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片场的路程很短,不到十分钟的时间,不足以毕景卿问出所有疑问。
他只能从中挑出最迫切的那个:“如果我早上没有遇到你,事情会怎么发展?”
“京赫还是会跟白羽凡解约,但那张照片……”
他玩味的咀嚼了一下这个词汇,随后才道:“……会成为一件从此束之高阁的艺术品。”
京赫与繁宸一向合作密切,叶倾珏执导的片子总能带来可观的收益,没人真的想毁掉他。
所以这根无情的绞索,从一开始就只圈住了白羽凡一个人的脖子。
没办法,谁让他惹了不该惹的人呢?
毕景卿陷入沉默,这一瞬间,他明白了很多事情。
梁莫言忽然又很有谈兴了:“你应该意识到这一切都是他的精心安排了吧?”
毕景卿看向窗外,铅灰色的眸子罕见的笼罩着阴郁,被车窗的反光映衬的一清二楚。
他当然意识到了。
在看到梁莫言拿出那张照片的时候,他就意识到这一切都出自叶倾珏的手笔。
所谓的一切,就是打从他第一次夜里出去,打从那个单词被刻下第一刀,打从淌出第一滴鲜血开始,就都在叶倾珏的计划之中。
也许他的哥哥赫尔伯特的到来是一个意外,但是毫无疑问,叶倾珏欣然接受了这份血腥的“惊喜”,并且顺势策划了后续的所有环节。
他纵容着赫尔伯特在自己身上留下一个个狰狞可怖的字母,然后再利用这些痕迹排除异己,让觊觎自己的蠢货付出代价,也许那串字母还会在两天后的“结束”时刻发挥出更大的价值。
毕景卿猜不到那时会发生什么,但他大概能猜到叶倾珏做这一切时的心情。
他享受痛苦,甚至欣然拥抱痛苦。他不在乎腰间刻字的含义,也不在乎血肉模糊的丑陋,也许鲜血流淌出来的那一刻,他甚至是笑着的。
他为什么知道自己的体质特殊,不会留下任何疤痕?类似的事情,他还做过多少次?
这到底是出于特殊的癖好,还是出于对生命的蔑视?
如果赫尔伯特是个更变态的虐待狂,如果伤口感染发炎,叶倾珏也许要付出比想象中更沉重的代价,甚至可能丢掉性命。
但他明显毫不在乎,他的姿态始终自在从容。
车子缓缓在《莲决》片场前停下,毕景卿问出最后一个问题:“白羽凡和京赫解约后,《莲决》的拍摄怎么办?”
“还会继续。除非叶倾珏作为导演,决定更换男主角,但在不曝光丑闻的前提下,这会导致他支付高额违约金。”
男人顿了顿,意味深长:“当然,还有第二种可能——白羽凡因为个人原因,无法继续拍摄。这种情况下,片约自动解除,白羽凡还要倒赔叶倾珏。”
说完,他抬手看看腕表:“时间差不多了,你该下车了。”
毕景卿心情沉重的推开车门下车,目送梁莫言的豪车驶离。
如果他没有碰巧遇到梁莫言,也许再过几天,白羽凡就会无声无息的退组消失,没人知道这期间可能隐藏着的血腥秘密。
但是话又说回来,他今早遇到梁莫言,真的只是一个巧合吗?
*
毕景卿及时赶上报到,立刻被工作人员带到摄影棚。
白羽凡还在医院里崩溃,他得继续作为替身顶上。
叶倾珏坐在椅子上,环抱双臂检查昨天拍摄的镜头,除了唇色有些发白外,没有其他异样。
毕景卿走过去,趁着没人注意,小声说:“能不能让阿冶多陪陪我?”
叶倾珏挑眉看他,同样压低嗓音:“你是在要求我把情敌往你身边送吗?”
