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至承出去后, 卫西下床,朝苏乔这边走过来。
但并没有停留,而是去了洗手间。
里面响起水流声。
苏乔瞪着面前的电视机, 不知道刚才在紧张什么。
床头柜上摆着鲜奶,是卫至承早上买来的,他拿过来,习惯性扫了眼保质期。
八月份,快开学了, 大四一定会很忙, 他要复习考研、要帮爸妈准备“苏食”分店的事。
还有许许多多计划, 都在等着他。
以后大概没什么机会见面了,不用顾虑什么。
他用吸管喝牛奶, 低着头胡思乱想,没留意洗手间的动静。
瓶子渐渐空了,他用力吸最后一口, 发出“噗噗”的声响。
随后抬头。
卫西站在旁边擦头发,眼睛看着他。
苏乔的心乱七八糟跳了几下,强自镇定地问:“怎么了?”
卫西:“里面有新衣服和毛巾。”
苏乔:“??”
“小叔买的。”卫西眼里浮出笑意,“你可以洗个澡。”
苏乔:“……”
病房里安静片刻。
苏乔下床:“谢谢。”
卫西:“嗯。”
前一个人刚刚洗完不久, 洗手间还弥漫着薄薄水汽。
置物架上放着一个大纸袋,里面是全新的衣服、毛巾、袜子和洗漱用品,连干发巾都有。
苏乔拿了东西,走进淋浴房,拧开龙头。
水流倾泻而下,很大, 皮肤有轻微的刺痛。
在冷气里待久了,这种温热的触感, 苏乔渐渐放松下来。
洗完澡出去的时候,苏乔已经恢复如常。
跟卫西诉说昨天醒来之后的事,以及卫西的受伤状况,并说护士一会要来抽血,让他暂时不要吃东西。
卫西靠在床头,认真聆听,以点头表示参与,一句话也没说。
话这么少,实在不像卫西的性格。
苏乔这样腹诽,坐回床上,准备看一下新闻。
但卫西站起来,拖着椅子坐在他旁边,问:“你还有话跟我说吗?”
苏乔想了想,摇头:“没有了。”
卫西:“好,那我有话跟你说。”
苏乔:“……”
卫西:“你身体怎么样?”
苏乔:“轻微脑震荡,没事。”
卫西:“确定?”
苏乔:“做了很多检查,没问题。”
卫西:“那算不算我救了你?”
苏乔:“……”
卫西认真看着他。
苏乔:“……算。”
卫西:“那你是不是要感谢我?”
苏乔:“……”
卫西继续认真注视。
苏乔脑子里乱哄哄,放松不久的精神再一次紧绷起来。
卫西:“我知道,是因为卫家的人让你有危险,但是,我是不是救了你?”
苏乔:“……”
卫西:“你告诉我。”
苏乔嘴角轻抽,忍不住问:“你到底想说什么?”
卫西:“你先回答我。”
这人实在是……
可是,为什么要害怕、畏缩?
苏乔忽然镇定了。
他答道:“是,可是你要因此提什么条件,我不会答应。”
卫西眉头一动,笑了:“你觉得我会挟恩图报,让你跟我在一起?”
苏乔不动声色:“你不会吧?”
卫西:“刚才醒过来之前,我的确这么想过。”
苏乔:“你一直在昏迷。”
“对啊。”卫西理直气壮,语气温和,“我在梦里也一直在想。”
苏乔:“……”
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滴水未进,卫西对苏乔伸手:“我要牛奶。”
苏乔凉凉道:“抽血之前要禁食。”
卫西:“可是我饿了。”
苏乔:“等护士来。”
卫西按响呼叫铃。
这种医院,每个病人有专门的护士,很快就有人过来,见病人醒了,当即取器材过来抽血。
结束后还专门告诉卫西,可以进食了。
护士离开,门还没关好,卫西又对苏乔伸手,苏乔只得把床头柜上的牛奶和面包递给他。
卫西拿到手,目露嫌弃,把面包放到一边,拧开牛奶瓶子。
苏乔:“空腹喝拉肚子。”
但卫西已经飞快灌了半瓶。
前世刚住到一起的时候,苏乔就发现他不怎么喝牛奶。
那时他们不太熟悉,卫西不冷不热,苏乔也还沉浸在失去至亲的悲伤之中,谁都没在意这种小事。
快大学毕业的时候,他们进入同居阶段,苏乔早上倒牛奶的时候习惯给卫西也倒一杯,卫西一直跟他一起喝,从无二话。
要不是偶尔有一次,卫西腹泻,去医院检查时跟医生提起,苏乔都不知道,卫西其实乳糖不耐受。
苏乔很震惊,问卫西,这么久了为什么不说。
卫西当时笑眯眯的:“一点乳糖不耐受,习惯了就好。”
苏乔无奈:“你拉肚子了。”
“小事情而已。”卫西捏他的鼻尖,“喝就喝了,你以后倒给我,我还喝。”
后来苏乔暗中观察,卫西确实已经适应,除非空腹喝太多,否则不会有问题。
大部分时候,苏乔都觉得,除了至亲和朋友,卫西不把任何人和事放在心上,其中也包含他。
但也有些时候,他会恍惚觉得,卫西似乎还是在意他的。
“我现在没这个问题了。”卫西的声音把苏乔拉回现实世界,“已经好了。”
苏乔想起来,重生以来足足五年,常常看到卫西喝牛奶,估计确实已经好了,他点点头,淡然道:“好事。”
卫西:“牛奶对身体好,可是如果没有你,我一辈子都不会主动去喝。”
“……”苏乔无语,“胡说什么?”
