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安轻夏不负己望地失眠了。

  他脑海里不断回响着阿孟跟他说的话,在这话结束之后,本就容易在深夜活跃的想象力还开始编排起阿暮跟那些人动手的画面。

  想着想着,困意更是一扫而空,辗转反侧几轮,他还是选择翻身下床,点灯开始画画。

  第二天清晨,阿暮例行来叫早,只见安轻夏正趴在一堆纸上睡得正香。他不忍心打扰,转身便要走。

  动身之时,一张纸随风落到桌下,他弯身去捡,眼神无意中落在纸上,看清上头图画时,身子顿时一僵。

  这张纸上画着一个执剑的少年,剑尖沾污,他脸上亦是。在他的脚下,躺着好几个人,或高或矮,或胖或瘦,均是心口染污。

  他猜想,那污渍也许是血。还有一个猜想,抑或者说是事实,这画里的少年是他。

  他知道了什么,又知道了多少?少年忍不住在心里问。

  茫然间,他听到桌边传来声响,恍然抬头,恰好与安轻夏似醒非醒的眼撞到一处。

  安轻夏迷迷糊糊看了他小一会儿,最后愣愣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阿暮牵起一个笑容,将素描纸放回桌上,“我来给师尊送早饭。”

  安轻夏眨了眨眼,偏头去看窗户,遮光效果极好的窗帘被阿暮拉开,转亮的天呈现在他眼前。

  他注视窗外小半刻,狠狠伸了个懒腰,捏捏有些酸疼的脖子和胳膊,低头时目光扫过桌上那些画,又赶忙看向正在给盆栽浇水的小徒弟。

  一番心理活动后,安轻夏问道,“那个,你看到了?这些画?”

  阿暮轻轻嗯了一声,心里想着该来的早晚会来,可心里这么想,却还是不太愿意直面对方。

  “画得怎么样?”

  “很像。”

  安轻夏呵呵干笑两声,“就是随便画画,我上学的时候闲得无聊也会代入身边人的脸画漫画。因为是一时兴起,没来得及跟你报备,实在抱歉。”

  阿暮浇水的手一顿,随后说道,“没关系,这是师尊的喜好,我不介意。”

  “那还是得介意的,万一哪天被别人看到,还以为你真是这样的人。这么看来还是得把脸改改,改得更不像一些。”

  “如果我真是这样的人呢?毕竟我也曾被选中,即将站上斗兽场。”

  安轻夏反问,“站在那里的人,有多少是自愿的呢?”

  在这茹毛饮血的时代,不想成为猎物,就只能成为猎人。

  沉默须臾,安轻夏听到外头有动静,便道,“你先出去吧,我好像听到小黑在喊你。”

  阿暮答应一声,放好水壶走了。

  接下来的几天,阿暮还是风雨无阻地来送三餐,只是师徒之间没多少交流。阿暮本来就有些沉默寡言,现在安轻夏又逐渐不主动开口,那他就更不会找话题聊天。

  而跟在他们身边的玄武偏是个粗神经,没怎么看出不对劲,该吃吃该喝喝,小日子过得潇洒舒服。

  转眼间,冬日寒气渐散,春日悄然来临。

  经过一个冬天的休养,住民们干起活来更是起劲。

  安轻夏原本计划一周内种下的种子,他们三四天就种完,多出来的时间,一部分组队提前去开后山的荒,余下的可用住民则是跟着安轻夏一块搭建流动摆摊车。

  流动摆摊车的图纸和实物可以在鸿蒙的道具币商店里兑换,但安轻夏琢磨着得把钱花在刀刃上,最终还是选择自食其力。

  现在这款正在组装的摆摊车是从他以前的客单改编而来,相对简易,搭建流程也尽量简单,能够保证大家在搭建的同时进行学习。以后等他离开这儿,哪怕市场消失,他们也能用类似的手法组装个自用的置物推车。

