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色轿车在韩宅门口停下,一身黑色燕尾服的老管家微笑着迎上来,对梁莫言带女人回来的事只字不提,轻声询问有什么需要。
梁莫言对毕景卿伸出手臂,毕景卿不太情愿的伸手挽住。
男人这才说道:“我听说明天会有更多客人,继续住在本馆恐怕有些不便,不如安排我们住到东边塔楼。”
老管家闻言,反应有些奇怪。
他下意识的抬眸看向东侧,眉梢颤动几下,才颔首应道:“好的,梁先生,我这就安排。”
毕景卿有些疑惑,但知道眼下不是询问的时机,便暂且按捺下好奇心,跟着梁莫言一起迈入玄关。
韩宅是风格复古的欧式建筑,气派恢弘的本馆坐落在中央,东西对称矗立两座高高的塔楼,深色砖墙缝隙里,爬满野蛮生长的绿色藤蔓。
整个建筑仿佛一座遗落在时光缝隙里的古堡,的确就像梁莫言评价的那样,足够超脱没人气。
但实际上,这栋古堡内部远比看起来要热闹的多,不仅聘请了大量佣人来打理,女主人吴美珠还热衷社交,常常举办各种晚宴舞会。
老管家去安排换房间的事宜,梁莫言带着毕景卿在客厅等待。
梁莫言介绍道:“西塔楼是佣人起居的地方,本馆供主人居住,平时韩夫人举办宴会也在这里。”
“那东塔楼呢?”
“东塔楼一般空置,最近才住进去一个人。你猜是谁?”
梁莫言玩味的表情,让毕景卿立刻意识到什么:“该不会是阿谨吧?”
男人打了个响指:“答对了。听起来……是不是很像童话故事?”
明明是城堡的主人,却住在高高的无人问津的塔顶,足不出户……的确很像被幽禁的长发公主,亦或者是美女与野兽里那个被诅咒的王子。
毕景卿发自内心的不解:“怎么会这样?”
梁莫言刚要解释,老管家就回来了,毕恭毕敬的请他们移步东边塔楼。
“三少爷住在那边。”老管家仍然笑着,眼底却透着几分严肃,“还请两位客人注意些,三少爷不喜吵闹。”
*
东塔楼。
韩谨自从回到家,就把自己锁在房间里。
家里人都早已习惯他这样,只有二哥在门外踱步半天,几次敲门试图和他谈谈,没得到回应后,才不甘心的离开。
韩谨抖着手从抽屉里翻出几瓶药,胡乱倒出几粒吞下去。
药片划过干涩的喉咙,生理性的呕吐感掺杂着刺痛涌上来,他却根本不想喝水,自虐般的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
镇定类药物很快发挥作用,他的身体开始乏力,四肢灌了铅一般沉重,困意侵夺理智……他仿佛能听到野兽在发出愤怒的吼叫,不满于被强行关回笼子,却不得不屈服于药效。
韩谨放空大脑,仰躺在床上,看着苍白的天花板一点点染上黑色的斑块,就像自己一样,从外及内的腐烂、崩塌。
景卿哥……哥……这应该是最后一次见面了吧?
他回忆着毕景卿铅灰的瞳,高挺的鼻梁,殷红的唇,回忆着白皙单薄的胸膛,纤细的腰,丰盈的臀……他发疯般的喜欢他的一切,可是现在,这些记忆都在褪色,消失。
这是药物的副作用之一,他会渐渐遗忘。如果有一天他真的能彻底杀死那头野兽,那他的一部分也将彻底死去。
连带着他对毕景卿的爱一起。
这是他选择放弃时,就注定要付出的代价。
药物作用下,他渐渐陷入昏睡,噩梦却一如既往,如影随形——
“没想到这么容易,好几个小时了,都没人来找。这小孩真的值钱吗?”
“值钱,肯定值钱,他姓韩,开酒店的那个韩家!等赎金到手,我们下辈子都不缺钱花了!”
他被困住双手双脚,蜷缩在货车的角落里,膝盖硌得青紫,长时间保持一个姿势导致血液不流通,他几乎感知不到自己的四肢。
他用僵直的手指努力割着绳子,用的是从车厢角落里摸到的一块碎玻璃。
玻璃很锋利,但他的皮肤比绳子更脆弱,手指上很快鲜血淋漓,他却觉不出痛,只是机械性的不断来回切割。
好不容易割开腕间绳子,再小心翼翼的解开腿上的绳子,他还没来得及松口气,就被高大的男人发现。
“嘿,这小崽子,居然自己把绳子弄开了!”男人的嗓音粗野难听,掐着他的脖子拎起来,无视他窒息的拼命挣扎。
“打一顿吧,知道疼就老实了。”另一个绑匪漫不经心的说。
他努力蜷缩起来,护住脆弱的脑袋和肚子,但柔弱幼小的骨头仍然承受不住拳打脚踢,他几乎能听到身体内部传来的咔嚓声响,连呼吸都泛着铁锈的味道。
但他始终攥着那块碎玻璃,即使割开掌心,也没有松手。
绑匪们索要了赎金,开始兴奋又紧张的等待。
偶尔回头时,注意到小孩破布一样趴在角落,衣衫破烂满脸青紫,肮脏的像一条流浪狗,全无原本的半点体面。
越是这样反差,绑匪们就越是兴奋,时不时走过来踹他一脚,还把他拽起来摆弄姿势,拍一些不堪入目的照片。
没人注意到他藏在淤青之下,狼一样猩红的眼睛。
绑匪之中,有个男人一直用异样的眼神看他。
贪婪的,恶心的,粘腻的……充斥着肮脏欲望的眼神。
他没有回避,反而盯紧了那个人,散开的领口裹不住稚嫩的胸膛,随着呼吸一起一伏。
男人舔着下唇,按捺不住,起身朝他走去。
他在呼吸微弱的小孩面前蹲下,呲牙挤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小朋友,疼不疼?叔叔是好人,带你去医院打针,好不好?”