卫西笑起来:“你对我的影响太多了,你想听的话,我可以说三天三夜不重样。”
苏乔:“不必了。”
卫西:“逗你的。”
苏乔:“……”
整天就是胡说八道,说半天一句正经也没有。
苏乔忍了忍,实在没忍住,说:“你发什么神经?”
卫西:“我没有。”
苏乔冷哼。
下一秒,卫西忽然正经:“不这样的话,你不会理我的。”
苏乔:“……”
卫西真的有点饿,虽然不喜欢小叔买的面包,也只能将就一点先吃。
撕开包装,扯了一点放进嘴里,咂摸了一下味道,好像还行。
“你对别人都很好,就是对我凶。”他嘀嘀咕咕,“我不会用这件事来让你回报我的。”
苏乔:“那你想说什么?”
卫西:“最开始有这个打算,知道你不喜欢,只能算了。”
苏乔:“……”
病房再次安静下来,只有面包袋子被撕开的簌簌声响。
苏乔看着卫西的脸,脑中冒出许多问题。
这些疑问,他曾经想了很久,总是想不通。
如今,他活在新的人生中,那些问题逐渐被浮尘掩埋,变得无足轻重。
但现在,他忽然有种强烈的愿望,觉得自己应该问清楚。
苏乔从床上站起来。
卫西立即抬头,眼神紧张:“你去哪?”
苏乔:“躺累了,想出去走走。”
“我也去!”卫西说完觉得不对,小声说,“可以吗?”
苏乔:“我说不可以,你就不去了?”
那当然……
还是要去的。
苏乔已经出了门,身影一闪不见了。
卫西赶紧追上去,走了几步,他忽然反应过来,苏乔刚才说那句话,似乎没有拒绝厌烦的意思。
这是真的吗?
面对苏乔的时候,卫西从来不遮遮掩掩,他直接问了出来。
苏乔慢条斯理道:“反正我说的话,你不在意,也不听,我说什么,根本不重要。”
卫西愣了一下。
苏乔看了下墙上的楼层分布图,一楼有个咖啡店,他嘴巴有点寡淡,想喝点甜的,于是走向电梯。
卫西一言不发跟在后面。
下楼,他扫码点单,发现有蛋糕,点了块提拉米苏。
期间他爸打了电话来,问他什么时候回家。
老大和余非夏发来消息,询问有没有找到卫西。
他一一回复。
不多时,饮品做好了,起身去拿。
他做这一切的时候,卫西一直不声不响地坐在对面。
咖啡厅只有他们一桌顾客,显得很安静。
苏乔把柠檬茶端给他,自己喝拿铁。
卫西摸了摸杯子,问:“你想喝甜的,怎么点咖啡?”
“随便点的。”苏乔答完才觉得不对,“你怎么知道我想喝甜的?”
卫西:“你每次想喝饮料或者甜品的时候,会舔一下嘴唇。”
苏乔:“……我有这个习惯?”
