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乔看着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卫西:“把手机还给我。”
卫西仿佛没听到, 还上来揽他的脖子:“这么有缘啊,一起去吃夜宵?”
察觉到苏乔的抗拒,他脸上闪过一丝不满, 但语气很轻快,“有人跟踪你,别转头。”
苏乔顿了一下,跟卫西一起慢慢往前走。
大学城人流密集,到处都有监控, 要想神不知鬼不觉地对一个人下手, 很难。
但是, 也有一些地方不在监控之下……
“你很少走这条路。”卫西的声音在脑袋上方响起,说话时呼吸拂过额头, 听上去离得非常近,“今天怎么回事?”
苏乔猜到某种可能,沉默了一下。
卫西:“有人让你从这里走?”
苏乔:“……”
卫西松开他, 但仍然靠在一起:“以你的性格,那个人大概是说遇到麻烦,请你帮忙,所以你这么着急过来。”
苏乔:“…………”
卫西觉得自己猜中了。
这个人, 从来都非常心软。
“是谁?”
苏乔有所猜测,但没有证据,觉得随口乱说对别人不太好。
于是道:“我不能肯定是不是。”
卫西:“那你想进去看看?”
苏乔确实有此念头,假如确实是他猜的那一位,今天不成功,大概还有下次。
他日常上课和生活, 并不能做到时刻处于警觉状态,得想想解决办法。
卫西:“走吧。”
苏乔:“???”
卫西:“进去看看啊。”
苏乔嘴角抽抽, 即使要进去,他也只想自己一个人:“我……”
“对方比较了解你的性格,应该是你的同学,和平时常跟你打交道的人。”卫西再次揽住他的脖子,不由分说往梧桐步行道走,“不是所有人都喜欢你,但会用这种办法的,只有两种可能:跟你有深仇大恨,想报复你;或者……”
说到这里,他的声音掺入些许凉意,“对你别有所图,失败后恼羞成怒的。”
苏乔:“…………”
他的猜测里,这件事的幕后主使大概是杨沿。
如果猜测正确,那卫西的分析不仅非常靠谱,简直可以说一言中的。
卫西还在那说:“以你的处事方法,前者可能性微乎其微。”
他呵呵两声,“是姓杨的?”
苏乔彻底无话可说。
卫西双手抱胸,他就知道是这样。
方才的“推理”听上去玄乎,可其实都是基于对苏乔这个人的了解。
稍微了解其行事作风的,都知道苏乔不会主动惹事,如果只是普通不合,没人会想到用这种办法来对付一个学生。
人有好恶,但大部分人更知道轻重。
为了那么一点不喜欢,做近乎违法的事,怎么想都得不偿失。
除非对方非常愤怒,同时又有一定的手段和权势,能保证自己在伤害别人的同时全身而退,才会这样有恃无恐。
从前的程蔚然,就是一个例子。
高中那次绑架,如果不是程蔚然性情太急,被他用言语激出来,有了明晃晃的证据,解决起来也没那么简单。
而如今,他虽然觉得必然不止杨沿一个人对苏乔怀有非分之想,但这种行事手段,配上姓杨的那张脸,简直太契合了。
他在心里冷笑,早知道此人如此阴魂不散,如果早在弄清楚跟踪他的“私家侦探”背后雇主时自己出手解决,就不会有现在的问题了。
只不过,也就是想一想,因为苏乔而起的事,抉择权还是在苏乔手里。
这么一会儿功夫,苏乔的手机再次响起。
他们已经站在了梧桐道入口,里面黑乎乎一片,苏乔眼前浮现出前几天看的电影,主角团队误入一片黑暗森林,进入前,从主角视角看过去,就是这样一块漆黑。
旁边忽然响起两下尖锐的喇叭声,夹杂着好几句怒吼,似乎是路边忽然窜过两个人,开车的差点撞上,司机吓一跳,下车骂人。
紧跟着又有另外几道声音出现,一齐进入混战。
这种非常现实的动静一下子冲淡了苏乔脑中乱七八糟的想象,他沉下心,接通学长的电话。
那边不等他问,立即问:“你来了吗?”
苏乔:“快了,你怎么样?”
学长:“还……还好,你快点来!”
