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京一处地下室中。

  安室透扔下整沓资料, 低头搓搓发干的眼睛,睁眼时面前就多出了一杯酒。

  辛辣的酒精刺激已经混沌的大脑,让他短暂地清醒了一点。

  安室透放下酒杯, 长叹一口气。

  青木光则拿起资料翻了翻,前几张是警察厅对贝尔纳迪·里卡多的调查结果。

  因为里卡多是意大利人,又是贝尔纳迪家族成员, 明面上的身份非常干净。即便所有人都知道黑手党坏事做绝, 但是真要去查, 他们又比任何人手上都干净。

  再说了,里卡多又不是国际通缉犯,没有明确证据证明他的犯罪行为,这次也可以解释成来日本旅游。

  这种抓不到对方任何把柄的局面,在青木光的预料之中。

  他又往后翻了翻,后面就是罗夏KTV, 以及四个代号成员的调查情况,一样没有任何问题。

  翻到最后一页,照片上的红发女人赫然就是涅露秋酒。

  “这……”青木光有些震惊地看向安室透:“涅露秋酒的父亲竟然出自警察厅?”而且生前还是个警部。

  他这个等级的公安警察竟然也是组织的成员

  不,应该是组织成员在二十年前就在官方渗透到了这么深的程度!

  那现在呢, 官方到底有多少组织的卧底, 他们到底爬到了什么位置……青木光头皮有些发麻, 忍不住又仔细把资料看了一遍。

  看着看着, 他又觉得有什么不对。

  如果竹间拓真的是潜伏在警察厅的组织卧底, 作为多年前的功臣, 他的女儿竹间真翎也不会这么晚才拿到代号吧?

  而且资料上显示, 竹间真翎二十二年前进入了孤儿院, 之后正常读书、升学,任职出版社副董事。这二十二年的经历压根不符合组织培养的计划。

  就拿琴酒举例子, 同样是孤儿,甚至他不是竹间真翎那样的黑二代,却也在十几年里一路爬到现在这个位置。

  反而父母都是组织成员,竹间真翎却常年混迹外围,身上还背着组织的高额债务,怎么看怎么奇怪。

  青木光将全部资料扔进火炉里,看着纸张被火焰染成橘色,转而又变得灰白,沉沉地开口:“你打算怎么办?”

  “我有两个猜测。”安室透抬起头,鸢紫色的眼里满是复杂:“第一,竹间拓曾经就是公安警察,在卧底任务里叛变了。”

  “第二个猜测是,竹间拓本来就是组织成员,卧底进了警察厅。”

  结合竹间真翎曾经说过的话,安室透断定:“大概率是第一种可能。”并且警察厅那边一定知道当年事件的内部消息。

  因为如果竹间拓是组织派到警察厅的卧底,竹间真翎就不会被组织排斥;如果竹间拓是警察卧底,竹间真翎也不会沦落为无人在意的孤儿。

  所以,最合理的猜测就是,竹间拓虽然从警察厅叛变了,组织却没有完全相信他,以至于他死后竹间真翎的处境非常尴尬。

  甚至就连竹间拓的死都大概率不是意外。

  想清楚这些问题,安室透的表情复杂极了。

  对于竹间真翎是涅露秋酒这件事,安室透一开始是愤怒和后怕的。可是想到她曾经救下了萩原研二,也间接救了松田阵平,他又不不能真的像对待敌人那样看她。

  但是内心的动摇只有一瞬,安室透的表情很快又变得森冷起来。

  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他不应该因为敌人的过去就怜悯对方。

  更何况,她还是个隐藏非常深的情报精英,连警察厅内部不知道的消息都了如指掌。

  对付这样的敌人,他必须打起万分精神。

  看到安室透恢复了平时的状态,青木光也松了口气。因为行动任务的信息差,他们两个之间一直是安室透占据主导地位,承受的压力也更大。

  就好比这次任务,其他代号成员只需要警戒组织内部的异常,但是零却要和涅露秋酒一起追查Player组织。

  涅露秋酒……想到她的明面身份,再加上明摆是和琴酒关系很好,青木光也感觉头疼。

  “先不说她了。”安室透从肺里呼出浊气:“目前行动组在日本的代号成员,除了基尔、莱伊、卡尔瓦多斯、基安蒂和我们,至少还有两个。”