  车子组建成功的瞬间,安轻夏试着推了推,能移动也能停稳,大家伙不约而同发出惊叹。因为他们从来都不知道,原来有一天木头是能够动的,而让它能动的窍门,是削成球。

  安轻夏习以为常地收下那些赞誉和崇拜的目光,开始排列出摊的人员。这个时代最大的好处就是没有城管,只要不是把摊子摆到别的部落里,根本不用担心会有人驱赶。

  思索之后,安轻夏先挑出三拨人,每组三人,分别负责早中晚三班轮次,地点没有挑远,就在自己部落和阿孟的部落之间。

  依照他得到的消息,对于开设市场,持反对意见的临近部落呈大多数,其中呼声最大的当属阿鲁姆的部落。

  他们那个部落崇尚武力,奉行适者生存原则,一旦开启市场,那些依附于他们而生的人们就有机会根据自己的能力换取到相应资源,这对想要进行专/制统治的部落高层而言是巨大的冲击。

  在安轻夏出现之前,他们拥有这个地区最多的人口和物资,连部分兽人族都要听他们差遣,更不提那些手无寸铁的普通人。

  先前他们眼中百年甚至千年难遇的勇士少年阿暮转投安轻夏部落,已经使得他们对安轻夏积怨,如今又有什么以物易物的市场,更是把这怨加得更深。

  首受其害的就是阿鲁姆,直接被看管起来,除了必要的日常活动之外,其余活动根本无法进行,更不提到安轻夏部落里蹭饭。

  阿鲁姆本就是个小孩,玩心重,先前少年阿暮在时就老跟在他屁股后头转,虽然这个阿哥总对他爱答不理,但比起那些见到他就怕的人来说,是很特别的。

  结果现在既不让他去找阿夏首领学本领,又不让他去见阿哥,孩子是堆着一大股气,气着气着,就跟自家阿爹闹冷战了。

  阿鲁姆的阿爹本就不喜欢自己的儿子跟这些奇怪的人走得太近,哪怕阿暮是他非常看好的勇士,如今儿子还跟自己闹脾气,更是对安轻夏一行人多有怨言,愈发加大对市场计划的抵制。

  安轻夏早就推测到这种情况,毕竟每个新政策的产生都不可能是顺利的,只是他没想到阿鲁姆的父亲会这么不近人情。

  接下来每一天出摊,只要他们刚把车停下,阿鲁姆部落的人就会从四面八方跳出来,不是砸车就是打人。

  好在安轻夏挑选出来的这群住民武力值都高,基本都能把敌人赶走,要是遇上没赶走的时候,没法正面协助的阿孟部落也会偷偷帮忙。

  “但明显最近的人增加了不少,我们再怎么厉害,都没法对付那么多。”这天出摊结束后,安西回报。

  安轻夏料想过这个情况,对方部落技术相对落后,但胜在人多,要是真打车轮战,他的部落招架不了多久。

  但他不敢把这种担忧表露在面上,不然容易造成整个部落的恐慌,于是暂时先稳住安西等人,让他们先按原计划行动,自己会尽快拿出应对方法。

  可这两天因着这件事,安轻夏吃不好,睡不着,脑子乱成一团,一时半会儿真就拿不出半点主意。

  “人海战打不过,那就用化学战罢。”吃晚饭时,阿暮提了这么一嘴。

  他这些天都跟在安轻夏身边,安轻夏屋里的书能读的都读了一遍,又时常听安轻夏念叨些现世的词汇,耳濡目染之下,倒是攒了好些知识在身上。

  安轻夏茫然。

  “我听小黑提过,药田里的药草快成熟了。师尊学识渊博,应该知道单种药能治病,但多种混合能杀人这种说法罢?”

  “杀人不行。”

  阿暮轻笑,给他夹了块排骨,“肯定不能杀人,但把人弄晕可以罢?总不能每回都是我们在吃亏,师尊觉得呢?”