苏乔:“你受伤了?我叫个救护车吧。”
学长:“不,不用。”
“你有关系好的同学吗?给我个号码,我跟他们联系,你要是受伤去医院,得有人照顾你。”苏乔有条不紊地说着,一边以乌龟速度往里走,“或者给我你家人的联系方式,都可以。”
卫西在旁听得一清二楚,他借着昏暗的灯光端详苏乔线条分明的侧脸,心情复杂。
这人的长相实在很有欺骗性,很多人会觉得他温柔善良。
当然,人的确是善良的,又比别人多活过一次人生,经历许许多多,这让他更加温和,对于大部分人、大部分事,他都能抱着宽容的心态去理解去对待,能让他失控发疯的人和事,几乎没有。
但许多人会把这种特质当作“没脾气”,尤其在发现苏乔“不爱计较”之后,会从“好说话”演变成“好欺负”。
手机里那个人就处于这样的错觉中。
苏乔不知道卫西一直在看他,他专注于和学长的对话。
但无论他怎么问,对方都不肯说出朋友、辅导员和家长的信息,只是一味强调让他过来。
这样如果还看不出问题,那就太傻了。
苏乔有点怀疑,难不成他在别人眼里是个傻子吗?
他在心里默默叹气,同时对电话那头已经快要爆炸的学长说:“我到了。”
声音戛然而止。
学长似乎没料到情况会突然急转直下,一时间反而说不出话来,好一会才唯唯诺诺地说:“好,好的,你往里面走,就能看到我了。”
苏乔:“好。”
挂断电话后,卫西对他说:“跟踪的人不见了。”
苏乔朝更深的里面看了一眼,说:“谢谢,你先走吧。”
卫西愣了一下,笑道:“怕我连累你?”
苏乔知道卫西有足够的本事,他说这话的意思恰恰相反:“我自己处理。”
“道理是这个道理。”卫西先点头,而后反问,“姓杨的早就见过我,还派人调查,失败后不可能不记仇,今天这一出,你觉得他会相信我跟这事没关系?”
答案当然是不会。
不仅不会,还会自动把怒气发泄到卫西身上,简称“迁怒”。
苏乔沉默了一下,拿起手机,慢慢滑动屏幕。
卫西在旁边等,顺便留意四下状况。
苏乔很快找到一个号码,他打出去,接通之后先寒暄了两句,而后问:“你认不认识计算机专业大二(1)班的学长……他们辅导员的联系方式……好,麻烦你。”
挂掉电话,他又拨出另一个号码,这次是学长本人:“不好意思,我临时有事,来不及赶去找你,我拜托别人联系你的同学和辅导员了,他们会联系你的。”
电话里传出学长难以置信地吼叫,似乎质问苏乔为什么这样“不守信用”。
苏乔毫无感觉:“我忽然有急事要处理,你的同学和辅导员和你更熟,比我可靠。”
学长:“……”
苏乔:“他们应该会很快联系你的,很抱歉,下次请你吃饭。”他很温和又很坚定地说完,直接挂了电话。
但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返回出入口,走到最大的梧桐树后面,用粗壮的树身挡住自己,朝里面张望。
卫西似乎明白他的计划,也跟他一起过去,全程没有开口。
大约几分钟之后,他说:“人走了。”
那个学长没出现,应该是接到辅导员的电话后直接从另一头跑了。
“你打算怎么办?”卫西问。
他声音很低很沉,全然不似之前的随意。
苏乔:“看看情况再说吧。”
卫西:“走吧。”
两人走回主路,消失的喧闹重新包围过来。
路边,车主和行人还在争执,旁边多了两个交警,吵闹声很大,来来往往的人们纷纷给予注目。
苏乔听到有个人骂了句“你神经病啊”,另一个人紧跟着“你才是神经病”。
围观人群里有个人很小声地说:“他们一直在骂这个,没换过词。”
苏乔:“……”
渐渐靠近学校南大门,争吵声被甩在身后。
苏乔想,如果下次那位学长再找他,他会问清楚。
“姓杨的事,我来解决。”卫西在旁忽然说。
苏乔愣了愣:“不用。”
卫西:“你想到办法对付他了?”
苏乔:“在想。”
卫西:“这事我有责任。”所以他不是“帮”苏乔,而是解决本就应该由他解决的麻烦。
苏乔:“他原本就是冲我来的。”
卫西:“所以你认为跟我无关?”
