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不知道自己外孙怎么回事, 打算过去看一看。
外面很冷,苏乔说:“外公,我去吧。”
找到卫西的车, 走过去的时候,车子已经发动起来,好像马上就要开走。
苏乔敲了下车窗,但卫西毫无反应,依然抓着方向盘, 随时准备跑路的状态。
这是在干什么……
苏乔抓住驾驶座车门把手, 又在车窗玻璃上敲了两下。
卫西微微低头, 盯着手里的方向盘,好像那上面有什么绝世珍宝。
大约半分钟左右, 发动机声响渐歇,卫西松手,推开车门。
下车的时候, 他对苏乔笑:“好久不见了啊。”
苏乔上下打量他。
卫西笑着问:“这么久不见,想我了?”
苏乔不理会他的胡言乱语,直接问:“看到我为什么要跑?”
卫西:“啊?我没有。”
苏乔冷哼一声。
“你是说刚才……”卫西看了眼外公的车,恍然大悟状, “我认错了,没看出来是你。”
苏乔沉默地看他。
卫西的脚动了一下,似乎想凑过来:“生气了?”
苏乔还是不说话,就是看着他。
卫西靠着车身,双脚交替提起,但始终没有离开那个位置:“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我看到你高兴都来不及,躲你干什么?”
道理似乎是这么个道理, 但是……
“西西。”外公从自己的车里探出脑袋,“和乔乔过来,跟外公去吃饭。”
卫西:“外公,我……”
苏乔:“听到外公的话了吗?”
卫西:“……”
苏乔:“走吧,吃完饭,我有事跟你谈。”
说着,他转身,径自回到外公车里。
卫西又在自己的车子旁边站了一会,才迈开双腿走过来。
动作前拖拖拉拉,真的动起来却是迅猛飞快,几乎像是用飞的,一下子蹿上车。
外公已经提前换到副驾驶,把后排留给两个孩子。
两人坐在一起,聊学校里的事。
一顿饭吃得很高兴,尤其是外公,很久没跟两个孩子一起用餐,不小心吃多了点,正好约了老朋友在附近茶室下棋,打算步行过去,让老陈把两个孩子送回家,就可以放假了。
苏乔却说:“我和卫西打算去逛逛,买点东西,让陈师傅直接回家吧。”
卫西:“……”
外公没发觉异样,和老陈一起开心地走了。
等看不到车子和外公的背影,苏乔转过身,直接面朝卫西,问:“你在躲我。”
他用的是肯定语气,表情非常认真。
卫西笑起来,一如既往的随意:“我是怕对你太热情,外公会乱想。”
苏乔:“你失忆之后在外公面前说了多少我们的事,外公怎么说?”
卫西:“也没多少,大部分时候我都悄悄在心里回忆。”
苏乔:“外公问过你吗?”
卫西:“很少问,你知道外公不会干涉晚辈的生活。”
苏乔:“既然如此,你为什么觉得外公会乱想?”
有片刻无言,不远处的街道传来欢快的歌曲。
苏乔缓和了一下心情,说:“走吧。”
卫西:“去哪?”
苏乔:“逛街。”
卫西愣了一下。
苏乔:“你如果有事的话,我自己去。”
有事,我有事,现在就走。
心里有个声音在大喊。
“当然去。”他朝苏乔走过去,“我下午很闲,你想去哪里?”
其实也没有具体目的地,他们从小在宁城长大,该玩该看的早就玩过看过许多次了,过年期间宁城游人如织,也不适合闲逛。
路过一间综合购物中心的时候,卫西忽然说:“我们去看电影?”
苏乔正在琢磨一些事,闻言看了眼中心外墙上巨大的电影院字样。
卫西:“我们很久没一起看电影了。”
苏乔心头微动,点头。
许多电影挤在春节档上映,电影院也是人满为患。
卫西查看app里的电影介绍,苏乔站在一边看各种海报。
“看这个。”/“这个不错。”
两人对视一眼。
卫西眨眨眼,笑道:“你想看哪部?”
苏乔指了指前面,那是一部推理类影片,海报上演员的名字和面容都很陌生,在春节档众多大片中并不起眼。
他又问:“你选的哪个?”
卫西把手机举到他面前,苏乔看到app页面上的内容简介,正是他选中的那一部。
他看了眼卫西:“就这个吧。”
电影比较小众,没什么明星大牌,挤在春节档里,排片不多,他们比较幸运,所在的电影院最近的一场也要等一个小时。
卫西买好票,见苏乔还在看那张海报,略作思考,走过去一点,问道:“楼下有个书店,去看看?”
苏乔点头,和卫西下楼。
书店里也很拥挤,椅子凳子地板上,所有能坐人的地方都被占据,不断有人在书架间穿梭。
这种场面,找书看书都很困难。
两人不约而同离开书店,表现得很默契。
路过饮料机,卫西去买水,看到旁边有一张长椅,说:“到处都是人,在这里坐一会吧。”
苏乔很配合,走过去坐下。
卫西把水递给他,自己在另一端落座。
长椅坐得下五六个人,现在只有他们两,却分别坐在两头,中间空出好大一块。
不知情的人看到,大概以为这两人不认识。
苏乔转头看过去。
卫西笑道:“看我干什么?哪里不对吗?”