  安轻夏想了想,觉着或许可以尝试。

  等阿暮离开,安轻夏马不停蹄打开鸿蒙的医疗功能,上面记载着不少可用的药方。

  他挑了个对人体危害最小且较易批量制成的方子,直接在系统自带的炼药功能里丢进所需的药草。

  虽说这款药剂批量生产时所需的药草数量比其他药剂的少很多,但一计算成本,安轻夏还是颇为肉疼。

  药剂需炼制八小时,安轻夏打了个哈欠,拿过换洗衣物去洗澡,而后躺在床上美美睡觉。待药剂炼成后,为之取名为‘一喷就睡’。

  为求稳定性,‘一喷即睡’药没有马上投入使用,而是先在野物身上做实验。然野物跟人的构造又有些不同,结果不见得能完全相信。

  实验经过两三天后,猴族派了代表上门,说是能协助试药。安轻夏大吃一惊,不理解这突如其来的行径。

  那代表说是族长想报恩,另外他们也想换点东西回去。安轻夏临时组了个会,跟大家伙商讨一番,最终决定接受。

  猴族族长阿哇给安轻夏留下的印象始终不太好,只是眼下他的确需要一批实验志愿者,猴族在这时候挺身而出,不得不说,他是很感动的。对于这份感动,他亦会做出回应,答应实验结束后交付双倍报酬。

  灵长类相较于其他种类的动物而言,其身上的基因与人类是最为相近,用它们做实验是再合适不过。

  以保安全,安轻夏在实验之前,还根据猴族身体特质研制了大量解毒剂,就算实验不成功,起码也得把实验者的健康保住。

  整场实验由安轻夏主导,阿暮、玄武、小斑作为助手,昼夜不停,足足进行了七天。在这七天内,流动摊车暂停出摊,出摊人员全体分散到各个耕地去忙碌。

  七天之后,实验结束。

  全部落的人集中在临时搭建的实验木屋门外等候,从白天等到黑夜,等到孩子不停打哈欠直至忍不住睡着,那久久紧闭着的门终于打开。

  首先钻出来的是一个金灿灿的毛脑袋,猴族代表,脸色憔悴,问他什么,一句都不回答。竹西阿妈当即喊人先带他去休息,又勒令大家先安静,等待首领的答案。

  只是猴族代表那副模样着实让大家放不下心,他们打不过对方部落还能跑,但要是这场实验把猴族的人实验出个好歹,那他们的首领肯定要受到指责。

  他们见过被信徒背弃的神,那样子实在可怜。

  众人正担忧着,门又发出响动,这回是玄武。安西忙凑过去问结果,玄武扫他一眼,摇摇头走了。

  “这是什么意思?真的失败了?”边上一人问道。

  阿水姐忙给她使眼色,可拦住她一人又有什么用,因为大家的心里都惴惴不安,还有人都在思考自己的首领会以什么样的形势向猴族赔罪。

  小雪看了一圈,高声道,“首领说过事不过三,我们等等小斑和阿暮。”

  阿水姐应和,“对,等等他们。”

  她说完这话,伸出手紧紧牵住自己的女儿小雪,母女俩心中不约而同地开始求神。

  不知求到第多少个神,门第三次打开。

  这次是抱着熟睡小斑的阿暮,阿暮看看大家,一言不发,转身走了。

  避过人群之后,心头那份突然面对人群的紧张情绪爆发,脸瞬间通红,那红色还一路蔓延到脖子上。在原地停留片刻,他返身进了安轻夏的小屋。

  不明真实原因的住民们见状,心里更是慌乱,有的人还直接把这份慌乱表现在面上,一时之间,屋外偷偷哭的,小声哀嚎的,持续不断。

  安轻夏取下眼罩和耳塞,看一眼手边小桌上的药剂,心说这玩意儿功效确实厉害,又瞧一眼系统时间,起身去喊那些猴崽子们起床。

  猴崽子们起床时纷纷像之前的志愿猴一样跟安轻夏道谢,大家的说辞大差不差,都说这是自己有史以来睡过的最舒服的觉。

  “阿夏首领,你这个‘一喷即睡’以后会不会在你那个什么市场里交换啊?如果会的话,以后能不能给我们猴族便宜点?”

