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乔在医院等了一个小时, 外公和卫至承赶了过来。
“初步检查,身体没什么问题。”苏乔简单转述医生说的话,“卫西在睡觉, 医生觉得可能是太累了。”
两人要进去看卫西。
苏乔:“外公。”
外公停下来,看一眼卫至承,后者领会,独自进病房。
“卫西身体健康。”苏乔知道外公非常担心,先安慰了一句。
外公点头:“他发烧的时候, 做过很多次检查。”
苏乔有些犹豫该不该继续说下去, 外公毕竟年纪大了, 不应该太过操心。
外公看着苏乔,滋味莫名。
他不清楚两个孩子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但从几年前,卫西当着他的面说要追求苏乔的时候,他就有种预感, 这两个孩子会有很漫长的纠葛。
不仅仅因为自己外孙不达目的不罢休的性格,还因为他了解眼前这个孩子。
“乔乔。”外公拍了下他的肩,“想说什么,就说吧, 跟外公不用忌讳什么。”
苏乔组织了一下语言,告诉外公,他觉得卫西的心理状态有点不对,可能需要一些针对性的诊断。
“我不是很确定。”他坦诚地说,“只是一种感觉。”
这话其实不太礼貌,苏乔也明白这个道理, 但他心里想的事,必须让外公知道。
出乎意料, 外公并没有露出震惊抑或不满的神色,而是叹了口气,说:“已经联系好了。”
苏乔愣了一下。
外公摇了摇头,无奈地笑了一下:“他这个样子,外公怎么会不知道有问题,他小叔也跟我提过几次,可是以西西他的脾气,不一定会答应。”
结果是……
“看什么医生?”卫西反问外公,“我现在不就在医院吗?”
外公:“给你安排了别的医生。”
卫西:“别的?检查什么?”
外公不太想明说,卫至承也在一旁沉默。
卫西昂着头,视线在他们两人之间一个来回,忽然笑了:“你们觉得我脑子有病?”
外公:“西西!”
“我不用看医生啊,我非常好。”卫西笑着对他最亲的亲人说,“不过就是忘记一些以前的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卫至承:“不仅仅是失忆的问题。”
卫西:“我知道,和苏乔有关。”
卫至承:“你既然知道,就不能逃避,西西,你应该明白,这样下去,对你,对苏乔都没好处。”
他们很少跟卫西讲所谓的“道理”,一个是觉得没必要,卫西从来都很懂事,二来卫西也不喜欢。
但眼下这种情况,他们一时半会也想不到更好的法子了。
卫西听完之后没有表露不满,而是吸了吸鼻子,说:“我想喝牛奶。”
卫至承:“……”
外公:“我让人去买。”
牛奶很快送了过来,卫西拧开盖子,一小口一小口地喝着。
外公和卫至承,一个坐在病床尾部,一个坐在椅子上,并不催促。
急诊室外时不时响起救护车的声音,混合着匆忙凌乱的脚步,有些让人窒息。
卫西喝了半瓶,拧好盖子,开口说道:“我不看医生。”
外公和卫至承同时皱紧眉头。
赶在他们开口之前,卫西继续说道:“我真的没事。”
卫至承:“这不是你说了算,你这叫讳疾忌医。”
“失忆而已,又不是什么大问题。”卫西很随意地扬了扬眉,“你们让苏乔来见我,我跟他谈谈,然后你们再决定需不需要我去看医生。”
苏乔第二天一早过来,给陪护的卫至承带了三明治和豆浆,正是医院里发放早点的时间,病区里飘满浓郁的食物气味,很香,但吃饱了之后再闻会有种腻味感。
离医生查房的时间还早,卫西让苏乔陪他出去走走。
住院部楼下就有一片绿化带,秋天的清晨,不少病人在家属陪同下出来散步。
在一条长椅上坐下,卫西拿出苏乔给他买的饭团,打开咬了一口,说:“我小时候,我妈妈常带我去买饭团,离外公的酒店不远,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去买。”
你已经带我去过了,苏乔默默地想。
“你昨天说的事,我真的不记得。”卫西坦然地看他,“不过我知道,你是不会骗我的。”
苏乔:“是吗?”
卫西:“你说我跟袁敬订婚,可除了你,没人知道,除了重生,我想不到还有什么情况会导致如此。”
从事实根据出发的推论,的确是个很有力的证明,也很符合卫西一贯的性格。
卫西:“对不起。”
苏乔:“怎么了?”