  钉宫惠,那个出现在札幌的黑发女人,代号不确定,和琴酒的关系似乎也不差。

  如果不是调查出竹间真翎在那个时候出现在事务所里,安室透可能都要怀疑她就是钉宫惠。

  她的下属红面具男,大概率没有代号。

  还有一个虽然没有出现过,但是无处不在的西拉酒。

  安室透语气非常凝重,西拉酒这个名字是他从竹间真翎口中听到的。

  “对方是从美国引进的情报成员,进入组织不过半年。”安室透对青木光说:“如果涅露秋没有说谎,雨夜杀人魔案件中的两个罪犯都被西拉酒处理掉了。”

  困扰警方两个月的连环杀人案,竟然是被黑衣组织解决的,这个结果简直笑掉大牙。

  但是两个人谁也不可能笑,甚至听到Player在这个时候就开始违法犯罪了,青木光狠狠地捶了一拳桌子。

  “不过这些消息全都是西拉酒提供的,不确定一定就是真的。”

  “尤其是警察厅、警视厅也有卧底,”安室透顿了一下:“这条消息不要上报上去。”

  虽然嘴上说这不一定是真的,但是安室透已经有九成肯定涅露秋没有撒谎。

  日本近期节节攀升的犯罪率,和逐渐下滑的破案率都能证明有不明势力在搅局。

  出于谨慎,在事情还没有调查清楚之前,不能打草惊蛇。

  虽然他们如今看似打入组织内部,可是青木光目前只是狙击手,而安室透又因为被朗姆提拔,所以在琴酒手下地位有些尴尬。

  不管他们俩之间谁出了问题,恐怕琴酒都不会容忍。

  青木光在临走之前顿了一下,还是回头提醒一句:“警惕涅露秋,Zero。”

  安室透愣住,他以为自己的混乱藏的很好,可还是被青木光看出来了。

  事实上安室透确实没有表现得很明显。但是青木光是他的幼驯染,了解他的性格。

  就连自己听说一个侦探、曾经救了自己挚友的警察之女,竟然是违法分子时,内心都生出了惋惜和复杂的感情,更别说Zero了。

  零的责任心很重,责任会带来负担。

  青木光没有接触过涅露秋,说的话就更理智:“也许她救松田是个意外,或者是有预谋的。”

  这声几乎被深埋在内心的称呼唤起了安室透的思维,他开始回忆当时的场景。

  从发现罪犯到逮捕犯人,涅露秋的行动一直比他更快一步,现在想来,她似乎是早就有了准备。

  安室透慢慢地松开眉头,朝青木光点点头:“我会小心她的。你也要注意安全。”

  青木光走后两个小时,安室透拿起钥匙走出地下室。

  路过竹间事务所的时候,他看到停在楼下的大红色法拉利,这是法国最新上市的敞篷跑车。

  事务所的门此时正好打开,竹间真翎送走了委托者,一抬头就看到了马路对面的白色马自达里,青年一只手搭在车窗上,金色发丝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竹间真翎的目光移到比安室透头发还要闪耀的爱车上,顿时心情美妙不少。

  拿琴酒的补贴买车,自然要买最新最好看的啦。像他那种老爷车,她一点也看不上。

  安室透正要抬起手朝她打招呼,红发女人却像是压根没看到他,转身把门关上了。

  安室透伪装出的笑容沉了下去。

  以前面对她这种厌恶的态度,安室透的大脑自动会用“竹间拓是警察,她是侦探”这样的理由麻痹他的敏锐。

  想到身边一直有一个组织成员,安室透后怕极了。

  他害怕自己引以为傲的伪装,在涅露秋面前一览无余,害怕她察觉出自己和组织成员的不同。

  ……更害怕她早就开始调查他和景光,而自己却什么都不知道。

  回想起她曾经破获的几起案子,他不得不承认对方观察力很强。

  而他还曾经指责过对方的冷血无情。

  安室透越想心中越恐惧,额头上忍不住落下几滴汗水。

  他想起自己还在事务所附近,于是立即发动油门。等到确定涅露秋看不到之后,安室透才敢停下。

  他不得不警惕,也不得不害怕,因为他背负的不是自己的一条命,还有景光,甚至是整个国家的未来。

  安室透握在方向盘的手紧紧攥起,慢慢闭上双眼。

  正值入夏时期,空气开始燥热起来,头顶上的知了叫的人无比烦闷。在蝉鸣诡异停顿中,安室透睁开眼,眼里的情绪全都如潮水一样退去。

  就算涅露秋对自己有怀疑,她也没有任何证据。

  更何况如果她想收集证据,他和景光也不可能坐以待毙。

  三年多一路走过来,他们经历的危险和绝境数不胜数,不过是新的危机而已……更何况涅露秋在被朗姆酒掣肘,她恐怕不敢明着对付他。

  安室透再次回望自己来时的路,目光中的担忧变成了森森冷意。

  他不会再动摇,绝对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