拿纱布给他裹上。
最后一圈缠完打了结,剪掉多余的纱布,蒋辽把剪子放下,盘问起廉长林。
“你说要拜访的人,就是赌坊里面的大当家?”
廉长林闻言愣了愣。
蒋辽还跟他进了赌坊?
他静静看着蒋辽,依然没能从他神色中观出什么来。
不过事已至此他不好再隐瞒,如实摇了摇头。
竟然不是。
蒋辽眉头略微扬起:“那是真要去拜访人?”
廉长林点了点头。
他今日过去赌坊,并非只是找赌坊的大当家,说拜访人也确是不假。
观着他的面色,蒋辽思绪转了转,改口问道:“那你这是,要拜访的人和他认识,只能通过他才能找到人?”
蒋辽语气轻淡却一语中的,廉长林眼眸微微睁大,有些讶异。
他将赌坊大当家拦下,给人看了纸条便随人移步去了二楼。
蒋辽就是真跟着他进了赌坊,该是也看不出什么才是。
他望着蒋辽暗自默揣了片刻,得不出结论只能点头承认,确实如此。
什么人得通过赌坊的老板、还不确定能不能见到,对此蒋辽倒不好奇。
没见到人他好奇也没用,继续盘问:“过去见到人了?”
廉长林垂眸摇了摇头。
“所以说,你就只想去拜访人。不是专程去找赌坊的大当家,更不是有事要请人帮忙?”
廉长林神色微顿,随即点了点头,眸色自若看过来。
看他面色越发沉着从容,蒋辽眼睛微眯了下,少顷后神情散开,勾起嘴角无声笑了笑。
嗤。
到这儿了还死不承认。
就是欠收拾。
廉长林被他的笑看的一愣,意识到什么后脸色微变,手掌按着椅子没来的及起身,蒋辽已经站到了他身前。
二话不说弯腰掰着他没受伤的手背到身后,牢牢将他摁到座椅扶手上。
他慌乱间转回头,不待有所举动,蒋辽另一只手已经摸到他腰间,胡乱两下便摸出了他藏在腰间的纸张。
蒋辽松了手退开,廉长林紧跟着站起来。
“不想伤势变重就给我安分点。”
蒋辽回头瞥了他一眼,拿着纸条重新坐回椅子。
廉长林不可置信地看着蒋辽。没想到他竟然动手硬抢,胸膛的起伏较起平日都多了生气。
纸到了蒋辽手里,他就是再做什么也无济于事,只能暗自憋闷站在旁边,看蒋辽拆开他深思熟虑后写下的纸张。
折叠起来的几张纸被摊开,蒋辽先是大致扫了一眼,转而抬头看他。
“你还有意见?”
廉长林嘴唇微翕,哑口无言,最后索性别过眼不看他。
蒋辽这才回头仔细看起上面的字。
廉长林昨夜待在房间动笔的时间不短,不可能只写了一张要去拜访人的纸条。
不认识赌场的大当家,却要通过他才能找要拜访的人,廉长林就更不会没做准备空手而去。
纸上的字写的密密麻麻,蒋辽一张张看下去,时不时轻笑出声。
“你这字……”他转头看廉长林,“确定给人之后,人能看得懂?”
廉长林面露难堪,被他笑的有些恼火,却又无法反驳。
“这个没收了。”蒋辽看完了纸,瞥了眼矮桌上的东西,指挥道,“把这些拿回去放好,再到厨房搭手。”
今日没见到人,廉长林闻言蹙起眉。
“还想拿回去,你是真不怕落到旁人手里被关到牢房。”
蒋辽说着问道:“这儿去牢房赎人要多少银钱,家里那点钱够赎你出来吗?”
廉长林独自去赌坊,自是什么后果都考虑过,对那些可能都有应对之策。
他计划在暗,总归好过蒋辽直接动手,稍有不慎就会给人留下把柄。
不过纸上空谈,他这会儿被噎的无话,看了蒋辽一眼,转身收拾起矮桌的东西拿去放好。
他从房间出来走出后院,蒋辽转回头,看向纸张的神色不再散漫。
廉长林是想让赌坊设计廉大河。
他的计划要行得通,前提必须是廉大河会去今日那家赌坊。
从他纸上的计划看得出来,他很笃定廉大河会过去。
镇上的赌坊,今日的郑行赌坊排第二,最大的赌坊是周家赌坊。
廉长林的父亲当年就是从那家赌坊出的事,廉大河之后若是还去赌坊,该是不会再去那家。
廉长林想必是在镇上见过廉大河去郑行赌坊,才想了这一出。
蒋辽视线落到纸面倾家荡产几个字上,不觉莞尔笑了笑。
昨日听完王二皮的话,回到家后廉长林的反应都不大,原来是早有计策。
廉大河以前赌钱害了他父亲,现在又惦记起他们的生意,他这是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这么短的时间便想出来了对策,脑子转的是够快的。
赌坊里面什么人都有,带刀去多半只是为了防身。不过今日若是遇到什么岔子,或者赌场的人发现他带了刀,指不定扭头就压他去官府了。
还想找人设计廉大河,真是本事大了,一不看着就能翻天。
蒋辽沉了沉气。
廉大河如今好不好赌,他不清楚。
就知道他在镇上有份体面的工作,正因如此,才让他自觉在村里高人一等。
一个小酒楼的账房,蒋辽要让他跌面丢工作,多的是手段。
再不济,简单点的断手断脚之后,量也没人会再雇佣他。
蒋辽其实也想过直接去书院一趟。不然还真以为他不敢动他们儿子,主意都敢打到他们摊子上。
不过现在……蒋辽看了看手里的纸,将纸折了起来。
既然廉长林想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就随他了,反正跟他要做的事结果相差无几。
想清楚后,蒋辽起身走去厨房,将手里的纸全扔进炉灶烧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