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西有些开心, 但没有太意外。
他发出那段话,是经过深思熟虑的,这意味着他不会轻易放弃。
苏乔今天不答应见面, 还有明天、后天、大后天……他们才十八岁,有的是时间,他更有足够的耐心。
苏乔很聪明,明白这一点,所以他现在提出邀请, 苏乔是不会拒绝的。
卫西进浴室洗澡, 出来时天色已经黑下来, 他擦着头发往衣帽间走,忽然想起一件事。
大概是他们大学毕业半年左右, 卫家出现大变动,他趁机浑水摸鱼,捞了不少好处。
这当然需要很多准备工作, 有整整三个多月时间,他非常忙,每天早出夜归,回家洗完澡倒头就睡, 第二天醒来就走人。
有一天,也是如此,但第二天起床洗漱完,准备走的时候,苏乔喊住了他,说他买了早点, 让卫西陪他一起吃早饭。
卫西那天胃不太舒服,不打算吃东西。
但苏乔说了, 他也没拒绝,坐下,陪着喝了半杯豆浆,就起身要走。
苏乔按住他的手,说:“再吃点。”
卫西:“吃过了。”
苏乔说:“我买的是双人份早饭,你要是不吃,我一个人吃不完。”
卫西看了看面前的骨汤米粉和南瓜馒头,如实说:“我吃不下。”
“那就慢慢吃。”苏乔不肯放松,“你不吃东西饿坏了,我没办法跟外公交待。”
这对话多少有些耳熟。
卫西当时就笑了,真的坐下来,继续吃东西。
后面几天,每天早上,苏乔都会这样,逼着他吃完早饭再走。
苏乔显然还记得高中时他逼苏乔吃饭的事,以相同的方法对待他,卫西觉得很有趣。
但现在想想,苏乔应该一早看出他的疲惫,知道他三餐不定时,才用的这种“以彼之道还治彼身”的方法,因为苏乔知道,只要用这种方法,他就不会拒绝。
以及后来,他对付自己的大伯,太过自信,差点被坑,也是苏乔出现帮了他。
可其实,他虽然跟苏乔说过不少跟家族的矛盾,也说了要将那些人一网打尽的计划,可苏乔从来不会多说什么,他对卫家的巨大财富毫无兴趣。
在苏乔帮助下渡过难关之后,苏乔说:“你以前也帮过我,这是回礼。”
苏乔正式接手爸妈遗留下来的餐厅时才刚刚毕业,经验不足,被竞争对手设计陷害,苏乔忙于寻找证据,卫西知道后,直接用了同样的计谋,逼得对方不得不出面做出澄清,事情才算平息。
“餐饮行业,口碑第一,如果不立刻反击回去,顾客信任崩塌,即便你找到证据告赢了他也没用。”卫西当时对苏乔说,“一计对一计,我比较不要脸,无所谓。”
还有许许多多,说不清的事。
那几年,主动或被动的,他们始终在一起,对外,一个骄傲肆意一个温和稳重,看似毫无相同之处的两个人,却知道彼此最隐私的秘密,看过对方最为疲倦难捱的时候。
他们能做最紧密的事,说毫无顾忌的话,他们互相了解也互为支撑。
可同时,他们知道彼此之间隔着一堵无形的墙,他们可以清晰地看见对方,却始终没能彻底接近。
在重生之前,他们的关系始终处在这种矛盾又奇怪的状态。
刚刚重生时,有很长一段时间,他觉得前尘俱消,计划多年的报复一瞬之间化为乌有,心情难以形容。
虽然他也并不太在意,可以做一次,就可以有第二次,最终,他一定会得到他想要的。
可肉体凡胎,面对这种事,多少会觉得遗憾,还有些其他的,让人难以平静的情绪。
尤其在发现苏乔或许也是重生而来的时候,这种波澜堆叠到了一个新的高度。
既然已经重生,无法再回到从前,那么,有一个知晓他全部过往的人,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无法诉诸于口的东西,有了可以共享的对象;许许多多的往事,也有了一起回忆的人。
这是卫西和曾经生活过的那个世界,如今仅存的唯一关联。
于是他开始了试探。