哪里都不对。
从今天见面开始,处处透着古怪。
但苏乔没说,只是看了他两眼,问:“你这一年在忙什么?”
卫西:“上学、工作,还有外公这边的事,毕业之后更忙,我得提前适应一下。”
苏乔:“听外公说,你还去了趟国外。”
卫西:“有笔生意,客户不方便回国,谈得比较艰难。”
苏乔:“谈成了吗?”
卫西笑着点头:“不然岂不是辜负我特地飞过去一趟。”
两人开始聊天。
他们之间共同话题着实不少,随意扒拉一番都有无数个。
聊来聊去,看看时间差不多了,上楼到电影院,他们购买的场次已经开始检票。
买票和检票都是卫西做的,因此一直到两人坐下,苏乔才发现,他和卫西的座位不在一起,同排,中间隔了三个人。
放映厅的灯光熄灭,幕布上跳出广告。
苏乔扫视全场,观众不多,上座率不会超过四成。
这样的情况下,卫西却把两人的座位分成两处。
前面的疑惑或许只是疑惑,但现在,苏乔很确定,卫西真的有事瞒着他。
而且,是跟他息息相关的事。
大屏幕上广告放映结束,开始出龙标。
卫西盯着看,心思却在别的事情上,注意力完全无法集中。
漫长的流程结束。
“哈哈哈哈哈……”一个化着超级大浓妆的老人出现,伴随着诡异的配乐,氛围给得很足。
卫西的精神还涣散着,冷不丁被这个镜头震了一下,心脏快跳起来。
椅子忽然动了动,有人在他身边坐下。
卫西没有在意,准备专注看电影,旁边的人手里亮起光线,他眼角余光瞥了一眼,似乎是在给手机静音。
光线很快消失,那个人扭头,朝他看了一眼。
卫西一下子认了出来。
是苏乔。
如同被糊了厚厚一层胶水,全身忽然绷紧到极致,从神经到肌肤乃至思维,有种干燥到裂开的感觉。
苏乔借着大屏幕的光线,静静打量卫西。
电影已经正式开始,没人会在这种地方闹出动静。
卫西觉得他应该马上站起来,远离这个地方,反正他一向不要脸,也不怕被人骂。
可身体像被施了定身法,一动也不敢动,任由苏乔观察。
是的,他知道苏乔在观察他。
他们认识这么久,经历这么多,彼此都太过了解。
以前,他只要有一点异常,苏乔就能发现。
现在,他相信也是一样,区别只在于,苏乔想不想理会。
如果他能掩饰的好一点,苏乔或许不会太过在意,可他今天反常的厉害,苏乔一定觉得,自己有事瞒着他。
他确实有事瞒着苏乔。
可是,不能说,不能让苏乔知道。
至少,现在不能。
电影情节在持续推进中,出现了第一个死亡人员。
死者仰面躺在那,双眼圆睁,直勾勾地盯着屏幕外的人。
卫西有些喘不过气,慢慢闭上眼。
旁边始终没有半点动静,也可能被放映厅立体环绕的声音盖住了。
卫西很轻地掀开眼皮。
他想做出专心看电影的姿态,可视线获取到光亮的一瞬间,他还是瞥向旁边。
苏乔盯着屏幕,神情专注,并没有在看他。
卫西一个怔忪,怀疑刚才的察言观色是幻觉。
苏乔可能只是觉得两人一起看电影,就应该坐在一起而已。
没什么。
电影时长一小时五十二分钟,结束的时候刚过下午三点。
屏幕上滚动着幕后工作人员名单,两人往外走。
卫西已经完全恢复如常,觉得口渴,又去买了两瓶水。
回来递给苏乔一瓶,自己喝另一瓶。
苏乔拿着水,问:“你觉得电影怎么样?”
卫西笑着说:“我们一起选中的电影,当然不错。”
苏乔:“是挺好看的。”
下楼出去,苏乔说自己晚上约了朋友见面,就在这告别。
朋友?
卫西知道自己应该离苏乔远一点,不应该好奇这个,但到底没忍住,问:“哪个朋友?我认识吗?”
苏乔没答,显然不打算说。
卫西脑袋一热,立马冒出一堆猜测。
是谁呢?
余非夏、老大、秦飞扬、陈晨、姚风勤、徐非、周天明……
他把能想到的苏乔的朋友,统统想了一遍,却又觉得都不像。
鬼使神差的,脑子里忽然冒出一个名字来。
“是不是白秦?”