卫西:“有。”
许多人都会有自己下意识的小动作,但不刻意提及的时候,并不会顾及到这一点。
非常注意一个人,才会关注到。
苏乔一直觉得,卫西从来不在乎自己,只是因为外公,不得不跟他绑定在一起。
可现在苏乔有了不一样的想法。
刚才说的话,别墅里抽象的人像,有许多他自己毫无印象的事,卫西都记得。
就好比他也卫西的许多事记得一清二楚,无需费力,不必特意,就是自然而然的行为。
挖了一块蛋糕,他想开口说点什么。
却又觉得,说什么都不合适,说什么,都无法表达他此刻复杂的心情。
倒是卫西喝了两口柠檬茶,先开口:“其实你没想错,我一开始是打算用昨天的事作筹码,让你不能拒绝我。”
苏乔:“……”
卫西笑了笑:“你被我连累,说这话,我也觉得丢脸。”
苏乔:“他主要想对付你,我只是顺带。”
卫西:“要不是让他看到我发给你的短信,凭他的脑子,一时半会想不到你身上去。”
苏乔回想那些信息,想到在病房里的生出的疑惑,问:“我们重生到现在已经五年了,五年里,你也过得很好。”所以没必要执着于从前的事。
卫西:“你怎么知道我过得很好?”
苏乔一怔。
卫西淡笑:“你活在当下,这是好事,可我不行。”
苏乔:“……”
沉默在小小的桌面漫延开来。
卫西:“我不愿意挟恩图报,其实还有一个原因。”
苏乔心不在焉,随口问:“什么?”
卫西:“用这种办法,即使你答应了,也不是我想要的。”
苏乔:“……”
他原本不想理会这人的胡言乱语,终究没忍住,翻了个小小的白眼。
以前他们闹矛盾,他也偶尔会露出这样的神态。
很清晰的不满,带着一点天真的鄙视,非常可爱。
卫西的心重重一晃,瞬间冒出一个念头。
这个念头太过激烈,一不小心打翻了手边的柠檬茶,盖子掉落,饮料往外淌。
苏乔赶忙拿走手机。
柠檬茶已经喝的差不多了,流出来的液体不多,卫西丢了两张纸巾上去,很快就吸干了。
苏乔皱眉看他:“你怎么了?”
卫西笑:“不小心,你吃完了,我们就回去吧,小叔要找人了。”
苏乔飞快把咖啡喝掉,蛋糕也吃完,两人一起上楼。
因着受伤程度不一样,苏乔当天就出院了,卫西则还要住院观察几天。
卫至承派司机送他。
等人一走,他回去病房,问坐在床头看手机的外甥:“你们吵架了吗?”
卫西笑了一下,能吵架倒好了。
卫至承:“到底怎么回事?”
卫西摇头,示意不想说。
卫至承倒也不是非要打听小孩的隐私,只是觉得外甥表情不对,小孩子不想说,他也不问,说要跟医生谈一谈,就先出去了。
病房剩下卫西一个人,他划了两下手机,非常无趣,扔到旁边,身体后仰,看向窗外。
外面艳阳高照,衬的他那点见不得人的的心思阴暗无比。
苏乔对他翻白眼的时候,一瞬间冒出来的念头是:把他带走。
以后怎么办,不知道。
总之先带走,其他的再慢慢考虑。
总有办法的,只要他什么都不在意,就什么都不必顾虑。
但立刻被浮上来的理智给压制下去。
他做不到什么都不在意,也没办法毫无顾虑地为所欲为。
感情从来是双向而行,靠某个人的独角戏是没有用的,过去的惨痛经历,已经很好证实了这点。
所以哪怕他以前对白秦再警觉,现在也没了插手的念头。
对付白秦,对苏乔用强制手段,都是无能者的狂怒而已。
他们之间的问题,只在于他和苏乔本人之间,和其他人毫无关联。
他要的,一直是独一无二的情感。
没人能替代,没人能夺走。
只是不知道,还需要多久……
这次事之后,两人又恢复了联系。
但大四了,苏乔非常忙碌,卫西每次来上海,也不一定能见上一面。
冬至的时候,他们一起在学校南门旁的饺子馆吃了顿饺子。
卫西说,卫至临的事已经解决的差不多了,罪名确凿,还挖出来曾经陷害他二伯的往事,他二伯知道后气的发疯,反过来又提供了许多线索。
两个人狗咬狗,卫家的人看戏都看笑了。
“他的事牵涉许多人。”卫西说,“袁敬和他父亲也在其中。”
苏乔听完之后点点头,没说什么。
六月份,两人大学毕业。
卫西开始接手外公名下产业,同时继续对卫家的蚕食。
苏乔考上自己喜欢专业,继续深造。
又一个春节来临的时候,“苏食”在宁城的第二家店如期开业,苏乔放假在家,每天忙得脚不沾地。
白秦约了他好几次,都空不下时间。
直到过完元宵节,春节的餐饮高峰稍稍凉下来一点,他才终于有空,懒得到处跑,索性请白秦直接来“苏食”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