明里暗里、上下左右,能想的招想了个遍,苏乔却岿然不动,非但没有跟他“共享”往事,还越来越没有重生的迹象。
从欣喜到怀疑再到失望,从再次怀疑到彻底死心,卫西放弃了试探苏乔的念头。
但心情并没有因此轻松。
他看到苏乔对别人好会不高兴,想跟苏乔亲近一点,一个点到即止的吻会有欲望反应……
这些都让他觉得,他还是想继续跟苏乔在一起。
小叔的事更加坚定了他的想法。
既然想,就一定会行动,只想不做,不是他卫西的性格。
卫西至今也说不清他和苏乔到底算怎么回事,但既然重生,从十七岁开始有了新的生命,他就当那一切都过去了。
新的人生,理应有全新的开始。
卫西拿过手机,给苏乔发了家烧烤店的地址,告诉他,半小时后,他去接他。
苏乔很快又回复,表示不用接。
笑着回了个狂点头的小猪表情包,卫西进屋换衣服,出发去约会。
卫西对吃的没太大兴趣,选烧烤店是因为觉得夏天,有龙虾有烧烤,苏乔喜欢,他还找陈晨问过,选了一家口碑好的连锁烧烤店,其中一家分店离苏乔家很近,步行十多分钟。
他想去接人,但苏乔不愿意,他没必要坚持,这些事原本也没什么大不了。
卫西事先订了座,提前十五分钟到,入座后翻着菜单,想到一会苏乔可能会露出的表情,忍不住笑了起来。
一本菜单还没看完,苏乔出现了,一手抓着手机,一手提着个纸袋,快步朝烧烤店走来。
卫西选的是临街座,将这一幕纳入眼底,忽然觉得心跳有点快。
他失笑,明明从前多么亲昵的事都做过,现在心跳个什么劲?
是因为即将开始新的恋爱,所以提前心动吗?
如果苏乔知道他的想法,必定说他是神经病。
虽然苏乔从没当他面骂过这三个字,但有好几次,苏乔看他的眼神,分明就是那个意思,只差把“你去青山医院看看”说出来了。
想到这里,卫西更加高兴。
等苏乔过来,还没落座,他就说道:“我看到你了。”
苏乔擦了把额头上的汗:“我迟到了吗?”
卫西笑道:“没迟到,不过我看见你的时候,真的很开心。”
苏乔坐到他对面,奇怪地看他:“高兴什么?”
卫西:“你愿意跟我吃饭,我当然高兴。”
苏乔:“……”
苏乔对他这种随时随地胡扯的本身很无语,不过考虑到之后要谈的事,苏乔决定还是别在这种话题上浪费时间。
从卫西的表情看,要是继续说下去,指不定有多少莫名其妙的话在等着他。
他走了十几分钟,热得口舌生烟,拎起柠檬水倒了一杯,仰头喝水。
卫西将菜单推给他,自己扫码点单,时不时问一句,牛肉吃不吃,烤玉米是玉米粒点不点,凉菜要几份,主食要不要,龙虾要十三香还是麻辣,还是两种口味都要,不过他觉得蛋黄味也不错,要不然买三份。
苏乔这次没有说“随便”,他很认真地提出自己的想法,在卫西表示想点三种口味的龙虾时,他表示太多了,吃不完,打包回去也不好吃,可以在十三香和麻辣口味里选择一种,他也想尝尝蛋黄口味。
不管是点菜还是别的什么事,有人提出笃定的意见,远比“随便”要方便。
卫西点了蛋黄和麻辣口味,放下手机,看见苏乔手边的纸袋,问:“这是什么?”
“鸭翅和鸭爪。”苏乔说着从里面掏出两个打包盒,并排放在桌子中央,“尝尝吗?”
他揭开盒盖,卫西愣了一下。
几年前,国内掀起鸭货热潮,鸭脖鸭翅鸭爪鸭舌鸭头,各种品牌各种口味,风起云涌过后,有些品牌退出,但宁城依然开着许多鸭货店。
不过,大部分人提到鸭货,一般是指卤味店和专门鸭脖店里的东西,买的时候,也默认是这两种。
而苏乔带过来的,是盐焗的。
宁城没有吃盐焗东西的习惯,卫西从小生活在这里,也仅仅知道一家卖这些东西的铺子。
苏乔分了一双手套给卫西,拿起鸭翅,啃了一口。
卫西觉得有点奇怪,他们吃饭的这条街美食云集,鸭货店就有四五家,苏乔怎么会跑去好几站地铁之远的老菜场买这个?