“喂!你小子要搞出去搞!”有人注意到了,骂骂咧咧,“真他娘的恶心,这小孩才几岁?下次别带这死变态了——”
“闭上你的狗嘴!”男人骂回去。
再回头,小孩怯生生的看着他,一双微微下垂的眼睛轮廓漂亮,小狗般无辜,缓缓伸出两条细瘦青紫的胳膊,像是在求抱抱。
男人猥琐的嘿嘿笑,朝着他伸出手来——
猩红的血,瓢泼一般洒落,像一场无休止的血雨。
陷入昏睡的韩谨,眼皮下的眼球飞快转动着。
……
“……这里怎么连佣人都没有?你真的走对了吗?”
“嘘,小点声,忘了管家说的了吗?”
……
突如其来的微弱话音,针一样刺入韩谨的耳膜,他猛地抽搐一下,从噩梦中惊醒。
药物导致的恶心感让他脸色苍白,深呼吸几次之后,才勉强压下胃里的翻涌。
他顾不上沉重的四肢,狼狈的从床上翻下来,踉踉跄跄的冲到门边,透过猫眼往外看。
好像是熟悉的声音……是那个人的声音……
景卿哥!
外面的确有人,走在前面的女人高挑纤细,只能看到背影,黑发垂落到腰间,一身墨绿色长裙,腰掐的很细。
黑西装的男人落后几步,若有所觉般侧过脸来,恰好跟门内的韩谨对上视线,漆黑的眼眸浓墨一般,唇畔的笑意浅淡,戏谑又漫不经心。
韩谨猛地顿住呼吸,一瞬间察觉到难以用语言形容的威胁。是梁莫言!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男人慢条斯理的收回视线,快走两步,抬手揽住女人细瘦的腰肢。
“手拿开!”女人拍了他一下。
男人反倒搂得更紧,凑到她耳边轻声说了一句什么。
再然后,两人就走出韩谨的视线,消失在昏暗的走廊尽头。
韩谨死死盯着猫眼,足足过了两分钟,才缓缓吐出一口气,脱力般晃了晃,额头撞上房门。
应该是巧合吧?只是声音有点像而已……
景卿哥怎么会出现在他家里呢?他们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面了。
*
毕景卿没想到,老管家居然不肯迈入东塔楼。
“请您按照路线图走。”他把行李交给梁莫言,又递过来一张纸,塔楼平面图上标注了房间的位置,“最好安静些,不要打扰到三少爷。”
梁莫言淡定的接过图纸,带着毕景卿坐电梯上到最顶层。
塔楼设计成圆形,房间和走廊围着中心的旋转楼梯排列,毕景卿总觉得走错了方向,碎碎念的问梁莫言。
梁莫言低声安抚,走过其中一个房间后,毕景卿忽然停下脚步,狐疑道:“你有没有觉得,有人在盯着我们?”
“没有。”梁莫言眯着眼笑,“宝贝儿,你太敏感了。”
“会不会是阿谨……”
“这么晚了,他肯定已经休息了。”梁莫言笃定道,“乖,继续走吧,我们快到了。”
再走几步,就看到唯一半敞着门的房间,灯光柔和的流泻出来。
毕景卿刚走进去就顿住,嘴角扯了扯:“我忽然想到,就只有一间房?”
一间房就罢了,还只有一张床!
“你以为这里是宾馆?”梁莫言好笑道,“我带女人回来却不睡一张床……明天全沪市的人都会知道我有隐疾。”
毕景卿干笑一声:“那我睡地上——”
“不行。”男人放下行李,有力的手臂环过他的腰,俯首在他耳边轻声道,“今晚你得陪我……”
毕景卿抬眸看向窗户的方向,他和梁莫言的身影清晰的倒映其上。
一身黑衣的男人用不容抗拒的姿势环抱着他,仿佛恶魔张开了巨大的漆黑羽翼。
他几乎能看到每一根优美的羽毛舒展开来,散发着浓郁到如有实质的欲望。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好像又一次落入了对方精心设计的陷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