卫西:“我不记得那时候发生了什么,可那件事,必然是我错了,你当时一定很难过。”
苏乔晃了晃手里的矿泉水瓶,沉默不语。
卫西捏着饭团,声音低下去一些:“我以后不会再缠着你了。”
说着他生怕苏乔误解,赶忙补充,“我的意思是,希望我们还是朋友,你不能不理我。”
苏乔:“好。”
他答应得太快,反而让卫西愣了一下:“你答应了?”
苏乔:“是。”
卫西:“我以为你会拒绝。”
苏乔:“你还是提了。”
卫西:“可能知道你不会真的拒绝。”
这绕口令一样的问答,把苏乔逗乐了。
卫西又咬了一口饭团,从旁边盯着他,小声问:“我要是给你打电话,你会故意不接吗?”
苏乔:“不会。”
卫西:“发消息给你,也会回复?”
苏乔:“如果看到,会的。”
卫西:“我要是去上海找你玩,你会陪我吗?”
苏乔:“看情况,如果有空的话,可以。”
卫西对这些回答不太满意,苏乔留了足够的空间,没能保证什么。
但眼下,他没有更多把握能让苏乔改变心意,太过激进,说不定连这些保证都没有了。
一步步来吧。
卫西吃掉饭团,把塑料袋团起来,说:“外公和小叔让我看医生。”
苏乔:“他们是为你好。”
卫西:“前段时间,我记忆时好时坏,一直喊着要去找你,但我现在已经明白了,也跟你保证,以后不会缠着你,之前只是因为不记得那些事,以为我们两个人还……才会那样的。”
苏乔看了他一眼:“你想说什么?”
卫西:“我劝不了他们,他们听你的。”
苏乔想了一下,说:“你去见一见医生,没什么影响。”
“我不。”卫西非常执拗,别开眼不跟苏乔对视,“我不喜欢。”
“他这么说的?”卫至承问。
苏乔点头。
外公和卫至承也不是不能理解卫西对这件事的排斥,对他来说,部分失忆不是什么大事,却被亲人当作精神有问题,逼他去看医生,换了谁都不会坦然接受。
外公问道:“乔乔有什么看法?”
苏乔:“外公,我觉得,他不想去,就别去了。”
外公和卫至承对视一眼。
苏乔:“我和他聊过,觉得他应该没什么问题,他既然这么抵触,强迫他去,效果也不会好的,不如暂时先不管他,如果以后还有异常情况,再想办法。”
外公和卫至承对苏乔一向有着非同一般的信任,苏乔这样一说,他们也就默认了。
苏乔在医院里待到医生查房就走了,离开前,卫西执意要去送他,并且不让小叔跟着。
下了楼,苏乔让他回病房去,卫西答应了,但再一次问:“你答应我的事,是真的吗?”
苏乔:“是。”
卫西:“你不能骗我。”
苏乔:“……”
卫西看着他无奈的表情,笑着松开他:“再见,我会联系你的。”
这个时间,是病人探视的高峰,大批亲友朝住院部走来,人潮汹涌中,苏乔逆向而行,晨光在他头发上跳跃,细碎的金色。
卫西站在大门旁,目送苏乔越走越远。
不知是不是阳光太过刺眼,视线渐渐模糊起来。
他低下头缓了缓,再度抬起头看过去,发现那个背影已经不见了踪迹。
人流不停涌来,和他擦身而过。
从他们在一起,到分开,苏乔或许也是这样,一步步慢慢离开他的视线。
那么久时间,但凡他能多多在意,他们或许不会走到今天。
卫西再次垂下双眼,转身,独自朝里面走去。
国庆节之后,是短暂的秋天,没多久,天气转冷,两场雨之后,上海彻底入了冬。
周天明一边抱怨这湿冷的鬼天气,一边喊苏乔和他一起去超市买饮料。
开学以来,大家忙着学习、兼职、课题,很久没有聚齐吃过饭,说好今天一起去外面吃火锅。
吃完饭,快八点了,徐非去找他哥,他哥临近毕业,大部分精力都放在餐厅里,在校外租了房,徐非周末会过去,把积攒的衣服和床单被套洗一洗,周一再回学校。
周天明去图书馆借书,秦东想买点零食,问苏乔要不要跟他一起去。
苏乔刚看完一条微信,收起手机:“有个朋友来看我,不能陪你去了。”
秦东:“哦,是不是卫西?”