  “果然是最接近人类的种族,这小脑袋瓜转得还挺快。目前来看,我是不会让它在市面上流通的。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它是种武器,武器再差,都可能引发战争。我是个和平主义者,不会让这种事发生。”

  那小猴崽看上去有些失望,安轻夏拍了下它的肩,“维持和平的方法有很多,但战争必定是最糟糕的选择。”

  小猴崽以及它的同伴们似懂非懂,但都认真地点了点头。

  “阿夏首领,以后除我们的猴神之外,你就是我们最尊敬的神了。”

  安轻夏直摆手,“跟我交朋友可以,尊我为神就算了。如果真要信仰什么,除你们的猴神之外,就信奉爱与和平吧。”

  众猴异口同声念着这四个字。

  “是的,爱与和平,要牢牢记住这四个字,以后也要这样对待你们的同伴和可能会成为你们同伴的万物。”

  众猴此起彼伏答应着,随后按照安轻夏指示,排队从侧门离开,往它们现在的居所去。因是侧边,自然避开守在门外的那群住民的视线,所以安轻夏也不知道外头究竟是个什么情况。

  直到他简单收拾完毕,开门出去,霎时没给吓跑。

  只见近乎整个部落的住民都聚在离实验小屋不远的地方,大家伙像是怕影响到首领,哭泣也好,说话也好,走动也好,声音能有多小就压到多小。

  安轻夏最怕这种突然的关心,吓得他还以为是见到一群幽灵,好不容易平复心情,快步走上前去。

  住民们一见到他,乌泱泱挤了上来,他大概瞥了一圈,好些人脸上都是一把鼻涕一把眼泪。

  “大家这是在哭什么?饿的?还是困了?”

  竹西阿妈向他询问实验结果,安轻夏道,“不好说。”

  大家一听这话,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忍住的眼泪又想掉。

  “目前来看是没什么大问题,不过是药三分毒,使用的剂量还得严格把控。啊!这是在干什么?”

  安轻夏陡然被大家抛到空中,最后那几个字全部破音。即便最后安稳落地,他还是心有余悸。

  “既然成功了,为什么他们出来的时候都是那样的表情?”人群中有个小孩突然问道。

  大家被高兴冲击,还真没想到这事,齐刷刷地朝那孩子投去称赞的眼神,那孩子顿时兴奋起来,连眉梢都沾染喜气。

  “估计都困得不行了,这些天他们没怎么睡过。话说时候不早了,为难大家跟我们一块熬夜,快去睡罢,接下来可有得忙了。”

  大家伙答应下来,陆陆续续散开。

  安轻夏刚睡过一觉,眼下倒是清醒得很,慢悠悠吹风踱回小屋。回屋时,就见阿暮和小斑躺在地毯上睡得正香。

  毯子是过冬时用缝纫机做的,又软又暖,小斑恢复小形态之后基本不睡小窝,就躺在地毯上翻来覆去,它不怎么爱掉毛,收拾起来也算容易。

  安轻夏站着看一人一兽好一会儿,动身取了条薄被盖在他们身上,离开时听到阿暮说了句什么,好奇心起,凑过去听了听。

  他在喊他的名字,而且喊的还是夏夏。

  安轻夏伸手摸了摸他的头,轻声笑道,“果然这个年纪的男孩子还是会撒娇啊。”

  说完这话,安轻夏在他们附近找了个位置,盘腿坐好开始画画,想到什么,在心里呼唤鸿蒙,点播有声书。

  就在鸿蒙刚声情并茂地念完某个故事的标题,他忽然想到什么,心道,能不能给我讲讲太一和小光的故事?

  外婆家附近有个阿姨老用手机听言情小说,他也想体验一回,毕竟总听寓言或童话,还是会审美疲劳。

  【好的,夏夏,正在为你搜索相关内容。】

  安轻夏面上带笑,笔下的线条更为流畅,静候鸿蒙出声。不一会儿,鸿蒙不负期望地开了口,说出的话却令安轻夏身上不自觉发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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