他问:“你很喜欢吃这个?”
苏乔:“今天的场合,我觉得这东西不错。”
卫西更加疑惑,不过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就没说什么,戴上手套,拿了个鸭爪,跟苏乔面对面啃。
服务员端着水煮毛豆过来,看见两个客人专心致志第啃着鸭货,不由呆了一下。
苏乔抬头对他笑了一下,笑意中饱含真诚,灯光洒下来,眼睛看上去如同一汪泉水。
服务员莫名有些不好意思,把东西放下,说了句“请慢用”就赶紧跑了。
卫西睨着对方的身影,说:“你认识他?”
苏乔:“不认识。”
卫西:“看起来不像是不认识的样子。”
苏乔不知道他又发什么疯,也懒得多问。
卫西没得到回应,无所谓地笑了一下,倒也没像先前那样继续阴阳。
菜品陆续上桌,两份龙虾摆在中间,边上围着烧烤,每一样都油乎乎亮闪闪,发出诱人无比的香气。
苏乔扫了眼桌面:“没有点喝的吗?”
卫西:“没有无糖饮品,我让他们拿冰块来,放在柠檬水里。”
苏乔:“不用这么麻烦,我喝别的吧。”
“你确定?”卫西再次觉得苏乔有点奇怪。
苏乔:“偶尔一次,没关系的。”
卫西拿起手机,点了一大瓶柠檬红茶。
饮料都是现成的,服务员很快送了过来。
苏乔拧盖瓶盖,给自己和卫西分别倒满,抬眼,发现卫西正在看他,面带微笑,看上去心情很好。
他直视回去,眼神很平静:“你看什么?”
卫西:“你好看啊。”
苏乔:“所以你想跟我在一起,是因为这个?”
卫西笑:“喜欢美丽的事物是人类本能,这是原因之一。”
苏乔:“你很直白。”
“这种事,没必要否认。”卫西说,“而且我上次就说过,不想骗你。”
卫西从来相当直白,喜欢和不喜欢,都是如此。
苏乔换了双店里的龙虾手套,拿起一只蛋黄龙虾,捏着虾脑袋一扭,再一扯,轻松将虾肉拉了出来。
放进嘴里,蛋黄味夹杂龙虾味,口味相当浓郁。
其实很好吃,但苏乔觉得,吃不了几只就会觉得腻味,于是改拿麻辣的。
接连吃了三只龙虾和两串牛肉,他一直垂着眼睛,没有开口。
卫西觉得他大概饿了,就也不说话。
两人吃着东西,和周遭的喧哗相比,显得过于安静。
直到苏乔摘下手套,拿起筷子夹毛豆,卫西也找到开口的机会。
他问:“在哪里买的?”他指的是盐焗鸭货。
苏乔看了眼两个盒子,说:“城西天华路菜场的北门口。”
卫西:“特意过去那边?”
“是啊。”苏乔移动视线,看向他,“许久没吃,有点想念那个味道。”
卫西:“以前有段时间,我经常买。”不过也有两年没去过了。
苏乔:“以前?”
卫西:“是啊,有个人很喜欢吃。”
这个话题,其实很好进行下去。
从盐焗到麻辣,从私人小店到品牌连锁,都可以聊。
但苏乔听完后忽然怔了怔,然后沉默起来。
夏天属于龙虾烧烤,店里非常热闹,不断有人发出笑声。
苏乔手里还拿着筷子,伴随呼吸,有很小幅度的摇晃。
刚才听到卫西的话,心脏像忽然被轻轻捏了一下,既软又涩,交织在心里,让他一时半刻说不出话来。
卫西直接问:“怎么?”
只是这一瞬间,苏乔已经整理好思绪,他放下筷子,轻轻抬头。
卫西一直看着苏乔,迎上对方的目光,心里莫名一动,下意识觉得,苏乔接下来,要对他说很重要的事。