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鸥外自这个下属伤后第一次出现在他眼前就有所防备。
他本人就是前军医, 对于外科手术十分敏感。虽并非专攻脑科,也知道绝大多数医生不会选择在额部开颅,因为非常影响美观。
正常情况下应当是在后脑开刀才对, 这样才能最大程度的保证患者不因此毁容。
这个下属看似与先前没什么区别,以森鸥外多疑的脾性还是多次进行试探。
类似于大体的工作内容自然是不会出错的,然而一些小细节让森鸥外加深了怀疑。
他不着痕迹的改变对尾崎红叶的称呼,从默认的【红叶君】改为【尾崎君】, 对方也没有丝毫反应。
能见到首领的人无一不是人精, 却对这份异常视而不见,完全不像个世故的成年人。
森鸥外记得对这人伤前是什么情况, 他有一次心血来潮换了惯用的钢笔牌子,对方都殷勤的找来各种不同款式的钢笔供他挑选。
不管他怎么挑剔都笑脸相迎,可见其油滑。
身为被献殷勤的上位者,森鸥外当时看出了对方所在的阵营属性,显然是某个有野心的干部的旁系, 于是便没有就僭越问责对方。
那名野心勃勃的干部曾暗地里尝试与森鸥外争夺首领之位, 结果当然是森鸥外获胜,但以森鸥外的眼光, 对方并未死心。
众所周知,尾崎红叶是板上钉钉的首领直属派系,她跟首领是一条绳上的蚂蚱,而当首领表现出一点对她的厌弃之时, 或许就是挑拨离间的好机会。
唯一让森鸥外成为光杆司令,才有篡位的可能。
森鸥外用语言暗示了不止一次,称呼从亲近到生疏, 按理来说,这名心思不正的属下应当能察觉到不同, 然而对方反应如常,这就是最大的漏洞。
既然已经确认对方被顶替,森鸥外便打算快刀斩乱麻,将不稳定因素踢出去。
从几月前就陆陆续续发生的组织成员离奇死亡案件着手,森鸥外有把握将幕后之人连根带起。
他已经许久不曾使用雷霆手段,借着这次正好可以震慑组织上下。
让首领来查案完全是大材小用,因此森鸥外只是在现场视察一番,得出的结论与事先调查过的尾崎红叶完全相同。
“……看起来像是自杀啊。”
找不到他杀的证据,但死去的成员也没有自杀的理由——受到的挫折并未到让人崩溃的程度。
一般mafia的自杀率是很低的,这帮亡命之徒为了畅快的活着不惜加入mafia,不可能轻易放弃生命。
线索很少,如果久久不出真相,很大概率会被就此掩埋。
说实在的,这种悬案出得也不少,在这个拥有多种多样异能的世界,哪怕是命令人自尽的异能,也不能肯定它不存在。
但森鸥外就是觉得哪里不对劲,那个属下这次也跟着一起来了,此时正低着头站在他跟红叶君的身后。
他对自己的武力有信心,爱丽丝穿着小皮鞋哒哒的跑来跑去,随时可以保护他。
再不济还有精通暗杀与白刃战的尾崎红叶,不必担心被偷袭。
森鸥外盯着死者安详的五官看了半晌,觉得有些难办。
关于受害者的死因,其实说法不一。
他自己亲手解剖了一具尸体,只能得出对方是自然而然停止呼吸的结论,给人的感觉像是在睡梦中死去了,就连神情也是做梦般的宁静放松。
而这样的死者不止一个,还密集出现于港口mafia……短短几个月内,已经有数百名成员遇难。
他眸光一冷,无论如何,今天必须有个交代,否则组织里人心惶惶,工作效率必然降低。
森鸥外偏过头,与尾崎红叶对视一瞬,后者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
金色夜叉在空气中显出轮廓,一刀砍向不语之人的侧身,一截断肢落地,血花喷溅。
这种伤势不至于使人丧命,但也足够令对方失去行动能力,方便审问。
羂索意识到自己已经暴露,索性不再隐藏实力,直接往后一跳退了十几米拉开距离。
也不管手臂空荡荡,羂索对眉头紧皱的mafia首领说道:“真是意外呢,没想到这么快就被揭穿了。”
虽然本就没把这具普通的身体当回事,掩饰手段也不算特别用心,但被揭穿确实不在预料之中。
不过嘛,羂索的目的已经达成了,他从港口mafia窃取了部分情报,这就足以弥补有关他自身信息的一丝泄露。
作为活了千年的诅咒师,羂索阴沟里翻船的次数有且仅有一次,他之所以敢夺舍,是因为他有全身而退的能力。
森鸥外状似失望的看着羂索逃走,没忍住从唇间漏出了一声笑:“已经通知到了吧。”
“那位……应该也快到场了。”
*
身为创造者,尤莱亚能够毫无障碍的看到丰饶造物的灵魂颜色,以此判断它们的状态,但对于人类,他需要集中注意力去观察。
别人的隐私对他来说没有吸引力,所以很少主动窥探其他人。
某天,尤莱亚收到了合作对象难得的私人信件。
闲来无事,尤莱亚应下对方请求,来到森氏株式会社附近的某个位置时,忽然听到一阵风声。
似乎是有人在赶路,由于速度太快,风声猎猎作响,尤莱亚抬头一看,一个不认识的人正在飞檐走壁。
尤莱亚:…?