毕景卿面不改色:“现在他是我情人,你是表弟。”
他刻意强调了“表弟”两个字,带着点若有似无,压不住的火气。
叶倾珏微微直起身子,啪的一声合上剧本,颔首道:“说得也是。”
他站起身,恢复了疏离优雅的导演形象,招呼全体工作人员集合,开始上午的拍摄。
上午的拍摄忙碌而充实,白羽凡虽然不在,但并没有耽误太多进度,叶倾珏甚至把一些顾舟的正面镜头都拍了,丝毫不在乎用的是毕景卿的脸。
脑子转得快的人都猜测导演和替身间的关系仍然不单纯,可惜找不到证据,因为叶倾珏中午照例开车出去了,回来时带着一身浓郁的香水味。
毕景卿对此反应平淡,甚至在吃完盒饭后,拉着剧组里的武术指导散步消食,两人举止亲密,手牵着手,俨然一对感情很好的情侣。
这就让很多人一头雾水了,尤其是他们很久以前就听闻,那位姓周的武指,其实是叶导的远房表哥。
饶是他们赖以生存的圈子已经很乱了,他们也不得不高山仰止的感慨一句城会玩。
毕景卿不在乎那些如影随形的窥探视线,他牵着周冶的手,带他去了西边那片核桃林。
周冶是上午时忽然出现的,大概是叶倾珏通知了他。他一直沉默的站在人群里,像一个无声的牢固屏障。
他总是这样,只是站在那里,就能让毕景卿感觉到安全。
中午的核桃林比晚上人多,但总的来说仍然僻静,适合避人耳目的聊一些私密的事情。
“今天早上,有人跟踪我,还想袭击我。”毕景卿很小声的告诉周冶。
他能感觉到男人肌肉坚实的手臂瞬间绷紧,钢铁般的筋骨在血肉之下浮现,蓄势待发。
毕景卿急忙拍拍他的手臂安抚:“我没事,他没得逞。”
“我会处理。”周冶沉声承诺,他似乎有些愧疚,“抱歉,我该早点发现的。”
赫尔伯特那边的事情牵扯了他的注意力,不然的话,他本不该让毕景卿遭遇任何危险的。
“错啦错啦。”毕景卿又一次拍他的手臂,“我不想让你‘处理’他。”
他对从周冶嘴里冒出来的这个词有点心理阴影,毕竟上一个被他“处理”过的人,天知道现在还是不是活着。
周冶微微蹙眉,以此表达疑问。
“我怀疑他接下来会躲着我。”毕景卿没头没脑的说,“我希望能把他引出来……我想和他谈谈。”
“你认识他?”
“嗯。”
“他对你来说很重要?”
“是的。”
少年睁着那双近乎天真的铅灰色眸子,认真的看着眼前的男人。
周冶迎着他清澈的目光,脑海里盘旋着某些暴虐的念头。
他并不想从毕景卿嘴里听到他对其他任何人的在意。
就算那个人是少爷,他都很难控制住自己心底燃烧的野火,更何况是其他人。
但他承诺过,在最后的选择做出之前,会支持少年的每一个决定。
像他这样的人,一般都不会信守承诺。因为他是一柄枪,一把刀,握在主人手里。
刀和枪是杀人的利器,但那不是刀和枪的错,道德和底线对于工具来说毫无意义。
但是在毕景卿面前的时候,他希望自己能够信守承诺。
他希望自己能够成为人。
于是男人默默数着自己有些沉重的吐息,直到压下那些染着猩红的可怖念头,轻声道:“你想怎么做?”
……
毕景卿的计划并不复杂,但却让周冶直皱眉头。
因为不管换谁来看,这个计划都漏洞百出,甚至可以说是危机四伏。
“你让我在人多的地方和你举止亲密,再在适合跟踪潜伏的地方躲远一点?”
“没错,一定要真的远离,不是藏起来,那家伙看着傻乎乎的,其实很精明,而且很擅长跟踪,所以一直没被抓住。”
说到这里,他恼怒的皱起眉头,小声嘀咕道:“也不知道背地里跟过我多少回……”
周冶并不赞同:“离得太远,我可能来不及赶到。”
“所以你再多教我几招!”毕景卿笑得很甜,十足讨好的姿态,“最好是那种兔子搏鹰,以弱胜强的!”
周冶环抱着双臂看他,唇角一点点弯起来,语气毫无波澜的说:“好。”
不知道为什么,他这样的情态,居然让毕景卿联想到早上遇到的梁莫言。
一样的寡言,又微妙的透着老子看谁都不顺眼的嘲讽,堪称神似。
*
毕景卿下午回到片场的时候,腿有点发软,脸上的热度怎么都下不去,像熟透了的苹果。
周冶没教他兔子搏鹰,而是先逼着他学怎么做兔子,学的他嗓子都喊哑了,脸上全是泪,可偏偏再怎么卖力蹬,也挣不开男人钢铁铸就的手臂。
他觉得自己挑错老师了,周冶根本就不是鹰,而是狼。兔子蹬不动狼,只能被咬住喉咙狠狠折磨。
最后他不得不坐周冶的车回家换了身衣服。
叶倾珏也回到片场,他看着灰眸少年竭力正经,却遮掩不住的潋滟风情,几乎立刻猜到发生了什么。
周冶以一种占有般的姿态落后毕景卿半步,平静的对他颔首,喊了一声“叶导”。
他们在人前总是掩饰主仆关系,但在这一刻……叶倾珏揉了下手指关节,忽然很想让周冶喊自己“少爷”。
——这俩人还真当自己在谈恋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