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夜霖攥着少年手腕的指节不自觉的收紧,力道越来越大,毕景卿疼得暗暗皱眉,却仍然紧紧搂着男人的腰不肯松手。
“就算不离婚,你喊的那个人也不是我。”范夜霖沉声道,“你不想离婚,就是为了名正言顺的喊他吧?”
“喊他和喊你,有什么不同?”毕景卿反问,“他本就是你的一部分,我爱你,也爱你的另一面,在我看来这并不冲突。”
少年用脑袋磨蹭着他的肩窝,放软了声音撒娇,语气委屈又可怜:“霖哥,我知道我们婚姻的开始是强求,过程是混乱,但我真的不舍得最后走到这样的结局……范迟昼出来之前,我说的那些话都是真心的,拜托你好好考虑一下,不要轻易放弃,好吗?”
“……”
范夜霖放在腰间的另一只手蜷缩起来,把挺括的衬衣布料抓得满是褶皱。他迟迟没有开口,神色在挣扎中变幻不定。
毕景卿把额头抵在男人坚实的后背,静静等待着,激越的心跳渐渐平复下来。
他很清楚,范夜霖应该不会离开了。他受不了他的撒娇,更受不了他坦然吐露的爱意,他的软肋是如此明显——越是面对心爱之人,就越是步步退让,处处妥协。
毕景卿心想,这大概就是他最喜欢范夜霖的地方。
这个男人嘴硬心软,虽然别扭又傲娇,本质却是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即使再生气,也不曾伤害过他,即使再愤怒,也不曾把怒火发泄到旁人身上。
这是隐藏在范夜霖高冷且难以接近外表之下的,独属于他的温柔。
过了好一会儿,范夜霖终于再次开口,语气里的讥讽褪去,只剩下淡淡的无奈。
“你先放开我。”
“那你……”
“我不走。”
得到他的承诺,毕景卿才恋恋不舍的松开手。范夜霖把衬衣扣子系上,整理仪容,头也不回的说:“你把衣服穿好。”
毕景卿不想下床,干脆捞过之前给范迟昼找的宽松T恤套在身上,眼巴巴的盯着范夜霖看。
范夜霖一回头,就看到少年穿着不合身的衣服,白皙光洁的肩膀露出来半边,跪坐在床上的姿势乖巧又可爱,像只期期艾艾等待主人夸奖的小狗。要是屁股后面有尾巴的话,现在估计已经摇起来了。
这一幕落在范夜霖眼底,成功让那双本就晦涩的眸子更深沉几分。男人凸起的喉结微微滚动,眼神游移着,帮毕景卿把领口整理好,还画蛇添足的解释一句:“空调开的低,小心感冒。”
毕景卿压不住唇角上挑的弧度,不得不低咳一声,才勉强稳住,没露出坏笑崩了人设。
他迫不及待的问:“霖哥,你是不是想通了?”
范夜霖抿了抿薄唇,道:“卿卿,你刚才也看到了。如果不服用药物,我根本无法控制范迟昼,他随时都有可能失控。”
“但他刚才没有做什么伤害我的事情——”
“哪怕是这样,我也难以忍受。”范夜霖沉声打断,“你不明白他有多贪婪……他偷走我的时间,吞噬我的人生,现在还要抢夺和你相处的机会。谁能保证他不会得寸进尺?谁能保证我此时的让步能换来好的结果?如果之前的事情再次重演——”
毕景卿握住他的手,认认真真的说:“霖哥,我知道你没办法信任他,但是别忘了,他是你的一部分。如果怀疑他,那跟怀疑你自己有什么区别?你难道连自己都不相信吗?”
范夜霖苦笑:“我的记忆是残缺的,灵魂是分裂的,像我这样的人,有什么资格相信自己?”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毕景卿了然,“但是霖哥,你知道吗?我从来都没有怀疑过你。唯独在你面前,我总是有恃无恐。”
“……什么意思?”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你面前伪装自己,装成可怜无辜的小白兔,想让你心疼让你惦记。我太自以为是了,以为自己伪装得天衣无缝,但是跟你的演技比起来,我那点小动作简直就是班门弄斧……其实你早就发现了吧?”
范夜霖迟疑了一下,承认道:“并没有那么早,只是偶尔有几次看到你在其他人面前的样子时,才察觉到不对劲。”
但他并没有拆穿毕景卿,毕竟他自己也发自内心的享受被讨好和逢迎的滋味。更何况,毕景卿只有在他面前时才会流露出可怜又可爱的情态,岂不正说明他是特别的吗?
毕景卿面露愧疚:“事情发展到如今这个地步,我真的很对不起你。你早就发现了我的秘密,明明可以把这一切都张扬出去,让我颜面尽失,可你却没有那样做,为什么?”