以他良好的视力,连对方额头上的缝合线都看得一清二楚,这种少见的外貌特征立刻勾起了他的记忆。
那个在伦敦策划咒灵伤人的家伙,据莎士比亚亲口说,额头上就有明显的缝合线。
羂索本以为此次行动成功了,正思考着下一步该如何做,然而一种奇怪的感觉打断了他的思维。
他看到有人正站在不远处,直直的看向他,好像在从高维观察着,判断着。
就像被完全剖析一样,羂索有种被看透了的错觉,身体仍在朝原本的方向前进,却突然发现衣料都被汗液粘在了身上。
他在无意识的出汗……?
为什么?
“黑得如此彻底的灵魂……”他听到那人在说,“还是第一次见呢。”
铺天盖地的威势袭来,羂索有种遇见了天敌的恐怖感觉,不,那不是天敌,对方不是敌人那种相对平等的存在。
在力量极度不对等的情况下,敌友的概念被撤销。
身为诅咒师,羂索能活到现在凭借的不只是术式,还有运气。
他从平安时代活到现在,谨慎和明智是有的,运气和巧合也是有的。
正是在多种因素的相互作用下,羂索才能一步步的靠近自己的目标。
在二十世纪之前,异能还未出现,那时他的计划是有可行性的,而在那之后,就连羂索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原本两三成的概率被压缩到了一成。
他要面对的不只是数量稀少的咒术师,还有异能者。他不是没有夺舍过普通的异能者,然而咒术和异能相容性太低,他用不出异能。
在绝对的实力下,再周密的计谋,成事的可能都低到令人发指。
但羂索依然不愿意放弃,他对目标的看重要远胜过他自己的性命。
他在不断的搜集着情报,完善布局,这次冒险来到横滨,也是为了……
等等,他居然有些想不起来当时的想法了。自己为什么要来横滨?
他明明可以用别的更安全的法子……
他早就知道这个地方是不应踏足的禁地,为何还要作死?
他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什么,但那应该在他没有了解的陌生领域,他只知道有什么影响了他的选择,却不知晓究竟是什么东西在捣鬼。
他或许是想逃的,沸腾的求生欲让他全身的肌肉都开始生疼,但是身体不由自主的停了下来,有时候身体比精神要诚实、敏锐许多。
羂索在意识到自己已被那个人注意到的时候,就停下了脚步。
他自上而下的看去,那个人正好和他对视,明明高度差距很大,但是羂索反而像是被俯视的那个,心理地位低下。
假如是对上其他有可能逃出生天的存在,羂索会甩出压箱底的王牌,所有技能齐上,但是唯独对这个……
他动弹不得。
唯有真正见面,才知道之前的努力都是白费功夫,根本没有翻盘的可能。
没人能对这种级别的存在提出异议,更别提私自将世界改造成对方不喜的样子。
那根本不是超越者,是另一种凌驾于其的存在。
哪怕是两面宿傩,也不见得能全身而退,更何况是相对不那么擅长战斗的羂索。
只要这个人在世界上,他的【咒力最优化】就是一纸空谈。
快要破灭了啊……他为之坚持数个世纪的理想。
就连他本人,史上最恶诅咒师,也要跟他的梦想一同葬身于此。
他无比清晰的想道。
在欧洲已经用了一条命,接下来的死亡,就无可逆转了。
尤莱亚见对方停滞不动,便也不跟人客气。
“砰”的一声,球状物体掉落在地上,尤莱亚看见无头尸身正摇摇晃晃的靠近,像是丧尸片里的情景。
最后几步,无头之人这才丧失生机,在惯性的影响下跪倒在尤莱亚面前。
尤莱亚并没有断头的嗜好,这么做只是因为发现了对方的弱点:头颅。
对方表现的就像普通人一样,顶多身躯顽强了些,还能走几步,脑袋落地后直接一动不动,跟死了一样。
而尤莱亚上前之时,乍看也并未发现端倪。
直到他多等了几分钟,这颗作恶无数的大脑才发出怪异的呜咽声,从额头的缝合线处溢出宛如眼泪的液体,更有翠色的枝蔓争先恐后的拥挤而出。
他看到头颅在震颤,心下清楚这是内部正在更易主人——丰饶的造物迫不及待的见到这个世界。
新生的丰饶造物挣脱形体的枷锁,发出懵懂的呼唤,尤莱亚亲眼看着它从漆黑扭曲的灵魂中撕扯啃咬,然后脱胎成如今纯白的样子。
事实证明,就算是从淤泥中生长而出的灵魂,最初也是纯净稚嫩的。
污浊的养料,催生的只会是丰饶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