苏乔还是不回答,只是看了他一眼,就转身,朝地铁站走去。
阳光下,他身形高挑清瘦,裹在黑色长羽绒服里,像一支闪着寒光的箭。
这把箭冷酷异常,能把人一下子扎透,卫西深有体会。
心里泛起躁郁,熟悉的感觉再次袭来。
一年多没见,一下子跟苏乔近距离接触太久,快要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他用力转向旁边,看到街道上人来车往。
热闹被瞳孔过滤,只剩下萧条的景色。
卫西深吸一口气,拿出手机,想给司机打电话,却想起来,他给司机放了半个月假。
于是改打网约车。
好歹顺利回到住处,偌大的别墅,空荡荡的,走路能听见回声。
卫西早就习惯了,但他觉得今天屋里格外安静,像是被隔绝在世界之外,感受不到一点生气。
他走到客厅,在沙发上落座时,发现刚才忘了换鞋。
脑袋还炸着,嗡嗡作响,四周所有一切都泛着火花,能把人烧焦。
他应该理智一点,不能真的去做什么,心里想的那些尤其不可以,否则,苏乔不可能再原谅他。
虽然重新活过一次,可不代表苏乔所受的伤害可以一笔勾销。
现在的一切,都是他应该承受的。
他屏住呼吸。
周遭一片死寂,窒闷感渐渐上涌。
每个人都有欲望,他也不例外,想要、想得到,这是天性,是本能,大多数时候,欲望会压过人的理智,甚至让人做出难以理解的事情。
可如果察觉到死亡的危险,这些就变得无足轻重了。
在生命面前,一切都可有可无。
终于,在彻底窒息之前,卫西重重喘了一口气。
脑海中依然盘桓着许多东西,但他已经能克制自己。
抬手擦掉额头上的冷汗,艰难起身,去门口换鞋。
然后,他听到门铃声。
不对,似乎响了好一会了,但他没在意,毕竟,以他刚才的情况,幻听并不奇怪。
会来这里找他的,只有外公和小叔,外公见朋友去了,只有小叔了。
“怎么现在来?”他说着打开门,“不是去男朋友……”
话音倏然中断,他难以置信地看着门口的人。
苏乔还穿着那件黑色长羽绒服,两手插在兜里,面容逆光,晦暗不明地看着他:“我按了很久门铃。”
卫西还在震惊中:“你什么时候来的?”
苏乔:“比你晚五分钟。”
卫西愈发愕然:“你……”
“是,我跟踪你。”苏乔朝他身后看,“我能进去吗?”
卫西思维有点迟钝,看了苏乔好一会,才让开门。
苏乔往前跨了一步。
卫西却又忽然抓住他的手腕:“别进来。”
苏乔:“为什么?”
“你不能进来。”卫西把他往外推,他不能让苏乔进这个房子。
苏乔又被推了出去。
卫西跟着出来,想把门关上。
苏乔抬脚抵在门槛上。
卫西不敢再动,微微喘着气,说:“屋里有别人在。”
苏乔:“谁?”
卫西:“你不认识。”
苏乔:“你怎么知道我不认识?”
卫西:“你不是约了白秦吗,来找我干什么?”
苏乔:“吃饭的时候我说过,有事跟你谈。”
卫西隐约想起来,但是他们看电影之前聊了好久,苏乔为什么不说?
“我今天没空,你先回去,我晚上去找你。”
苏乔:“我都来了,直接谈吧。”
卫西:“不行,里面有人在等我,你先走。”
苏乔:“是谁?”
“是……”卫西几乎快咬到舌尖,“你不认识。”
苏乔这次没有继续追问。
卫西的性格,不管屋里有谁,他既然能带回来,就不会藏着掖着。
肆意妄为,谁都不放在眼里的人,根本也没什么可顾忌的。
卫西知道自己很过分,会惹苏乔生气,但眼下,他没有其他法子。
见苏乔真的沉默下来,他立即有些发慌:“苏……”
苏乔:“你不让我进去,我永远不会再来。”
卫西睫毛颤抖,像蝴蝶的翅膀,在暴风雨中剧烈震颤。
这并不是威胁,而是苏乔察觉到他可能隐瞒了跟自己有关的事前来查证,而他掩饰的如此欲盖弥彰,简直在告诉苏乔,我的确瞒着你一些事。
能接纳残酷的真实,但一定不接受虚假和欺骗,这是苏乔的底线。
他在给出最后通牒。
过了今天,以后,苏乔就真的不会再见他了。
这个认知像一张网,兜头兜脑将卫西网了进去,越勒越紧。
熟悉的窒息再次升腾起来。
苏乔等了片刻,没等到答复,也就不再坚持。
他扭头就走。
“苏乔。”卫西在身后喊他,“别走。”
苏乔转身。
卫西一脚把门踢开,站在门口,深深地看着他:“你进来。”
苏乔又看了他两眼,慢慢走到门边。
他没有立即进去,而是问:“你确定。”
卫西点头。
苏乔扶住另一扇门的把手,跨过门槛,走了进去。
几乎在他刚落脚的同时,卫西也跟着进门。
苏乔似乎听到咔擦一声,但顾不上细究,他被眼前的情形惊呆了。
卫西在他身后,轻声问:“现在看到了吗?”
苏乔张了张嘴,微微侧首:“你……”
卫西就在他身旁,见他回头,一把抱住他,从后向前,狠狠吻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