“因为是我先推开你的。”范夜霖面露黯然,“叶倾珏曾经跟我说过,既然是我先选择了放弃,那就不要怪他趁虚而入……我名义上是你的丈夫,实际上却没有尽过哪怕一天丈夫的责任,这样的我,又有什么资格责怪你?一切都是我咎由自取。”
毕景卿像是早就猜到他会这样说,温柔的笑了。
“霖哥,这就是我从不怀疑你的原因。”
范夜霖怔了怔,仍是不解。
“你没有尽到作为丈夫的责任,我也不曾履行作为伴侣的义务。我们明明都做错了,你却总是把责任都揽到自己身上。面对弱者时,你心怀同情,面对强者时,你不卑不亢。你明明身居高位,却不以势压人,明明骄矜自傲,却常常反省自身。”
他顿了顿,郑重其事的说:“霖哥,你在我眼中,是真正的君子。从我认识你到现在,你做过的每一件事都光明磊落,问心无愧,所以根本没必要为了任何事而自责忏悔。”
君子约束自身,似竹有节,有底线讲原则,不迁怒,不怨怪,始终践行自己的理想——范夜霖就是这样的人。
“所以霖哥,试着相信你自己吧。范迟昼是年幼的你亲手塑造出来的存在,他曾经寄托你的感情,寄托你对母亲和弟弟的爱,这样的他,怎么可能是一个贪婪而不知道满足的怪物呢?”
这句话,毕景卿说的极其认真,真诚从那双铅灰色的眼眸中流淌出来,金子般珍贵,永不褪色。
范夜霖沉默了。
毕景卿说的,是他从来不曾考虑过的。
自从进入演艺圈后,他就几乎没再回过家,年幼时的记忆早已在刻意的忽视下变得模糊。一路走到现在,他早已忘记了范迟昼的来历,但在毕景卿只言片语的牵引下,他依稀又窥见了那个掩埋在旧日尘埃里的午后。
……
“夜霖,你看,这就是你的弟弟。”
女人的怀抱温热又柔软,淡淡的香气萦绕在鼻端。他把脑袋埋进女人怀里,不肯抬头看那张丑陋的黑乎乎的图片。
女人对他的抗拒置若罔闻,只是喃喃道:“夜霖,弟弟名字叫迟昼,范迟昼,你要牢牢的记住。”
“我才不要记住!”他抬起头,不高兴的反驳,“爸爸说了,根本就没有弟弟!那个丑丑的图里的才不是弟弟!”
“啪!”
清脆的声响回荡在房间里,他难以置信的捂着发烫的脸颊,迎上女人严厉到骇人的眼神。
“你说什么?谁说你没有弟弟?你再说一遍试试!”
他吓得哭了起来,女人却死死掐住他的肩膀,声嘶力竭的大吼:“说啊!你给我说清楚!你到底有没有弟弟?!”
他吓坏了,崩溃的哭喊:“我有弟弟!我有弟弟!弟弟叫迟昼,范迟昼!”
把弟弟的名字重复了几十遍之后,女人终于满意,恢复了温柔的样子。她用冰凉的手摸着他的头,柔声道:“做得好,夜霖,不管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能忘记弟弟,知道吗?”
“知道了……妈妈。”
那天夜里,他发起了高烧。
肩膀被母亲掐出的淤青被父亲发现,两人站在他的床边争执起来,一个怒吼一个痛哭,他在昏昏沉沉间,一遍又一遍听到弟弟的名字。
如果弟弟真的存在,那他为什么不回家?如果能帮妈妈找回迟昼,妈妈是不是就不会再哭了?
等到父母终于离开,他做了一个梦。梦里的他在空荡荡的旷野上奔跑,呼唤着弟弟的名字,却怎么都找不到对方,急得眼泪直掉。
“呜呜……迟昼,弟弟,你到底在哪里,你快点回来,妈妈很想你……”
“喂,哥哥,你怎么这么爱哭?”
耳畔忽然响起的声音,让他猛地惊醒,惊恐的睁大了眼睛:“谁?谁在那里!”
“你不是一直喊我的名字吗?”对方的嗓音和他的一模一样,语气却截然不同,“什么嘛,我还以为哥哥你很想我呢,结果都认不出我……”
他忽然明白过来,难以置信道:“你……是弟弟?范迟昼?”
“对啊,你真笨,现在才反应过来!”
“原来我真的有弟弟!”他惊喜万分,“要是妈妈看到你,一定会很高兴的!”
“真的吗?那我下次就突然出现,给她一个惊喜吧!”范迟昼笑嘻嘻的说,“哥哥,趁着爸爸妈妈不在,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什么游戏?”
“角色扮演的游戏!”范迟昼说,“从今天开始,我们来比赛,看看谁扮演对方更像一点,好不好?”
“好!要是赢了的话,有什么奖励?”
“嗯……谁赢了,谁就可以在妈妈不高兴的时候躲起来,这个怎么样?”
想起歇斯底里的母亲,他情不自禁的缩了缩身子,点头答应。
“那就——”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哥哥,不要怕,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
范夜霖缓缓睁开眼,眼底的怀念一闪而过。
是啊,他怎么能忘记呢?范迟昼明明是回应着他的期盼,才出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