不知道是不是卫西从前送的烤鸭太过美味,宿舍几个同学都对卫西记忆犹新,明明卫西这几回来找他,都是在学校外碰头,他们还能猜到。
得到苏乔肯定的答复之后,秦东笑着说:“那就算了,我自己去。”
苏乔在学校南门口站了没多久,看到卫西朝他走来。
天气冷,他穿了一件黑色的大衣,露出白色毛衣的领子,整个人高而挺拔,肩宽腿长,加上那张脸,走过来的路上,不时有人报以打量的视线。
卫西视若无睹,径直走到苏乔面前,说:“天气这么冷,你怎么不去店里等我?”
苏乔:“和同学吃完饭,刚回来。”
卫西笑:“那我吃,你看着。”
两人一起朝对面的小吃街走去。
两个多月以来,卫西几乎每两周都会过来一次,周五到,周日晚上回去。
每次来,他会事先告知苏乔,苏乔时而有空时而没空,有空时就见个面一起吃饭聊聊天,没空,卫西也不强求。
像今天这样,苏乔有其他安排,不能陪卫西一起吃饭的情况,也不是第一次。
不过卫西也并不介意,还是让苏乔陪他吃饭。
这次进了一家哈尔滨饺子馆,卫西点了二两酸菜馅和二两羊肉馅饺子,苏乔点了一份棒子骨。
等饺子的时候,卫西跟他聊在北京的餐厅的筹备情况,说装修过半,过年前应该可以对外营业。
苏乔专注地听,时不时给他一些建议。
他不太明白卫西为什么要开这么一家餐厅,以卫家的情况,就算卫西现在还只是个大学生,也已经很忙,外公年纪又大了,也在逐渐把手头的东西一步步转交给他,开一家可有可无的餐厅对他来说,效益实在有限。
聊完之后,饺子和棒子骨也上了。
卫西夹起一个,在醋碟里蘸满,咬下第一口。
酸菜肉混合醋香,飘到苏乔鼻子里,他忽然觉得有点馋。
但他不会主动去吃别人的东西,而且他已经吃过晚饭了。
眼前花了一下,卫西不知什么时候拿了一个新盘子过来,拨了五个酸菜饺子过去,推到他面前。
苏乔一愣。
卫西:“太多了,我吃不下。”
苏乔:“我……”
卫西:“吃饭时不要说话。”
苏乔:“……”
静坐片刻,他拿起筷子。
刚吃完一个,桌旁响起一个声音,一个人在他们旁边坐了下来:“苏学弟,好久不见啊。”
苏乔抬起头,看到杨沿的脸,下意识皱眉。
杨沿低头看着他笑:“这么巧,你也在这里吃饺子,吃什么馅的?我和朋友也过来吃饭,要不要一起?”
苏乔:“我朋友在,不用了。”
杨沿:“是你太客气吧,我这些朋友都开着公司,认识一下没坏处,来,我给你……”
苏乔打断他:“我对你的朋友没兴趣,请离我们远点。”
杨沿眼皮子直抽,脸色沉了下去:“苏乔,你……”
“他让你离远点,你听不懂?”卫西忽然插话,但他在喝豆浆,没有抬头。
杨沿装作才发现苏乔身边还有一个人的样子,问:“你是苏乔的同学?”
卫西喝完豆浆,将碗放在桌上,慢慢抬起头,直接看向杨沿。
这样一张脸,实在令人印象深刻,哪怕平时并不刻意记得,但看一眼,就能想起来。
更何况杨沿曾经在这人身上栽过一个很大的跟头。
他脸色一下变了,咬着牙,瞪了卫西两眼,一句废话也没说,起身,去了他自己的那桌。
卫西莫名其妙,一脸“这人有病?”神情。
苏乔猜测,卫西现在的记忆里,应该没有杨沿这个人以及和他有关的事,他也懒得解释那么多,就说了句:“不用管他。”
卫西又吃了一个饺子,忽然问:“这人是不是在追你?”
苏乔:“……”
卫西:“苏乔,你记得陈烨吗?”
苏乔:“记得。”
卫西:“他是我……”
“我知道,是你的绯闻对象。”苏乔很自然地答道,“你的绯闻对象里,我只认识他。”
卫西怔了怔,他刚才忽然想起一件过去的事,急于告诉苏乔,不料苏乔是这样的反应。
不用说,这必然又是他忘记的事情中的一件。
看苏乔的神情,必然是对他失望到极点,才会再提起“绯闻对象”四个字的时候,冷静到这种地步。
这时,苏乔忽然起身,朝门口走去。
卫西心脏漏跳了好几拍,条件反射一般跳起来,追着苏乔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