苏乔点头。
他不太了解杨沿的为人,但这件事原本就是针对他,无论另一个人是不是卫西,都是一样的结果。
卫西看了眼梧桐路外围影影绰绰的人影车影,心情非常不好。
他非常不喜欢苏乔这种对他敬而远之的样子,恨不得在两人之间画出一道沟,两人隔着沟,最好别再有任何关联。
“苏乔。”他说道,“你就这么不想跟我有瓜葛?”
苏乔还沉浸在自己的思维中,只用余光瞥了他一眼,没有应答的意思。
卫西顿时火大,一把抓住苏乔的手。
苏乔皱眉,用力一甩,没甩开,反而被攥得更紧。
卫西:“为什么改主意?”
苏乔:“贸然进去不太安全,这样稳妥。”
卫西:“你的意思是,如果按照原先的计划,不够稳妥?我给你添麻烦了,是不是?”
苏乔:“……”
卫西:“说话。”
苏乔:“我没什么好说的。”
的确没什么好说。
苏乔的性格,必然是想好了应对之策,才会决定进去里面找人。
原本想着将计就计,却临时改变主意。
嘴上说“我自己处理”,分明是不愿意跟他再有更多牵扯。
卫西呵呵一笑:“如果我非要掺和,你怎么办?”
苏乔想了一下才明白他说的是杨沿这件事,不太明白:“为什么?”
卫西:“因为我要掺和,也想知道你到底怎么打算。”
苏乔目露疑惑。
他的不解也让卫西莫名起来,但眼下,他有更加亟需表达出来的。
卫西压抑着心里不断冲突出来的各种情绪,尽量平静地说:“我想参与你的生活。”
他说完,觉得不够,“今天的事,我不会让你自己解决。”
说话时,他力道松下来,苏乔趁机把手抽回去。
刚才抓得太紧,手指黏在一起,有点汗湿。
“随便你。”
卫西的火气再一次冒了出来。
随便、算了、都可以,这些词从苏乔嘴里说出来,让他觉得,无论他说什么做什么,都像一个个打在棉花上的拳头,让他浑身无力,比所有言辞激烈的反对争吵还要令他恼火。
苏乔很奇怪地看着他。
卫西:“你想说什么?”
苏乔:“如果你真的想帮我,我很感谢你。”
卫西:“……”谁要他的感谢。
苏乔不解:“你以前不这样。”
卫西:“我以前怎样?”
苏乔想说,你以前不会过问我的事,或者说,除了自己在意的,他不会过问任何其他事情。
但仅仅提及眼下杨沿的事,卫西就帮过他。
又觉得,这种说法不太对。
他越沉默,卫西越觉得他在想托词敷衍自己:“为什么不说话?”
苏乔老实道:“不知道说什么。”
卫西:“对着我就不知道说什么,对别人你从不这样。”
苏乔:“……”
卫西淡笑,眼神越来越冷:“苏乔,说话。”
“我们以前一直就是这样相处的。”苏乔的眼里是真实的不解,“卫西,你到底要怎样?”
想要怎样?
卫西本来憋了一肚子话,此时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苏乔说的“以前”,是他们还在一起的时候,名义上“在一起”,实际上总是各过各的。
他对苏乔说,他不喜欢跟人绑定,也一直是这样做的。
虽然住在一个房子里,可除了上床之外的其他时候,他们之间大概跟合租室友没什么区别。
很长一段时间里,他认真反思,想到陈烨,想到那些绯闻,想到和苏乔“相敬如宾”,他看到许多自己没有想过的问题,他觉得自己很认真、很真诚地想要再次走到苏乔身边。
但现在,他发现一个最根本的问题:
他想抛开从前,和苏乔有全新的开始;
可是苏乔依然生活在过去。
在苏乔眼里和心里,他完全不爱他。
再多的“爱”和“喜欢”,都只是一种表现,而非本质。
除非他能改变苏乔这种根深蒂固的念头,否则,他绝对不会再接受自己。
可是——
他们如今重生,等于过去的他们已经死了,往事不可追忆,他有什么办法能改变已经逝去的人生?
心脏忽然下坠,卫西感觉到一种叫作绝望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